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章：夜話
馬秀兒也見哭興悲，在一旁和哥哥抱頭痛哭。
她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可哥哥被抓壯丁以後就沒了音訊，母親為兩個兒子病倒的時候，姐姐為了攢夠錢給母親看病，扮做男子去給人家做工砸斷了腿，到現在親事都還不順，要不是後來秦泰帶著他們上山當了盜匪，他們一家人就要被沉重的賦稅壓垮了。
原以為她也就一輩子做個山賊了，沒想到峰回路轉，還能等到這大快人心的一天，太子殿下說了，他們運送罪證有功，今後不會追究他們的罪責，還會重新幫他們立戶籍，讓他們清清白白的有一個新開始。
“別哭了，這樣的好日子，不應該笑嗎。”宋瑜瑾是真的喜歡這兩個孩子，性子單純，天真可愛，喜怒哀樂一眼就望得穿，澄澈的如同一灣泉水。
馬秀兒邊哭邊說：“我真的覺得太子是個大好人，長得又好看，我有點……”
“別說你又喜歡上他了。”宋瑜瑾無奈，故意道，“那曹將軍還不是出了力，你怎麽不喜歡他啊？”
曹雄雖說不關心趙明義的死活，但對平州的事，他壓製守軍卻是不爭的事實，那天把平州總兵從守備府裏拖出來當街斬首的時候，馬秀兒可是去圍觀了的。
“他太凶了，都能把人嚇哭呢。”馬秀兒覺得秦泰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匪賊在身上紋身就已經夠凶的了，可曹雄讓她明白有些人隻憑一個眼神就能夠讓小兒夜啼。
宋瑜瑾笑話她：“說來說去，還不是太子長得比曹將軍好看，你這個隻知道看臉的小丫頭。”
馬秀兒被掀了老底，做了個鬼臉，拉著馬寶兒跑開了，宋瑜瑾讓文棋把收集來的訴狀都交給了趙明義。
當晚，月色皎潔，趙明義與陸楟之在庭中對飲。
兩人看著桌上厚厚一疊的訴狀都沉默了，陸楟之對宋瑜瑾的好感是與日俱增，甚至還生出了一絲慚愧：“宋小姐比我還像一個謀臣。”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在他之前想到了。
趙明義感歎：“我還是第一次見驕傲如楟之你對一個人這般盛讚，哈哈，不必謙虛，你之聰慧也非常人能比，隻不過被其他事絆住了腳步而已。”
陸楟之意味深長道：“這般女子，世間少有。”
趙明義沉浸在訴狀之中，被一條條罄竹難書的罪狀吸引了心神，完全沒有體會到陸楟之話裏的深意。
“聽說三皇子的婚事將近。”陸楟之又道，“娶得是孟家的那位大小姐。真是造化弄人，明明出身相差不遠的兩人，一個風風光光嫁為皇子妃，一個卻被指給了罪臣之後飽受非議。”
趙明義點點頭：“聽說這兩件事都還是三弟的母妃攛掇父皇賜的婚。”
玉貴妃一心要給兒子找個有力的嶽家，挑來挑去挑中了孟丞相家的長女，卻沒看清孟家也是烈火烹油，
而且他也見過孟清露，說實話太過軟弱無依了，一點小事就讓她流淚不止，一點沒有世家長女該有的風範，也不知道玉貴妃是怎麽想的，比起開朗大方，做事進退有度的宋瑜瑾來說，差的不是一星半點，“玉貴妃真是看走了眼。”
“殿下才是真正看走了眼。”陸楟之看趙明義左右不接自己的話茬，也看出他是故意的了，幹脆順著他往下說，“那位孟大小姐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當初趙明旭選妃之時，玉貴妃根本看不上孟清露，一是因為她和沈獨有過婚約，玉貴妃知道皇帝不喜沈家，怎麽會上趕著給自己找不快，二是因為她一直以來都是棉花性子，軟弱可欺，嬌蠻任性的玉貴妃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女人。
後來玉貴妃中意的幾個人選，不是開罪了玉貴妃，就是突然遭了殃，最後三品以上的官員裏，能拿的出手的適齡女子就隻剩下一個孟清露了，後來三皇子與孟清露在宮宴上相見，頓時被驚為天人，親自向玉貴妃開了口，才定下她為三皇子妃。
要不是在宮宴上撞見那一幕，陸楟之也許會相信，這樁婚事是趙明旭被孟清露的美色所迷而達成的。
可那晚他偏偏多喝了點，到廣韻池邊醒酒，聽到了孟清露和另外一個女人的全部對話。
孟清露雖然在言語上步步退讓，膽小又無害，卻巧妙地設了陷阱，故意惹怒另外一個女人，引著她說出對玉貴妃的不敬之詞，被玉貴妃身邊的秀珠聽到了，然後原本最被玉貴妃看好的皇子妃人選就這麽被送出宮了。
然後，陸楟之看見，月色之下，原本淚流滿麵的女子站直了身體，嬌豔的紅唇帶著淺淺的笑意，輕輕地吐出兩個字。
“蠢貨。”
陸楟之道：“殿下不要小看女人，有時候她們能夠左右很多事情。”
趙敬光原本是一宮婢所出不受重視的皇子，之所以能打敗所有兄弟上位，有一大半的功勞要靠當時皇後及其家族，而現在趙明義落於頹勢也多虧了玉貴妃的推波助瀾。
“所以我才勸殿下要挑一位出色的太子妃。”
一位優秀的太子妃，不僅能在朝堂上給趙明義帶來助力，還能再無形中帶來更多的好處，名譽，人情……這些就好比土壤裏的養料，雖然看不見，卻能滋養出豐碩美味的果實。
趙明義的太子妃是外祖家送進宮來的，這幾年皇後母家被打壓的厲害，他們擔心自己不能成為助力被太子厭棄，想出了親上加親這個辦法，好讓自家能一直顯赫下去，特意送了個女兒進宮。
皇帝自然不喜趙明義娶高門貴女，大筆一批就把這件婚事定了下來。
也不知道是皇後母家是怎麽教養的，太子妃明明是嫡女，卻總是畏畏縮縮，沒有主見，聽家裏人的擺布，陸楟之對此頗有微詞。
“哪有那麽多優秀的女子任我挑選。”趙明義慢慢抿著杯中的酒，他心中的確是有一絲絲遺憾，沒能遇上一位心意相通的女子，但這並不足以讓他做出讓母後為難的事。
自外祖父去世後，年歲漸長的外祖母就慢慢失去了年輕時的手腕和遠見，一心要保全家族的富貴，當時外祖母求到了母後麵前，又是哭求又是下跪，他若不同意，母後就要為難，所以他才點頭。
陸楟之想起白日裏趙明義看宋瑜瑾的眼神，那一刹的亮光，飽含驚豔，含笑問道：“殿下覺得宋小姐如何？”
趙明義閉上眼睛想了想：“冰雪聰明，有勇有謀，外柔內剛，臨危不懼。”
“那……”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這樣的女子我的確欣賞，但也隻能是欣賞。”趙明義舉著酒杯，他和陸楟之從小一起長大，既是臣屬也是好友，許多話都不必藏在心中。
“倘若我尚未成親，倘若父皇沒有賜婚，遇見這樣美麗而又勇敢的女子，我一定大膽的追求她，可我已有妻室，我的妻子還懷著孩子，在宮中為我牽腸掛肚，我卻在這裏戀慕另一個女子，怎麽對得起她。”
“這個賜婚，不過荒唐，沈獨身有殘疾，嫁給他宋小姐未必有好結果。”陸楟之不以為意，“恕臣冒犯，太子妃太平庸了些，將來為後，難擔統領後宮之責，而且也壓不住您外祖那一邊的牛鬼蛇神。況且，三妻四妾乃人之常情，宋家實在是一大助力，錯過了著實可惜。殿下可娶之為側妃，若是喜愛，將來封為皇後也未嚐不可。”
“不是什麽事情都能通過權衡利弊來選擇最好的那一個答案。”趙明義搖頭，“這樣的女子，若是委身為妾，是對她的不尊重，也是對我的不尊重。重要的是，奪人妻子，有違君子之義，為人之道。不管沈獨的身份多卑微，多不堪，隻要他們還是夫妻，就不能逾矩。”
陸楟之沉默。
這麽多年來趙明義還是那個趙明義，敦厚仁慈，沒有絲毫改變。他實在是天真的不像一個皇家子弟，又固執的讓人敬佩，這也是陸楟之願意一直跟在他身邊輔佐他的原因。
“我視他們夫妻二人為知交，不可壞了這份情誼，從今往後，還是稱她為沈夫人吧。” 趙明義驚覺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確給了宋瑜瑾太多的關注，才會讓陸楟之生出這樣的念頭，是他的錯。
“楟之，我知道你是一心為我，我也想要坐上皇位。有些事情我可以妥協，但有些事情，我不會做。你要明白，欲望的閘口，一旦打開就很難關上了，生在天家，自幼就擁有常人所不能擁有的很多東西，左右很多人的命運，所以更不能放縱自己。如果將來我能夠繼位，我希望你能夠做那個警醒我的人，而不是慫恿我犯錯的人。”
陸楟之怔住了，過了一會，晦澀道：“嗬，我真是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了。”
陷在勾心鬥角的泥沼之中，趙明義不利的處境，族人殷切的希望，皇後一脈沉重的壓力，讓他失去了冷靜，急迫的渴望有外力能夠幫助趙明義改變如今的困境，做出成績來證明自身的能力，讓他他逐漸忘了自己的本心，為達目的竟說出這樣的話來。
“在我這裏，楟之還是楟之，永遠都不會變。”
陸楟之舉杯飲盡，起身作揖，許諾道：“楟之定不負殿下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