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投誠
允大娘仰頭看著蕭瀾,柴房裡燈光昏暗,她又餓得頭暈眼花,只覺一道黑影高高大大堵在柴門處,叫她看不分明。
「大娘明白自己為何被關在這裡?」
蕭瀾的聲音傳過來,聽起來有些遠,允大娘張張嘴,嗓子幹得發疼,說不出話來。
「你是皇後娘娘跟前的人,被指到我這兒,八成心裡也做了打算,是不怕死的」,蕭瀾袖著手,「不過我也不能那麼快讓你給自個兒主子盡忠」,他打耿娘子手裡接過一個玉牌,晃了晃道:「這是打你屋裡尋到的,皇后賜你的玩意兒?」
允大娘眼光亮了一瞬,扭身往前撲著要來拿,可惜頭重腳輕,臉直接埋在了乾草里。
「讓我猜猜」,蕭瀾半蹲下身子,說道:「皇後娘娘那法子,打算多久葬我的命?三個月,半年,一年?這中間行事順不順你得給皇后通個氣,送信兒的人呢?」
允大娘使勁兒抬起頭,不懷好意地扯了下嘴角。
「這時候莫再費心離間了」,蕭瀾道:「我知道人已死,就在剛到濮陽那日,你們當真運氣不濟。」
允大娘下意識縮了下身子,但很快意識到,又垂下眼當做沒聽見蕭瀾的話,蕭瀾已確認了自己的推測,起身直接出了柴房。允大娘眼皮緩緩闔上,卻在心裡哼了一聲。
進了外廳,耿娘子不大確定蕭瀾是不是想把人直接餓死,正要請明,卻聽他道:「允大娘這會兒心底里還在笑,立時死了她也算死得值。」
啊?耿娘子沒大明白。
蕭瀾喝了口水,並不解釋,只道:「給吃點兒東西,留一口氣。」
耿娘子忙應下,蕭瀾又交代她一句,出了府。
——他心裡頭明鏡兒似的,送信的人沒了,允大娘死了,皇后那邊久不得消息必要起疑,此事不成,定得想法子勸皇上把自己再召回金陵,放在眼皮子底下盯著才放心。
再者送信的人死了,允大娘並不著急,想必心裡已有另外的法子,且這人往京里去名正言順,不會叫人起疑,這樣的也只有一個,便是過幾個月回京述職的劉太守。
要說劉太守是皇后的人那倒不大可能,畢竟姓劉的到濮陽時蕭瀾還沒打道場寺出來,皇后也算計不了那麼遠,不過若允大娘拿著宮裡的信物,請他幫忙給京里捎句話卻不難。
——蕭瀾心裡盤算,劉太守走前,倒真能叫她去見見。
他夜裡出去,在城樓里眯了一陣兒,破曉方回,將近正院時,遠遠便見白倩候在門前的小徑旁,見他回來,主動上前請安,蕭瀾道:「怎站在這裡?」
白倩咬咬嘴唇,「奴婢有幾句話想與侯爺說。」
「哦?」蕭瀾側身打量一眼,她穿著一身半舊的湖藍襦裙,頭髮挽著,未施粉黛,裙裾沾了晨間的露水,有些濕,看來已在這等了許久。
蕭瀾打了個折返,進了園中的遠香堂。
這三間堂廳做觀景之用,剛剛整修出來沒幾日,物件還沒擺全,他隨意在石席上坐了,道:「說罷。」
白倩提裙跪下,砰砰磕了兩個頭,說:「請侯爺饒奴婢一命,您讓奴婢怎麼都成。」
蕭瀾往後仰了下身子,一手搭在旁邊的扶墩上,問她:「你做了甚麼尋死的事情要在這求饒命?」
「奴婢……對夫人服侍不周」,白倩頗是緊張,伏在地上的手在抖,她盡量穩著聲說:「前幾日允大娘因照顧夫人不力被罰了,奴婢自省,特來請罪。」
請罪?蕭瀾一手摩挲說下巴,聲音裡帶著點兒懶懶的笑意:「允大娘被罰並非因她照護夫人不力,是因著……她是顯陽宮裡的人。」
這話說的如此直白,白倩抖得更厲害了,抬起頭,眼裡慌慌的,說:「奴婢被榮妃娘娘選中時,也曾到顯陽宮參拜,只是在殿外磕頭,皇後娘娘瞧了奴婢兩眼便叫走了。」
蕭瀾知道她今兒為何而來了,——投誠。
膽子也算大的。
白倩不笨,允大娘被關起來后,她心裡多半做過種種猜想,又鑒於宸妃送的兩個丫頭一個被留在京里,一個因進城時多了兩句話直接被遣到了前院,到現今都沒能再進二門一回,是以壯著膽子猜到了允大娘的來處上,又以此想到自己雖不是宮裡出來的,但畢竟經了榮妃娘娘這一道手,頓時怕了。
——皇帝那會兒不知是糊塗還是清明,這事沒交給皇后反讓榮妃挑的人。
榮妃即是寧王蕭真的生母,那會兒蕭瀾還沒把人家兒子揍成豬頭,與蕭真之間也無根本的衝突。
「嗯」,蕭瀾應了一聲,示意她說下去。
「奴婢雖生在小門小戶,但自小便聽父母訓教,在家從父,進了侯府便該以侯爺為天,奴婢見識短,旁的事情一概不懂,只求侯爺和夫人支使得順手,跑腿說話我行,洒掃燒火我也行。」
她誠心誠意地,把姿態放到最卑微。
蕭瀾閉上眼,「你願意做什麼?」
「奴婢什麼都願意」,白倩說,「侯爺讓奴婢做什麼,奴婢便做什麼。」
……眼下還真有件事她去最合適。
蕭瀾睜開眼,看了她一會兒。
「去給允大娘送頓飯吧。」
「是」,白倩跪在地上,應出這一聲時忐忑中又夾雜著絲喜悅,為自己能為他出一點兒力而默默高興。
蕭瀾又在遠香堂枯坐片刻才回正院,院中閔蘅正站在廊下,閔馨在屋裡驗看葯湯的煮的火候。
他們來得甚早,因打今兒起便不必行針了,只泡葯浴,早晚各一個時辰,今早是頭一次,閔蘅不得不把閔馨帶過來。
蕭瀾進了屋,閔馨笑嘻嘻行個禮,延湄還在桌旁打瞌睡,蕭瀾道:「這葯浴要泡多久?」
「個兒把月」,閔馨把手伸進葯湯里試了試,說:「早間不能吃東西,羊奶也別喝,蜂蜜水可多備些。」
一個月都不能用早飯,蕭瀾轉頭看了延湄一眼,延湄已被桃花叫醒了,過來說:「屋子裡都是藥味。」
蕭瀾本想問她餓不餓,轉念覺得還是別招她了,閔馨在旁邊動了動鼻子又道:「夫人這也不是甚大病,行過針后經脈已通,除卻該忌口這些,其他與平日一般就成。侯爺若是得閑,還可帶著夫人在濮陽城裡轉一轉,能發發汗的都是好的。」
蕭瀾點頭,過去看了看浴桶里冒著熱氣的葯湯,閔馨便過來在延湄耳邊小聲道:「夫人,莫怪我多嘴,侯爺身上有股子香味兒,我聞著可不像你這屋裡的。」
她倒不是調三窩四的性子,但揣著看熱鬧的心,左右她是進不了侯府的門,找點兒樂子也中。
延湄退開一些看她,閔馨搖搖頭,意思侯府里妾多也是尋常,但侯爺總該換身衣裳再過來。
延湄盯著閔馨看了片刻,走過去,在蕭瀾身邊喚了一聲:「瀾哥哥。」
蕭瀾冷不丁被她這樣一叫,手直接在桶里壓了個水花,撲的袖子都濕了,延湄便抓著他的袖子聞聞,小聲說:「藥味,沒香味。」
蕭瀾何等的心思,看她的眼神,立時就明白了。
滿屋子的葯,旁人是不可能聞到連他自己都沒在意的細微香味的,他冷冷斜了閔馨一眼,轉身對延湄道:「方才與白氏說了句話。」延湄並不覺說句話有甚麼,更不疑蕭瀾騙她,心思即刻就轉開了,說:「早飯,西間。」
閔馨受了記冷眼,心裡直跺腳,——小夫人喲!你要不要賣我賣的這般快?!
毫無疑問地,回去的路上她又受了閔蘅一頓訓,直感嘆這侯府就不該來,犯沖。
她這廂鬧心,延湄連泡了十日的葯浴卻身子舒爽許多,蕭瀾記起閔馨的話,倒想著待她去城中轉轉也可,明日便是中秋,今兒有一兩個時辰得閑,能出去走一圈兒,濮陽雖不似金陵,也還是有商戶有人的,正採買些東西。
他叫人備了車,出來時延湄卻一直盯著那馬,蕭瀾道:「想騎馬?你會么?」
這句延湄顯然不愛聽,面無表情地看他,——傅濟從前就是靠放馬放牛過活的,傅長風更是馴馬的好手,延湄幼時幾乎是在馬背上過的,後來學騎馬時學得極快。
蕭瀾樂起來,他心裡也想到了這層,只是還顧及她身子沒好全,但看她目光全在馬匹上,想了想騎馬倒不耽誤工夫,便說:「那回去換身衣裳,這樣可不成。」
延湄聽話地去換了身胡服小靴,蕭瀾瞧著她這身打扮頗想胡嚕胡嚕她的腦袋,忍住了,故意先上了馬瞅她,延湄兀自拉著韁繩,一蹬馬鐙翻了上去,嫻熟得很。
蕭瀾心裡頭嘖一聲,打馬晃出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