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嘲弄
第六章 嘲弄
天色微明,院子裏漸漸有了說話的聲音,沈獨輕手輕腳地合上房門,背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捂住他的嘴,不給他掙紮的機會,把人拖到了牆角。
“嘿嘿嘿——沈獨,洞房花燭夜過的銷不銷魂呐?”一個不懷好意的聲音問道。
牆角處站著幾個小太監,他們以前都是和陸安一夥的。前不久陸安因為誤傷七皇子被打死了,這幾個人老實了幾天,本又按捺不住本性了。
沈獨悶不吭聲地扶了扶歪了的帽子,往後退了幾步:“我該去上值了。”
“還上什麽值啊,快和我們說說,這世家小姐是什麽滋味?”旁邊的王福伸手推搡沈獨,言語間是毫不掩飾的猥瑣,剩下的人也跟著起哄,非要沈獨說出個五六七八來。
老實說他們對這小子也是忌妒的很,生了一副好相貌,平時就比他們得那些宮女的青眼不說,現在又娶了個如花似玉的老婆,真是把他們氣紅了眼。大家誰也不比誰好,怎麽就你沈獨有這獨一份的待遇。
心裏不痛快,所以一大早專門來這堵人來了——雖然吃不到肉,但總能解解饞啊。
幾個人把沈獨圍在中間,推過來搡過去,還有人趁亂踢了幾腳,嘴裏說著下流的話,看著沈獨反抗不能哈哈大笑。
“沈獨啊沈獨,就你這跟姑娘一樣軟的性子,人家高門大戶裏出來的能看得上你嗎!”
有人摸了一把沈獨的臉:“你們還別說,沈獨這唇紅齒白的模樣,比在禦花園裏掃雪的香芸還好看些!”
沈獨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幾人手下躲閃著,就要往外走。
“別走啊!”有人扯住沈獨的衣服。
在剛才的推攘間沈獨的衣服早就被拉得歪歪斜斜,這麽一使力,藏在衣兜裏的錢袋子就掉了出來,被王福動作飛快地撿去,倒出來一看才隻是幾顆碎銀子,頓時嫌棄不住。
“怎麽才這麽點銀子,你那千嬌百媚的妻子沒給你點好處?”
沈獨又急又惱:“你們,放尊重點!”
又是一陣大笑,王福上前用錢袋拍著沈獨的臉:“喲嗬,成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膽子肥了,敢頂嘴了!”以前他們也沒少從沈獨這裏拿錢,都不見他有什麽反應,沒想到今天還能聽到他吭聲。
“是不是要留著錢養家啊?你也不看看就你這麽點錢,能買個屁啊!我呸!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要是不礙著皇上,誰看得上你這樣的窩囊廢!”
沈獨氣的嘴唇都發抖了,眼睛裏噙起了淺淺的水光。
王福冷哼一聲,“不好好教教你,你就不知道什麽叫做規矩!”
忽然兜頭一盆冷水迎麵而來,把沈獨麵前站著的人澆成了個落湯雞,宋瑜瑾冷冷的聲音飄了過來。
“那你倒是教教我,什麽叫做規矩啊!”
在他們身後,宋瑜瑾嘴角含笑,一雙美目卻像刀一樣刮過眾人。
宋瑜瑾是被一陣說話聲吵醒的。
起初有些小聲,聽得並不真切,她以為是早起的宮人,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那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惡意,隱約還能聽到沈獨的名字,一個激靈,宋瑜瑾坐起身,仔細去聽到底在說些什麽。
言辭間的內容越來不堪入耳,宋瑜瑾鐵青著臉下床,餘光看到桌上打好的一盆清水,原本要打開門的動作一頓,目光在三尺見方的屋子裏掃了一圈,沒找到恭桶什麽的,有些遺憾,卻突然在瞥到沈獨放在床角後一雙沾滿了泥土的鞋子後,轉了個方向。
片刻之後,宋瑜瑾端著水出了門,對著那個喋喋不休的太監潑了過去。
當著眾人的麵,宋瑜瑾把空盆往地下一扣,側身坐下,雙手放在膝頭,露出個溫和的笑來,“我才嫁給沈獨,真不知道這裏麵有什麽規矩,不如就請你們一樣一樣的教我吧。”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說話。
他們敢肆意欺辱沈獨,那是因為沈獨性子軟,吃了虧不會聲張,也沒人會為他撐腰。可眼前這,一看就不是軟柿子。
“你們要是不肯教我,那我隻好去求貴妃娘娘,讓她好好和我說說這宮裏麵的規矩了。”宋瑜瑾道。
有幾個膽小的,被她的話嚇得白了臉,他們可都記得,陸安就是被玉貴妃下令活活打死的,連副棺材都沒有,就被丟到了荒郊野外。
“怎麽,我竟請不動你們嗎!”看著一個個像鵪鶉似的,宋瑜瑾的聲音裏染了怒氣,“剛才不是說的挺開心的,怎麽現在啞巴了!”
眾人一抖,不發一聲,隻有被澆了個滿身的王福抹了把臉,一嘴的泥,惡狠狠地朝著宋瑜瑾瞪過去。
宋瑜瑾隻當看不見,朝著沈獨勾了勾手。
沈獨走到宋瑜瑾身邊:“這樣不太好吧,他們也沒什麽惡意。”
宋瑜瑾簡直要被沈獨這包子樣給氣死,沒好氣道:“說你蠢你還是真的蠢,他們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覺得沒惡意!”手上卻動作不停,飛快地為他整理衣服。
沈獨抿唇,不敢說話了。
“好了,快去上值吧,別耽擱了。”宋瑜瑾拍拍手。
沈獨一步三回頭,“可是……他們……”
“我有分寸,你放心吧。”宋瑜瑾催促他快走,免得耽擱她收拾這幾個混蛋。
等沈獨走的沒影了,宋瑜瑾才笑著說:“左右我閑來無事,不如就在這裏跟著你們好好學規矩吧。”
不過是些小小的摩擦,要真是鬧大了對玉貴妃還真不一定管,剛才也隻是她隨口說來哄人的,但要是就這麽放過他們,宋瑜瑾又覺得憋屈得很,幹脆就陪他們在這裏耗著。
反正她現在是閑人一個,這些人卻是要幹活的,安排的差事沒做完,總歸要被責罰的,不管是扣錢還是不準吃飯,都夠這些人長教訓了。
幾個小太監站在牆角,你推推我,我擠擠你,都不想做出頭鳥,最後一致都看向了王福,希望他能開口求求情,王福怒火中燒,扭過頭一聲不吭。
沒人出聲宋瑜瑾也懶得廢話,挑了個太陽照不到的地方坐著,就這麽陪他們幹耗著,估摸著快有一炷香的時間了才放人走。
“你們都走吧,以後要是再被我看到你們欺負沈獨,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宋瑜瑾拍拍手轉身走了,她得想想今天都得幹些什麽才好。
幾個小太監如逢大赦,鳥獸般散去,隻有落在最後的王福,一臉惱怨。
這邊沈獨去了禦膳房,立刻忙的腳不沾地,劈柴,挑水,給各個宮室的宮女太監送飯……好不容易忙完了坐下來歇口氣,發到手裏的饅頭才就著清水啃了兩嘴,就又被叫去給冷宮送飯。
這本來是廚房裏的小德子的差事,隻是他支使習慣了,沈獨也從來不說什麽,一來二去這事也就落到的沈獨的頭上。
吃飯被打斷了,沈獨也不見煩,笑著應了一聲就拿起準備好的食盒往外走。
冷宮在最西麵,朱紅的大門早已褪色,周圍雜草叢生,蟲鳴不止,荒僻的很,就連門口的一口井也已經幹涸。
沈獨看了一眼被摘去匾額沒有名字的冷宮,臉上不辨喜悲。
三年前,這座荒蕪的宮殿還有它自己的名字——念泉宮,裏麵住著沈家的唯一的女兒,沈獨的姑姑沈萱。念泉,取自她的乳名,泉兒。
然而三年後,這裏成一座被人遺忘了的冷冰冰的囚籠,再也沒有人記得它曾經畫欄雕漆的模樣,而它曾經的主人,也早已隨著曾經的榮光枯萎在無人所知的夜裏。
才剛剛推門,一個蓬頭垢麵的腦袋就探了出來,看到沈獨就露出笑來,“小殿下又來看順妃嗎?”
那是一個年近三十的婦人,雖然穿的破破爛爛,臉上布滿汙漬,看起來隻是一個過的不如意的宮人,但舉止正常,要不是一雙眼睛顯出癡傻來,幾乎不會有人相信這是一個瘋子。
沈獨早就習以為常,隨口應道:“是啊。”坐在門後的台階上拿出飯菜遞給她。
婦人接過以後狼吞虎咽,邊吃邊含糊道:“小殿下你真好,每次來都給我帶吃的,不知道為什麽思泉宮的廚子做的飯菜總也吃不飽,常常害的我半夜餓醒。”
沈獨看了她一會,慢慢湊到婦人麵前,低聲道:“惜雲,三年前的那晚發生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被叫做惜雲的婦人抬頭,不解道:“小殿下,三年前我剛剛陪著明貴人進宮啊,你總問這個做什麽?”
頓了頓,她又笑道:“那時你還沒出生呢。”
又是這個答案。
沈獨閉上眼睛,掩去眼底的失望。
三年了,除了這句話,惜雲從沒有沒有給過他另外一個答案,難道這件事真的沒有絲毫可以扭轉的餘地嗎?
可是他要如何相信從來頂天立地的父親會做下投敵叛國的事?
他要如何相信那憑空出現在沈家書房裏的賣國信會是一向忠君報國的爺爺所寫?
到底是誰!
是誰要置沈家於萬劫不複之地?是誰能布下這樣的天羅地網?是誰與有這樣狠辣高明的手段?
不,隻要是做過的事,就會留下蛛絲馬跡,他總會找到的,不要急,不要急。
再睜開眼,所有的情緒都已深藏,沈獨收拾好東西,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惜雲,我先走了,明顯再來看你。”
“你不去看順妃了嗎?”惜雲看了一眼身後破敗的宮殿,“我聽她總念叨你。”
“不了,我還有事。”沈獨搖頭。
才出了冷宮的門,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沈獨麵無異色,如常往前走,突然一個麻袋從天而降,將他牢牢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