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罷遠征
大明宮殿階之下有九層土台,這階梯修的方正齊整,皆是漢白玉砌成,階梯盡頭之處雕刻蟠龍戲珠,顯盡天家氣象威嚴。
下朝的時辰,眾位大臣三兩成群行走在這九層土台上。我隨著眾人拾級而下,腦海中回憶著朝堂之上的情形。
照著父親的這幾日的敘述,我上了一道折子,詳盡敘述了父親被關押之後的所見所聞所思。
那是個大雨傾盆的夜,父親與一眾副使酒盡飯罷之後便回房歇息。閉上眼睛之時仍是驛站的床榻,睜眼醒來便是手腳被捆囚禁在一處別院。
父親乃我唐國左相,素有賢名。陳國官吏奉命一個又一個前來勸降父親,從軟語相求到厲聲威脅,從重金相賄到以死相逼,父親俱是不從。十八般刑罰俱是實施,父親年邁之軀硬生生的扛了下來,陳國官吏無法,隻好囚禁父親於密室之中,終日不見天日,以此想要毀了父親的精氣神。此事傳到不知陳國哪個當權者耳中,這位當權者讚我父親氣節高尚,便命人好生醫治,奄奄一息的父親才漸漸的恢複了起來,隻是一雙老眼因為長時間處於黑暗之中以至於傷了根本。需要些許時日恢複。
父親曾言,他被擄走之事必是陰謀,且與我唐國朝中某些大臣有必然聯係。換個說法,便是我唐國之中出了那通敵賣國之臣。
陳國先是斬殺我國副使,又圈禁我國左相,甚至向我國中派遣細作。這些舉動,有著赤裸裸的羞辱意味。
景帝聽罷果然勃然大怒,當場下旨:“叔齊小兒辱我,不亡其國安能泄朕心頭之憤。”
陳國國君、名由。字叔齊。
景帝已然年邁,縱使再華貴的冠冕都掩蓋不了他雙鬢的斑白。歲月流逝已然無奈,何況景帝又病痛纏身。這聲怒喝似乎牽扯到了他心頭的恨意,讓景帝當場吐出一口鮮血。栽倒在朝堂之上。
滿殿群臣驚慌失措,我卻在那時突然想到,兩國交戰愈是時間長久,那麽李恪,何時是歸期呢。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
這句話剛從腦海掠過,自己便怔忪了一下,父親還臥病床榻,沐家搖搖欲墜,李恪又算是誰的良人。我搖搖頭,製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繼續走下台階。
“清揚兄,你為何神色懨懨,還在憂心左相大人的身子?”張公明在我身側略顯擔憂的看著我,緩緩說道:“用不用為兄幫你給毅王爺告個假,讓你回家休息。”
每次上朝之後,我們便會去拜會毅王爺,算是一個不成文的慣例。
“聖恩浩蕩,能讓父親在家頤養天年,平安度日,清揚已經是感激上蒼了。”我對張公明淺笑:“無妨,王爺大業要緊。”
不知不覺,手已經緊攥成拳。
心中暗暗發誓:沐清揚,你定要為沐家撐起一片天。
隨著張公明左轉右拐,我們到了一棟閣樓麵前。
我沒有想到,此次議事之地竟是這個地方。這棟竹子製成,四麵環水的小樓,便是我與李期初次相遇的地方。
時間如白駒過隙。恍然間,我還是那個冒冒失失的小女子,女扮男裝上青樓,痛打了鄭國公家的公子。驚慌失措的迷了路,闖進小樓還被當成梁上君子。
真真是荒唐可笑。
坐在院中侯了些許時辰,毅王爺的幾位心腹附庸臣子幕僚皆是到場。
待眾人行禮之後,便停止寒暄直奔主題。
“王爺,如今陳唐兩國交戰,今日更是勢同水火,寧王手握兵權,前些日子又在沙場屢建奇功。對您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說話的是李期身邊一個年長的許姓幕僚,且他這話音語氣之中,隱隱含著對我前些日子為李恪獻策的不滿。
“陳國國君無道,兩國交戰不過是早晚的差別,何況陳國暗施奸計擄走了清揚的父親,著實是可惡。”張公明有些著急,跳出來爭辯著為我抱不平。
我並沒有爭辯什麽,隻是微微側身看向李期,見他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依舊那樣雲淡風輕的模樣,淡然的轉過身去,任由一頭墨發傾泄而下。
“七弟手握兵權,並不一定是壞事。如今大軍駐紮泉台關。這泉台關距離鄴城有千裏之遙,對我們來說,亦是一個機會。”爾後他加重了語氣,道:“父皇似是身體有恙,我心內擔憂,恨不得以身替之。你們若是尋到養生益氣的方子呈上來,本王有重賞。今日就先散了吧。”
“是。”
“清揚留下。”
“是。”
“王爺,我……”看著麵前長身玉立的李期。我低頭囁嚅著,不知如何解釋。畢竟我向李恪獻策是真。名聲顯揚在外亦是真。
“莫要多想,本王留下你,便是想要告訴你,本王相信你。”
李期的聲線清淺,淡淡的音調像是柔柔細雨一般潤物無聲,卻在我的腦海響起了滔天的波瀾。
李期,你說你相信我。
那樣的篤定,那樣的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