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章:心聲
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無力反抗,就去傷害比自己還弱的人,這是什麽道理。
宋瑜瑾想到沈獨,想到了在宮中他被那些小太監欺淩的事。雖然在最後他暗中出了一口氣,可之前無論別人做什麽,他都不曾選擇把自己所受的欺淩發泄在別人身上。
自始至終,沈獨都保留了自己為人的底線。
宋瑜瑾突然又找到了沈獨身上讓她心動的地方。
每每和他相處越久,宋瑜瑾越能發現沈獨身上迷人所在。
“當年你被逼成那樣,為什麽像楊家凹的人一樣,選擇以惡製惡呢。”
“因為有的人,不能忍受痛苦。”沈獨慢慢道,床帳倒映在他的眼睛裏,染上一層灰色,“佛語有雲,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皆是天行地律,無可更改,唯有愛別離,憎怨會,求不得是人自苦之。他們無法承受因為自身欲望帶來的痛苦,所以隻能將自己的痛苦加諸與別人身上,以此來獲得片刻的歡樂。”
父親從小就教他自持,自律,沈家統帥三軍,一個念頭便能影響千萬百姓,身為將領,若是不能持正心念,則是國之不幸。
沈獨想起小時候不愛讀書被自己父親拿著柳條抽的上躥下跳的情景,情不自禁笑了出來,書房裏,貼滿的都是他被罰抄寫的大字,緩緩將那句刻在心底的話念出:“君子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
宋瑜瑾笑他:“我還不知道,原來沈小將軍不僅精通佛法,還是個含霜履雪的君子啊,你是不是還打算出家,成為一代名僧啊。”
沈獨看著宋瑜瑾笑得歪倒在他身上,神色溫柔而深情:“不會的。”
沒人有知道,在被關進大牢的那段時間裏,他到底忍受了多少痛苦,在最難捱的時候,他一遍一遍背父親交給他的那些道理經義告誡自己他姓沈,不能辱沒了這個姓氏。
他也曾怨懟,憤恨,暢想如果他不顧一切糾集沈家舊部血洗皇宮,殺了皇帝會是個什麽後果——沈家百年清名不複,家國動蕩,葬送沈家軍千萬無辜性命。
所以他忍住了,對不起沈家的,是皇帝,是孟家,不該牽扯無辜的人進來。
但那時他的複仇計劃裏,他為自己安排的最好的結局,不過是在一切都完結以後,遁入空門,無牽無掛,飄零而去。
沈獨看了一眼懷中的人。
可是現在,他絕了那個念頭,因為她,他的人生總算是有了一點色彩,他想要一個不一樣的未來。
這個人,一點一點的占滿了他的心,他怎麽舍得拋下她一個人,他要和宋瑜瑾過一輩子,陪著她,看著她,擁有她全部的喜怒哀樂。
沈獨湊在她耳邊:“單是色戒這一條,我就過不了。”
宋瑜瑾一把推開沈獨,臉色酡紅,突然往下撇了一眼,道:“沈將軍很有本事嘛,還想破色戒。”
沈獨一把抱住她,那個藏在心底的秘密又湧到的嘴邊:“其實我……”
宋瑜瑾看著沈獨突然軟下聲音,隻覺得沈獨又在為這件事情鑽牛角尖,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裏不好受,但是我真的不在乎,你已經很優秀了,有一點點不完美是為了讓你不要太耀眼,把其他人都給擋住了。”
宋瑜瑾太溫柔,她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勺勺的蜜糖,澆在沈獨心頭,沈獨很喪氣,他想說出真相,可他又沉迷於這種溫柔中,想讓宋瑜瑾多露出一點這種心疼的表情。
他從來沒有如此優柔寡斷過,簡直丟臉!
最後,沈獨隻是恨恨道:“溫柔鄉,英雄塚!”古人誠不欺我!
宋瑜瑾莫名其妙,沈獨抱著人滾進被子裏:“睡覺!”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透過窗欞依稀可見幾許星子。
屋裏沒有人點燈,許是這一久都沒有好好休息過,身邊的人還睡得沉,宋瑜瑾餓的肚子咕咕直叫,摸黑起來點了蠟燭,一推門就看到隔壁趙明義的房間窗戶大開,趙明義躺在床上看書,而柳遠安還埋頭在一大堆賬本裏,幾個暗衛站在他身後,監工似的。
活該,宋瑜瑾絲毫不覺得同情,攔了個下人讓他送點吃的過來,然後表情一變,推開門走了進去。
“殿下,你怎麽還在看書,仔細傷了眼睛。”宋瑜瑾咋咋呼呼地走過去一陣噓寒問暖,然後又把矛頭指向了柳遠安,“柳大人,你做事怎麽這麽慢,都這麽晚了還在打擾殿下休息,你不知道他的傷需要靜養嗎?”
柳遠安吭哧了半天沒有說話,明明是趙明義拖著他不讓走,反倒怪到了他頭上。
趙明義道:“不要胡鬧,貪腐案事關重大,早日查清我們也好早點回去,是我讓柳知州留下來的盡快這些賬本看完,查清了我才能安心休息。”
柳遠安臉都綠了,這是查完了才放他回去休息的意思?
“殿下,時辰不早……”
“我知道。”趙明義道,“時間緊迫,柳大人抓緊看吧,本宮在一旁不打擾你了。”
這廝是故意的,柳遠安心中大罵卑鄙,你趙明義傷的是腰,又不是眼睛,又不是手,怎麽就看不了賬本了!
可惜心裏再氣,柳遠安還是得好聲好氣地應承著,咬牙切齒地又翻開一本,這些亂七八糟的賬本到底是誰偽造的,水平不一,看得人眼睛疼。
柳遠安被留在這裏看了幾個時辰的假賬,再好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宋瑜瑾又時不時“刁蠻任性”地發脾氣,柳遠安積了一肚子火,慢慢地失去了平日裏的冷靜,楊家凹的事又讓他找回了一點安心,畢竟他去大營那邊次數少得很,暴露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也就放鬆了警惕,沒有察覺宋瑜瑾他們故意把他拖在這裏。
回返的山鷹依舊像從前那樣,落在熟悉的屋外,可從來打開的窗戶被關上,任憑它怎麽啄木欞都沒有回應,最後飛上了院子的那棵大樹。
直到耳邊傳來一聲雞鳴,柳遠安頭昏腦漲從賬本裏回過神,才發覺天已經亮了,趙明義依舊在看書,也不知道是一夜沒睡還是早就醒了,身後的暗衛還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動了動快僵成石頭的身體,柳遠安察覺到一絲不對,怎麽越看越像自己被軟禁了?
還來不及多想,宋瑜瑾又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後麵跟著一連串的下人,捧著早餐,送到趙明義身邊。
“為柳大人也準備一份吧,他操勞了一夜著實辛苦了。”過了一夜,趙明義對他的態度又恢複到從前的樣子,打散了柳遠安心裏剛剛升起的那點疑竇。
實在是趙明義一開始在到平州表現的太過好騙,柳遠安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現在看著這個溫和有禮的太子,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他在故意引導自己產生誤解。
而且看太子對這個女人言聽計從的,的確是太蠢了些。
宋瑜瑾沒好臉色的讓人也去準備早餐,不高興道:“這地方又小又破,我根本就待不下去,我要出門!”
趙明義道:“我的傷還沒好,等過幾天我陪你出去。”
“哼,你陪我出去又是一大堆沒眼力的人跟著,怎麽玩得盡興,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宋瑜瑾現在發起火來真是得心應手,連她自己都覺得真是又作又矯情。
趙明義最終還是妥協了,安排了兩個人跟著她,柳遠安看在眼裏,打起了宋瑜瑾的主意。
什麽風最好刮,當然是枕頭風啊。看趙明義的樣子對這個女人也是真的寵愛,什麽都依著她,如果能讓她多幫自己說說好話,對平州的事睜隻眼閉隻眼,不就萬事大吉了。
打定了主意,柳遠安借口如廁的時間在牆根角敲了兩下,聽到回響,小聲讓人去查宋瑜瑾的身份,若是個普通人就想方設法的拉攏過來。
收買一個女人,不外乎就是金銀綾羅,柳遠安自信沒有女人會麵對成堆的財寶不動心,想著他的困局就要解開了,背著手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可惜他沒有看到潛伏在暗處的暗衛,把這一切都收入眼底,等他走後,悄悄地靠近了牆角之處。
宋瑜瑾剛回到屋子裏,就看到沈獨手裏捏著一張紙條,腳邊是一隻沒了氣息的鳥禽,嚇了一跳。
“這是什麽?”
“樹上捉的。”沈獨出門的時候看到了蹲在樹上的那隻山鷹,順手就給擼了下來,沒想到還有點意外收獲。
把紙條遞給宋瑜瑾,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你可以送到廚房,晚上給柳大人加餐,這可是難得的野味。”
紙條上讓柳遠安按兵不動,保全自己,盡量取得趙明義的信任,宋瑜瑾挑眉,問道:“那這信我們是送還是不送?”
沈獨搖頭:“曹雄這兩天估計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他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何必多此一舉。”
“說的也是。”宋瑜瑾隨手把紙條揉起來丟在茶杯裏,又十分嫌棄地拎起死去的山鷹翅膀:“你準備一下,我們出門去,我先把東西送到廚房,給柳大人好好補一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