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交後事

  景帝的寢宮。


  瑞獸銅尊口中挾著明亮的燈火，蛇紋蘇繡的蜀錦鋪了一地。明黃色的帳幔圍繞在寬大的龍床之上，鶴形香爐之中龍涎香嫋嫋的燃燒著，其中夾雜一絲若有若無的藥味。想是景帝日日服那濃厚的苦藥，氣味便留在了寢殿之中。


  早朝剛下，我便被景帝身邊的首領公公叫住，領入了景歡殿側殿之中候著，直到景帝傳召。


  踏入景帝內寢殿室之中，便見兩側侍女太監俱是恭謹的立在兩邊。我匍匐在地，高呼：“微臣沐清揚叩見吾皇，願吾皇萬歲萬萬歲。”


  “愛卿免禮，快快平身。”景帝臥坐在衾被之中，神情疲乏虛弱，聲音有些虛浮。


  “謝皇上。”


  我緩緩起身，微微抬眸，一抹翠色身影似那春日楊柳立在景帝一旁，背對著我。不知是哪個宮中的妃子前來侍疾。


  “都退下。”


  “諾。”兩邊侍女公公齊齊彎身行禮。


  景帝伸出手臂，用他略微枯瘦的手指向身邊翠色衣衫的宮妃。“你也退下吧。”


  說這句話時，語氣明顯溫柔了不少。


  “諾。”那宮妃柔柔的應著，伸出手去掖了掖被角，隨後款款站起，看向我。


  對上她的目光，我便是一怔。她一雙水眸之中充滿了滔天的怒火與蝕骨的恨意，就那樣狠狠的盯了我一眼。爾後她收回了目光，低下頭去，快步走出了寢殿。


  她為何如此怨恨我？莫不是……


  景帝纏綿病榻，朝政歸於李期。柳丞相大勢已去，樹倒猢猻散，柳桓之一黨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中局勢重新洗牌。唯有柳貴妃仍舊延慶殿中，分位不減，盛寵猶在。若剛剛那位翠色衣衫的宮妃便是柳貴妃，自然是恨我入骨了。


  “愛卿，你可知朕為何召你前來。”


  “這……微臣不知。”


  “朕如今已是風燭殘年之軀，恐怕大限將至了。朕才能平庸，祖宗打下來的百年基業隻能勉強守住。可是，朕希望，朕的兒子能夠治理好這萬裏河山。”景帝話剛說完，便是重重的一咳。


  我立刻跪倒在地：“聖上正直春秋鼎盛，此次不過是小病，您將養些日子便好。祖宗基業也定會千秋萬代。請皇上保重龍體，切莫再說這麽不吉利的話語。”


  “罷了，你起來吧，朕的身體朕知道。”景帝抬了手，示意我起身。“清揚，你當初交白卷，裝生病。朕都知道是什麽緣由。”


  冷汗涔涔而下，景帝莫不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今日前來興師問罪。


  “清揚罪該萬死，求皇上恕罪。清揚……”我一時語塞，竟想不出什麽緣由來圓自己撒下的彌天大謊。


  “朕勉強你下山為官，你心中不服，是也不是？”


  景帝說的篤定，我一時轉不過腦筋，隻好硬著頭皮說“是。”


  “少年心性嘛，朕理解，當年朕也是這樣年輕氣盛，不願受人驅使。”景帝嗬嗬一笑，似是回憶了年少輕狂的時光。“朕當時見你氣盛，又見你父親執意將你調入禮部收斂心性。便也不在管你。可是，期兒倒是有好眼光，眾人皆當做你是頑石，隻有他將你當做璞玉，收入麾下。你可是感念他的知遇之恩？”


  “是，王爺知遇之恩，微臣感激不盡。” 這話發自肺腑，李期於我，恩重如山。


  “朕觀你謀略超群，心智堅定，為官之時亦是明達超脫，智對突厥使者，投筆從戎救父，沙場獻出神機妙策。乃是經天緯地的賢才。”景帝頓了頓，接著說道：“你的師父天機道人當年於民間救朕於危難，於朝堂扶社稷於將傾。乃是我大唐的恩人。所謂名師出高徒，你如今有此作為，倒也不辜負他的一番教導。”


  我嘴角抽了抽，想起師父的‘英勇’事跡，索性點頭稱是。


  “所以，朕欲將期兒托付於你。”景帝身子前曲，伸出枯瘦的手伸向我。我趕忙上前扶住：“朕無嫡子，期兒乃是朕最心愛的孩子，將來這帝業江山皆會托付於他。朕聽聞沐夫人已在你南方老家備好宅院，隻待你辭官回鄉。你是天機道人的高徒，朕無權勉強你。可是，為了這江山，朕希望你、懇請你沐家衷心不二的輔佐於期兒，恪兒如今在南方，朕怕他會出亂子，朕希望你能用你的賢才，保這大唐江山再無風雨，保朕的兩個兒子，不會再起幹戈。”


  景帝愈說愈是激動，攥的我雙手生疼。


  我抬起頭來，便對上景帝的略顯渾濁的雙眼，眸中隱有淚光，隱含祈求。隱隱與某人的眸子相似。


  “朕答應你，待期兒江山坐穩，便準你放馬南山，再不理朝政。”景帝聲音急切，帶著渴盼。


  這是一位父親的眼眸，這是一個父親臨終的祈求，帶著他這一生的期盼與夙願。我終是心生不忍，反握住了他的雙手。


  “清揚在此立誓，一生忠於大唐社稷。定會輔佐新帝坐穩江山，若是有違此誓，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