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藥放在季子棠的身邊,總覺得特別不安生,扔了不是,留下來也不是。年關過後,她得到了一個出宮探親的機會。
緩步行走在京中的街巷,望見了一座名曰:“濟生堂”的店麵,一陣濃鬱的藥香使她確認這是一家藥鋪。
正午時分,也不見有人來買藥,掌櫃的趴在櫃台上打盹,屋子裏極為安靜。
季子棠大概的瞅瞅藥櫃上擺放的種類,看鋪麵及裝潢,想必這裏應該是京中城內最大的一個間藥鋪了。
“請問小姐需要什麽藥?”。
身後有藥鋪的夥計向她問話,她一回眸,卻是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的臉上展現著一道純淨到了極致的笑容,在這寒冬末歲裏竟然讓她恍惚感受到了初夏帶來的一絲未逝的春日清香,在這皇城之中,她原本以為將會永遠的與這種感覺失之交臂了。
自從上一次在府門前望著沈灼孤單的背影,心下就有難抵的情緒。
沈灼也同季子棠一樣欣喜若狂,快走了幾步到季子棠的身前,一張俊美的臉此刻竟然遲鈍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一直打著小盹的掌櫃子,此時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聲而醒了過來,這是一個有些發胖卻麵帶慈祥的中年人。
沈灼急忙說道:“掌櫃子,這是我的一位朋友,叫季子棠”轉頭他看向季子棠,輕柔的問道:“我沒記錯你的名字吧?”。
“沒有記錯”因在宮裏待過一陣兒,她又向掌櫃的行了一個極其標誌的禮。
“姑娘客氣了”。
緊接著掌櫃子與沈灼說道:“既然你有朋友來,那就早些走吧”季子棠突然想起藥的事情,從袖口中取出來,放在掌櫃子麵前:“您能幫我看看這是什麽藥嗎?”。
季子棠想無非就是一些食用後可以使人神誌不清或是嘔吐難受的藥罷了,誰成想掌櫃子瞪著雙眼問她:“姑娘這是從何而來?”。
她當然不可能將實話告之,隻是隨便的找了一個借口:“我府中的一個丫鬟在我飯菜中下藥被我發現了,我便拿這藥出來尋尋”。
掌櫃子瞬間眼底掠過一些驚訝,又叫她伸手:“我給你把個脈瞧瞧”季子棠坐穩後,伸出手腕搭在脈包上,掌櫃子集中精神,遊走在二脈之間,嘴中不時的詢問她:“這藥你用過多久了?”。
“尚且不足半月”自她話一出口,掌櫃子便心中有數,按照脈象來看,她除身體有些許寒氣之外,並沒有服用過此藥後的任何症狀,一般人服用此藥的人半月之內,應是五髒俱盡,萬不會呈現出她此時的狀態。
“姑娘倒是無大礙”順應著她的話,掌櫃子又說道:“無妨!姑娘不必太過擔心”。
“那請問這藥到底是什麽?”季子棠繼續追問道。
掌櫃子將藥放置在鼻子前,深深的聞了一氣:“若是沒說錯,這應該是毒藥!老夫行醫多年,也是略有耳聞,這種藥出自域疆,也有當地人稱之為搗鼓之毒,服用的人,表麵上與正常人並無二樣,可是內在卻基本是將死之體,基本生命體象隻可維持幾年”。掌櫃子又突然想到了一點:“服用此藥萬不能行劇烈活動,就連房中之事,最好都不要做”,如此說來,此藥竟有如此大的威力,季子棠想不到榮貴嬪竟然如此狠毒要至懿妃母子二人死地才肯作罷,如此一想,她又不解到,域疆與京中相隔千裏,她是如何得到此毒的,難不成她會自製毒藥?
不過好在白掌櫃說道,如果計量不多,不至於發揮到如此大的功效,偶爾的一次誤食,除了行醫者把脈可觀察到以外,常人用肉眼是根本看不出來的,有時候,如果加以補品,興許還有衝淡其毒性的效果。
聽聞掌櫃的話,三人皆是目瞪口舌,沈灼略顯擔憂的問道:“季姑娘當真沒什麽大礙?”掌櫃要他安心:“無礙無礙”他行醫半輩子,基本把脈這點小事,他還不至於診斷錯誤。
這時,門前走進一個婦人,她雙手提著菜和米麵,笑著與沈灼和掌櫃子說道:“今兒咱們吃點餃子吧”隨後婦人才瞥見季子棠:“哎呦,我失禮了,倒沒看見還有客人在呢”。
季子棠對她微微一笑要她不必介懷,掌櫃子為她們介紹:“這是沈大人的朋友”。
婦人一看便是熱情之人,極為高興的說:“既然是沈大人的朋友,那咱就是自家人,一會兒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再走吧”掌櫃子與那婦人同時向後堂走去,根本沒給季子棠還口拒絕的機會:“你們聊,我去給夫人打個下手”。
“我也一起幫忙吧”季子棠會擀麵皮的,自小在家中,每逢包餃子時,她總會自告奮勇,雖說餃子形狀不太入眼,但吃進肚子裏也沒什麽兩樣。
婦人知她是客,斷不會讓她動手的:“沒關係,姑娘就等著出鍋時常常我的手藝吧”沈灼也道了一句:“蘇大娘手藝不錯,咱就別跟著添亂了”。
二人在前堂的桌前坐下,她端詳著,不難看出婦人與掌櫃及沈灼的模樣皆無相似,而他也未開口叫他們一聲:“爹娘”所以判定他們根本不是一家人。
再看,覺得沈灼倒也不像藥鋪的夥計,哪家店主能和自己夥計這麽客氣,沈灼似乎察覺到了,便告訴她:“我是來幫忙的,他兒子以前和我是摯友,後來戰死在沙場上,他們隻有白兄一個獨子,他死後我便時不時來做個幫手,實則算是他們的一兒半子,為的就是幫白兄盡些孝道”。
原是這樣,那便不再覺得稀奇。
而後在他們二人聊天中,季子棠才知道,沈灼是六品長官,其職責就是京中的一個巡查,平日多半的工作就是在街上維護治安,保護百姓安危之類的,他充其量隻算是朝廷的外編官員。
當他問起季子棠的情況時,她卻不能如實告知,隻是隻言片語得帶過,她沒法對他說起宮裏的情況,畢竟她所屬的環境太複雜,一句話兩句話根本說不清楚,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說為好,給他展現一個更為簡單的自己不是更好嗎。
很快,掌櫃子夫婦又端出來幾盤餃子,蘇大娘十分客氣:“你自便,千萬別不好意思”。
吃飯時,季子棠也不忘皇三子的病情,開口詢問:“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詢您,我家裏有個弟弟,他自出生就不會哭,不會笑,長這麽大了,也沒說過話,您說他會不會是個啞巴,永遠都不會說話?”。
“這有些人啊,說話的確是要晚一些,你弟弟的情況倒是特殊,老夫不見他人,也不敢胡亂說一通”。
婦人好似想起了什麽,接著掌櫃的話說:“我記得,你以前不是治好過一個孩子嗎,那孩子的情況就和季姑娘弟弟差不多,你幫她尋個方子”聽掌櫃夫人這麽說,季子棠像是看到了希望一樣,緊忙向掌櫃請教:“那您是用了什麽法子治好的?”。
“老夫是用針灸點穴的方法,再配了一些藥方子,不過那也是陳年裏的舊事情了,待我改日看過醫書後再告訴你”。
“掌櫃子,不如我拜您為師吧,我平日出來的機會少,為弟弟的事情我沒少奔波,既然您醫術不凡,又有過治好的先例,我以後有什麽不懂的就向您多多請教吧”。
婦人打眼一看特別喜歡季子棠,連連誇獎她:“我瞧著就不錯,這丫頭嘴巴甜得讓我心裏舒服,老爺,咱現在沒兒沒女收下這丫頭當門生自當是後繼有人吧”。
家裏向來是婦人說的算,她都這麽說了,掌櫃子自然不能婉拒,沈灼做了順水推舟的人情:“那就認個幹爹幹娘吧,徒弟太過生疏,哪裏有幹閨女這麽親切啊”。
季子棠也不是小家子氣的人,當即就爽快的用茶盅向二老敬茶:“幹爹幹娘請受子棠一拜”。
“嗯,好!老夫如今也是兒女雙全的人了”四個人喜笑顏開,此時合家歡樂,極度和睦。晚上臨走前,婦人在季子棠手中塞了一塊白玉,那玉晶瑩剔透,像是能照出人影一樣:“第一次見麵也不知道該送你點什麽,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便是這白玉了,就當是為娘的一點見麵禮,你可千萬別嫌棄啊”。
季子棠哪肯收下,忙推脫道:“不行不行,幹娘的心意孩兒明在心裏,就是這東西太珍貴了,我萬萬不能收下”。
“那就是嫌棄我這玉咯?”婦人目中流露出了幾分失望之色。
沈灼將自己的那塊白玉掏出來展示給季子棠看:“我也有一塊,以前白兄也有,這是咱們白家的規矩,你就別推辭了,你看你這一說不要了,白大娘可真是傷心難過呢”。
白大娘假裝嗔怒道:“哎,真是傷心難過的很啊!”。
“我收就是了,幹娘別難過啊!”白大娘眉心微動,很快抿嘴一笑:“我就說和你這個丫頭投緣”。
季子棠又何嚐不覺得呢,眼前這個婦人的模樣,讓她突然想起了老家的錦堂,一樣慈祥的笑容,一樣的和藹可親。
她將白玉掛在腰間,白大娘指著旁邊的那塊更為罕見的玉珠,問道:“怪不得你不要我這塊呢,原是有更好的白玉”。
季子棠眼下有一片薄霧,回答道:“這是我娘親留給我的遺物”。
“哎呦,是我多嘴了,惹你難過了吧”白大娘攬過她的肩膀:“孩子,以後這就是你的家,常回來看看我和你幹爹”。
靠在白大娘的肩上,那份久違的母愛似是又被燃起,她強忍著情緒說道:“謝謝幹娘!”。
路上,沈灼見她一直摩擦著白玉,取笑她:“你不是不收白大娘的玉嗎?怎麽這時候像個寶貝一樣愛不釋手”季子棠嘴上不忘責備他:“就你話多”,但眼底卻喜孜孜的滿盈笑意。
這次,沈灼沒敢靠近季府門前,她家那丫鬟當真不是好惹的,在臨街,他與她道別,瑟瑟的風中,幾枚梨花落在他的白衣間,襯得沈灼清風幾許,她宛然一笑,為其吹散花瓣,低聲說道:“那我先走了”。
揮別著手帕,沈灼直至看見她踏入府裏,才方可安心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