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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稟賦

  濮陽城中與金陵大不相同,金陵因有運瀆、潮溝、東渠三條水道,是以城內多橋,路也頗多彎繞,而濮陽方方正正,前朝時道路便修的寬,打馬而行實比坐車愜意的多。


  延湄出了府便如一隻小鳥,馬鞭揮得比蕭瀾還爽利,蕭瀾原本是想帶她到城中買些女兒家的小玩意兒,結果看延湄對這些並不很心紅,便由著她往西邊去了。


  城西有幾座山林,遙望著不遠,實則真不近,延湄跟著蕭瀾打馬跑了半個時辰,到山下時已有點兒氣喘了,蕭瀾慢悠悠笑道:「還逞不逞厲害了?」


  延湄下馬喘了口氣,今兒得以出府,她心裡頭歡喜,也不在意蕭瀾的調侃,眼睛裡頭閃著亮亮的光,蕭瀾見她還有進山的意思,阻道:「今兒看看就成了,過些天身子全好了再來。」


  「嗯」,延湄嘴裡答應,卻還忍不住又爬上馬去,往山上走了一段兒。


  這山也不高,估么以前是城裡哪個大戶包下的,種了一山的李子樹,後來大戶遷走了,這山就落在了前前任太守手裡,那太守悄悄昧了,暗裡賣了三年李子,應也落了筆銀子。走前覺著這山移不走挺可惜,又不樂意後面的人也能賺這筆錢,因叫人將李子樹砍了不少,剩下寥寥幾棵結的李子還都是酸的。


  劉太守到任時,這片山已經荒得七七八八,他鑽在裡頭吃了幾個歪歪腚的酸李子,倒牙抹淚地把前幾任官員的祖宗都罵了一通,無奈只得任它荒下來。


  ——沒法子,任期就那麼幾年,誰也不願做自個兒栽樹旁人乘涼的買賣。


  蕭瀾之前帶著程邕等人在城裡摸地形時早就留意過,與之差不離的在城東也有兩個山頭,他前些天尋劉太守問了一嘴,劉太守含含糊糊的,既大不好意思說租契都在自己手裡,又想得幾個銀錢,只能先說回去問問,蕭瀾猜的明白他那點兒小九九,也不道破,只叫他回去慢慢問。


  陪著延湄走了一段,二人下馬,蕭瀾搓了把土在手裡,這裡的土不錯,將這些李子樹全拔了,翻土晾上一個秋冬,若能蓋上兩場大雪,來年種什麼應都不賴。


  延湄前後左右繞著他走了一圈,站在半腰處往下眺望,說:「太荒了。」


  「是啊」,蕭瀾也往下望,他們爬的不高,遠看不到濮陽城的全貌,然就目光所及,仍有大片的農田荒置,眼下時節正是該收秋的日子,但地里並沒有多少人。


  「人少」,蕭瀾隨口道:「得想法子讓人多起來才成。」


  延湄看著他,過一會兒說:「難民很多。」


  蕭瀾瞅她一眼,笑起來,越笑越厲害,最後抱著胳膊倚在李子樹上,延湄不知他笑什麼,皺皺眉自顧自往前走。


  日頭打他身後映過來,發冠上閃著金色,蕭瀾邊笑邊問:「這片山上種什麼好?」


  他心裡想著延湄定然會說「種桃子」,他也覺得種桃子挺好,桃樹好活,招人,結了桃子也好販賣,桃木還能做物件辟邪,就是掛果的年頭稍長,卻也無妨。


  蕭瀾等著她說,結果見延湄在前頭使勁兒招手,對他盎然道:「種這個!」


  「……」


  他幾大步過去,見延湄一手環著棵半懷粗的樹,樹榦烏黑,葉子似楓葉般染著紅,蕭瀾問:「什麼樹?」


  「桕子樹」,延湄摸摸樹榦,另一手也環過去,將樹合身抱住。


  蕭瀾把她拉開,看樹上掛著一串串像春天裡柳絮子似的東西,摘了一串捏開,有籽,聞起來一股酸澀的味道。


  「做什麼用?」他狐疑地問。


  延湄想了想,指著他手裡的籽說:「有油」,又拍拍樹榦,「木頭好。」


  蕭瀾沒怎麼聽過這種樹,打眼看了看,就這有兩棵,要不是這山沒人租種,八成早被砍了。他琢磨一下猜多半是延湄跟曾在山野里見過,不是甚名貴的樹種,遂將那一串紅籽捏在手裡道:「先回府罷。」


  延湄戀戀不捨地又看兩眼,蕭瀾只得說:「這兩棵給你留著。」


  回去時延湄有些累,騎的沒有來時快,到了城中日頭已轉到正西邊,蕭瀾看到一家買點心的鋪子,便勒停了馬,說:「下來,咱們進去看看。」


  延湄乖乖跟著他,可還沒進鋪子的門就見程邕打南面急馳過來,馬還沒停穩便旋身下來,「侯爺,匈奴攻城了!」


  「選了個好時候」,蕭瀾說了句,倒不意外,畢竟他和常敘都知道總有一場硬仗得打,這半個月無論匈奴在城外如何挑釁,他們就是一兵不出,為的就是不叫匈奴摸著底細。


  只是來不及送延湄回府了,他反身直接將延湄往自己馬上一拎,「走。」


  還沒到城門處便已聽到城外打著哨子的吶喊。


  匈奴人向來野性,鼓聲擂得響,嘴裡的野哨也一聲高過一聲,后陣里有人操著口慘不忍睹地漢話嗷嗷喊:「小子們!攻進去!放火吃飯!女人可勁兒睡!」


  蕭瀾快步踏上城牆,相比外頭的匈奴人,城牆上安靜得多。


  城下搭了梯子,匈奴兵悍氣,一個接一個地往上頂,城牆上的箭像雪花一樣往下落,他們不畏,死一個上一個,踩著屍體往上攻。


  蕭瀾直接將延湄塞到城樓里:「呆在這裡,莫出來。」


  常敘快步過來點個頭,延湄穿著胡服,他看了兩眼才認出來,蕭瀾與他邊走邊道:「熱水和鐵水燒好了?」


  「好了」,常敘說:「就等著他們再上來些。」


  「桐油呢?」


  「備了二十桶」,常敘道:「這玩意兒不多,主要是制兵器的工匠們用。」


  「夠了」,蕭瀾道。


  他兩個到了牆垛旁,下面屍體已經遍地,箭矢雖多但抵不住匈奴人的攻勢猛,蕭瀾當即力斷地一揮手:「把開水抬上去!」


  幾十個早就準備好的土兵兩人一組,把燒得滾開的大鐵鍋抬上來,常敘舉旗,一聲令下:「倒!」


  十幾鍋滾燙的開水嘩啦一下齊齊從城牆上扣下來,外面登時嚎聲四起,匈奴兵連人帶梯翻下去,城牆上得了個機會士氣一震,緊隨著又是一波滾水澆下來,城外四處都是殺豬般的嚎叫。


  匈奴后陣里指著城牆上嘰里呱啦一通亂罵,顯然覺得他們的招數很卑鄙。匈奴人是不服輸的,畢竟水燙也就那一下,咬死了牙忍住也就過去了,幾乎沒有停頓,后陣里下令繼續攻城。


  常敘哈了一聲,揮旗。


  這回齊齊澆下去的是燒開的鐵水。


  城外一片血腥氣漫開,有的聲都沒出直接便被燙死了。


  匈奴人氣炸了,不得不先暫停攻佔城牆的方式。


  日頭已落,天色漸暗下來,常敘喘了口氣道:「匈奴人腦子轉的也快,不會叫咱們喘息太久。」


  蕭瀾點頭,鐵水畢竟有限,況且用完了這幾鍋想要再等燒開費時的很,根本來不及,他道:「等餘下的鐵水用完,立即將所有的桐油倒在城牆上。」


  「嘿!」常敘一拍大腿,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叫道:「我咋沒想到這法子呢!」


  城外匈奴果然很快有了法子,他們爬牆的兵每人頭上披了條火浣布,防火隔熱,剩餘的鐵水再澆下去傷亡便沒那麼大。


  常敘這邊一刻不停地下令:「把桐油潑在城牆上!」


  二十桶桐油油嘰嘰地沿著城牆淌下來,城牆上一下變得滑不溜秋,頂在城牆上的木梯直接滑倒開去,砸在匈奴兵身上,城牆上爆出聲轟然大笑,跟著用狼牙拍砸下去,匈奴兵躲閃不及,直接被扎穿,根本無處著手。


  蕭瀾絲毫沒有放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他和常敘都深知這個道理,他本來還想用火把點了牆外的桐油,然而匈奴人早備了火浣布,估計不太頂用,現趁著這次打擊敵軍士氣時出戰,城內八萬守軍,此刻也在士氣高昂之際。


  他轉身著甲,卻見延湄就在他身後,「怎麼出來了?回城樓里去!」蕭瀾眼下沒有功夫與她多說。


  延湄臉色有些發白,城牆上血氣太重,她不可能一點兒不怕,但還是站得直直的,這會兒倒是韓邕派來保護延湄的人先稟道:「侯爺,是這工匠剛剛非要求見夫人,屬下不敢僭越。」


  蕭瀾看了一眼,是軍中的工匠,剛剛準備桐油的,他問:「何事?說。」


  那工匠肩上扛了塊大木板,聞言趕緊放倒在地上道:「小的冒犯了,實在是……」


  蕭瀾:「說緊要的。」


  那工匠將木板翻了個,一臉激動地說:「敢問這圖可是夫人剛剛畫的?」


  蕭瀾轉臉看延湄,延湄皺眉說:「是我。」


  工匠登時大喜:「侯爺請看……」


  蕭瀾沒用他說完,自己已經看明白了,——木板上,用碳條畫了輛,床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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