第11章

  「你要鋪子做什麼?!」顏氏聽了謝涼螢的話心裡直打鼓,方才還感慨她心裡記掛小女兒,頓時煙消雲散,濃濃的厭惡油然而生。她早就因為要補貼謝家把自己嫁妝賣的七七八八了,手裡頭如今還留著幾個鋪子卻死活都不願動,一個是為了謝涼雲日後出嫁做打算,一個也是為了傍身。


  如今謝涼螢開口要鋪子,簡直就是要動她的命根子。


  謝涼螢不管顏氏心裡如何想的,徑直說道:「祖母一直誇我於術數上有天賦,我在她跟前也學的差不多啦。所以心裡便想著是不是厚顏和祖母跟娘討個鋪子來練練手。這鋪子呢,日後就當作我的嫁妝,無論女兒日後出嫁與否,鋪子的盈利都同家裡分一半。娘覺得如何?」


  「沒羞沒躁的,定親的人都沒見著影兒呢,就想著跟娘開口要嫁妝了。」顏氏嘴上調侃女兒,心裡卻活泛開了,「行吧,這事兒我還得和你爹跟祖母商量,你且回去等我消息吧。不過咱們得先說好了,成與不成可不是娘一人說了算的,若是最後不成,你也不許鬧性子。」


  謝涼螢笑眯了眼,點頭應下,「女兒豈是那等人。」


  母女倆又談笑了會兒,等要擺膳了才一同攜手去花廳。


  隔日,顏氏就去找姑姑討論這事兒。


  謝家祖母聽了,先是眉頭一皺,「我倒的確誇過她,只是沒料到她心竟這般大,想著從家裡頭挖東西。」


  顏氏聽出了她心中不滿,但她被謝涼螢所說的一半盈利所打動,因此不遺餘力地試圖說服姑姑,「何必要從家裡頭給。」


  謝家祖母一愣,旋即明白顏氏話中之意,「你是說……?」


  顏氏有些激動地點點頭,「東西不必從家裡出,但姑姑想,一半盈利,雖說杯水車薪,卻比沒有來得好。」她見左右不在,上前附耳道,「若是謀劃得當,日後這鋪子便是一直姓了謝也是無妨的。」


  謝家祖母心思轉了幾轉,似有了幾分把握。她對顏氏道:「我曉得了,你且回去等著。」


  顏氏知道姑姑這麼說,必是心中有了成算,便也不催,壓下心內的雀躍回了三房去。


  謝涼螢討要鋪子的事因無多少人曉得,在謝家就沒掀起波瀾來。一家人照舊過著面上和美的日子。


  謝參知這日下朝後被皇帝留下了,這頗得聖眷的樣子令百官對他頗是艷羨。他波瀾不驚地理了理官袍,跟著內侍去了御書房。


  皇帝正看著手裡的一份功課,面色有些不大好。


  內侍輕手輕腳地為謝參知搬來一張凳子,讓他坐下——這是皇帝早就允了的。


  謝參知在凳上坐下,直到皇帝出聲嘆氣,臉上的淺笑擴大了幾分。他笑道:「可是皇長子殿下的功課又叫陛下頭疼了。」


  「可不是。」皇帝將手裡的功課扔在一旁,「他這樣,縱使朝中呼聲再高,禮法再大,朕也斷然不敢將這江山交到他手裡。否則百年後以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謝參知「呵呵」笑道:「殿下到底還小,陛下不過太過憂心。」說著,他嘆了口氣,「做人父母的總是憂心子孫的無狀,天家同百姓家並未半分差別啊。」


  皇帝饒有興趣地問道:「愛卿之子皆是朝中棟樑,百官也是贊口不絕,今日怎有此一嘆?」


  謝參知擺擺手,「臣那幾個不成器的怎堪大讚,皆是大家看在我的薄面上謬讚而已。他們為官興許還過得去,管我那幾個孫兒可就不行了。」他覷著皇帝臉上並無半分不耐,便接著往下道,「我那小五,前些日子不知怎的,竟開口向她母親要個鋪子來做嫁妝。小小的年紀不心繫女學,總念著這些商賈的旁門左道,甚是叫我為難。」


  皇帝聞言不由大笑,「我道何事,原是因此。朕倒覺得有心商賈並非壞事。人食五穀衣輕裘,不皆以金銀換之,方得溫飽?有心這些庶務,必是會持家的,日後也不曉得誰家小子能娶的這等賢淑女。」


  謝參知朝皇帝拱拱手,笑著應道:「陛下又謬讚了,臣之孫女怎比幾位公主的秀外慧中。」


  皇帝神色有些黯然,心裡有些不知所味,敷衍了幾句。


  謝參知見皇帝心不在此處了,便又取了一些朝中之事出來與皇帝分說,口中卻道聆聽聖訓,心思卻也不知轉到了何處去。


  不多時,陳大學士求見,謝參知見機告退歸家。


  日漸西斜,一倆不起眼的馬車離開了外城大門,朝南郊而去。


  馬車在一所宅子前停下,車轅上坐著的下人將裡頭的中年男子攙了下來。


  中年男子環顧四周,宅子雖地方偏僻,但周圍種滿了尋常可見的花草,顯得生機勃勃。邁步踏入,院子的角落裡放著幾個籠子,裡頭有幾隻包紮過的受傷動物。中間一顆參天樟樹,樹下擺了一張空躺椅,椅邊的小几上胡亂放了幾本書和一壺茶。


  「他倒是過得自在。」中年男子撩袍而入,朝傳來搗葯聲的正屋而去。


  屋中一個年輕男子正在碾葯末,桌旁放著拐杖,看來這男子不良於行。


  下人出聲打攪,「公子,老爺來看你了。」


  江易抬頭,看清來人,很高興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兒,笑道:「姐夫!」


  江家姐夫疾步上前,按下了要用拐杖支撐自己過來迎接的江易,「你就好好坐著,別動。我許久不來看你了,讓我好好瞧瞧。」上下一番仔細打量后,猶不放心地問道,「過得還好?上次給你送來的葯可有用?腿好些了沒?」


  江易道:「我在這裡無人打攪,過的悠閑,正合我意。姐夫遣人送來的葯,我自是用了。不過嘛,」他拍了拍自己傷了的腿,「打小就傷了的,若能好,那是老天憐我,便是好不了,我也不怨什麼。」


  江家姐夫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還是咽下了嘴邊的話。他另起了個話頭,問道:「你總這樣避世也不好,可曾想過謀份差事?」


  江易似乎沒想過這茬,猛地被提起還有些懵,「差事?」


  「是啊,你早晚得成家的。本就腿腳不便,若還沒一份差事,怕是難有良眷。你若有意,我替你去尋一份合適的差事如何?」


  江易自打獨居於此后就歇了成家的心思,但是對著姐夫熠熠的眼神,他始終說不出口。姐姐過世后,他全靠姐夫一人支撐著才能立起門戶來,實在虧欠良多。如今他想讓自己和人接觸,那便遂了他的願吧。成家之事尚早,日後再說也不遲。


  如此一想,江易也就應下了。


  江家姐夫似是很滿意江易答應了自己,轉口又談起了自己的愛女,「……你那外甥女如今長了年歲,脾氣也越髮長了。女孩兒家的心思玲瓏,我總猜不透她想些什麼……」


  江易似乎也很喜歡聽自己外甥女的事兒,他在這外甥女出生時就犯了事,輕易不得在人前露面,是以這對舅甥連面都沒見過。如今十幾年過去了,當年的事也僅存於案卷之中,記著的人怕是不多了,自己若能進城某份差事,興許能與姐姐唯一的血脈見一見。姐夫總說她像姐姐呢。


  這般一想,反而對江家姐夫先前的提議期待了起來。


  「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我辦妥了后讓人來知會你。」江家姐夫頓了頓,溫聲道,「我興許之後一段時候都不大能來見你,你自己一個人千萬要小心些。到時候若遇著難事,就去喜福衚衕找一戶薛姓人家,同他們說說,他們會幫你把事兒了了的。」


  江易撐著拐杖,將姐夫送到馬車上,並不打斷他的諄諄囑咐。


  江家姐夫被下人攙上馬車后,還撩了帘子依依不捨地看著江易。


  江易向他揮手,「姐夫回去也小心,更深露重,莫要為了正事而傷了身子。」


  江家姐夫向他點點頭,示意下人驅車回城。


  江易站在原地,直到馬車看不到了才進宅子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謝家那頭。


  謝涼螢那日和顏氏提了自己想要鋪子練手的念頭之後,就一直安心在謝家祖母跟前。謝家祖母見她的確表現還行,這日便將她單獨留下。


  如嬤嬤得了謝家祖母的授意后,將一個小小的木盒子放到謝涼螢的手上。謝涼螢打開一看,裡頭竟是一份地契,心裡有些詫異。她原以為謝家給自己一個掛著謝家名字的鋪子已算頂了天,沒料到竟還把整個鋪子連地契一道給了自己。


  這可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謝涼螢對謝家的財務狀況又起了懷疑,難道自己把賬冊都給看錯了?有這麼好地段的鋪子,謝家怎麼可能支撐不住開銷。光是一年的鋪子租金都夠幾月嚼用了。


  不過眼下,這都已經是自己的了。


  謝涼螢收起了心中的胡亂猜想,朝謝家祖母盈盈一拜,謝過了這賞。


  謝家祖母的臉色似乎不大好,不知是不是因為給出了這麼個鋪子而心痛。臉上卻還是強撐著扯出笑來,「五丫頭,家裡給你的你可見著了。好好經營,莫要辜負了家裡對你的期許。」頓了頓,又咬牙切齒道,「這以後可就算在你的嫁妝裡頭了。」


  謝涼螢自然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望著離開的謝涼螢的身影,謝家祖母眼中滿是不甘。她原以為那邊會給謝家個面子,沒料到給出來的竟是鋪子連著地契全是謝涼螢的名字。自己倒是想去官府走個關係把戶頭改成謝家的——可那兒有這膽子。


  謝涼螢對謝家祖母的不甘全數不知,她一面憂心自己是否算錯了謝家開銷,一面高興於自己能借著鋪子的名義出府去了。前世成婚後不久,薛簡就常拉著一直在家中不願出門的自己出去。一則是散心,二來也是為了能讓她有更多的事情可做。


  也正是薛簡的努力,讓謝涼螢知道了女子除了料理後院之事外,還有許多旁的事、旁的樂趣。借著與外面人打交道的機會,她知道了謝涼雲兒子所犯之事的真相,而不是偏聽謝家的一面之言,讓自己心軟為其開罪。


  此時謝府之外的京城,有些什麼呢。


  謝涼螢心裡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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