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

  秋天的雨下的倒是不急, 大毛到家的時候也沒怎麽濕。她披散著頭發, 用幹手巾擦了擦, 就一蹦一跳地吃飯去了。


  吃完早飯, 雨才劈裏啪啦地大了起來。李杏兒招呼著大毛一道把家裏的桶啊盆啊的都拿了出來, 擺在院子裏等水。大毛覺著挺好, 等下省得去街頭挑水了。


  這雨下得也算巧了, 早幾天的話秋稅怕是不能免,遲幾天的話街頭的井怕是撐不住。下了一上午也沒停,大毛還是用等的水, 將將巴巴地把衣裳洗了。同富貴一道擰幹了,涼在堂屋裏。


  吃了中飯,大毛和富貴都窩在家裏。大毛脫了鞋襪, 躺在床上準備睡個午覺。可她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她這會兒腦袋裏全是梁澤, 初見時他的樣子,請她吃飯時的樣子, 斷案時的樣子, 還有早上在河邊的樣子。大毛自己也知道其實她對梁澤早有好感, 不過之前她盡量克製。其實憑心而論, 要是在現代, 身邊擱著這麽個對胃口的優質好青年, 大毛早就撲上去了。對,梁澤十分對她的胃口,但若具體分析為什麽對胃口, 大毛自己也是說不上來。


  大毛覺著上輩子諸多遺憾中的一條, 就是沒能轟轟烈烈地談一場戀愛。所以這輩子不如放肆一回。


  可這戀愛怎麽談呢?她想見梁澤一麵都很不容易。難道要去梁府上下個約會的帖子?“嗬”,大毛自己想著都覺得好笑。那怎麽辦呢?去衙門路上守著,這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大毛也沒這麽厚的臉皮。


  “也不知道梁澤對我是怎麽個想法?應該也有那麽點感覺吧?我是找機會問一問還是先培養培養感情呢?唉,怎麽培養呢,真叫人頭大”。大毛這麽一遍遍來來回回地想著也沒能想出個頭緒來。她幹脆起了身,覺也不睡,去了富貴屋裏。


  富貴正捧著本書看地津津有味,見大毛進來又趕忙把書收了起來。


  “富貴你剛看什麽呢?”。


  “我隨便看看,你不是睡覺去了嗎?”。


  “睡不著”。大毛坐到富貴邊上,磨磨蹭蹭,磨磨唧唧地開了口,“富貴你 怎麽說呢,你打算怎麽和如意說清你的心意呢?”。


  “噓,聲音小點。我昨天不是和你說了嗎,我打算給她寫封信啊”。


  “信?對啊,可以寫封信”。大毛豁然開朗,這種事情其實也沒必要下帖子約出來說,完全可以紙條上說啊,自己這真是傻了。


  “那你慢慢寫吧,我回去睡覺去”。大毛丟下這句,又風風火火地回了自己屋子。她拿出筆墨,心想之前練的字那麽快就派上用場了。


  大毛也不講究書信格式,隻求直書心意。可這心意怎麽書呢?她拿著筆有些無從下手。大毛糾結了半天,定了定神,提筆寫道,


  “梁澤,我今天午睡時,腦袋裏翻來覆去的都是你。我想我該是喜歡上你了,我也不知道這事是從哪兒,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大概,是今天早上的清河邊。你呢?你喜歡我嗎?假如現在不喜歡的話,倒是不妨喜歡下試試”。


  大毛看了幾遍,覺著言簡意賅,十分滿意地在下頭標了日期署了名字。她輕輕吹了吹,慢慢把字吹幹,小心翼翼地折了起來,裝進了信封裏。她把信塞在枕頭底下,心滿意足地睡了。


  這封信大毛倒是沒急著送出去,她體貼的想著梁澤這幾天估計有的忙。不過她但凡出門都把信帶在身上,想著萬一偶遇了就遞出去。她都想好怎麽遞了,就說是有問題請教。至於結果,大毛已經在心裏想了很多個版本,有苦有甜。苦的一閃而過,甜的有些離譜,她甚至幻想了兩人你儂我儂的膩歪畫麵,不過那畫麵有些糊。


  一場秋雨一場涼,這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三天,那些個泥土路麵都被浸了個透,這大太陽曬了兩天還沒幹透。


  富貴準備去楊家的書鋪子再淘些書,大毛也賴著一起,兄妹倆便騎著馬噠噠地去了。大毛這幾天憋著心事,好幾次都想同富貴說了,可又覺著還不是時候。不過她拐彎抹角地提了幾次梁澤,富貴都是滿口誇讚,大毛聽著很是開心。


  在書鋪子也不過呆了一會兒,富貴就諾諾地表示想去李家的首飾鋪子逛逛。


  “你兩發展的這麽快?都要送定情信物了?”,大毛湊過頭來壓著嗓子問了句。


  “瞎說什麽。張家的事該是快了了,我說出去就出去了,總要送她件東西留個念想”。


  “嘖,有道理。走,我同你一道去挑件好看的”。


  兄妹倆便丟了書,興衝衝地往外頭走。這剛出門,迎麵就碰上了大毛心心念的人。想來今天又是輪休。大毛那雙大眼突地睜地賊亮,覺著心都砰砰地比往常跳地快了些。她悄悄摸了摸口袋裏的信,正猶豫著怎麽開口呢,卻被富貴拽了下。


  富貴見著梁澤第一反應竟是拽著大毛往回走,可剛走兩步想著縣老爺正是要往書鋪子進的,避也避不開去。又隻得拉著大毛回頭,朝著梁澤道了聲“梁大人好”,並規規矩矩地彎腰行了禮。


  梁澤“嗯”了一聲,便去看大毛。


  大毛也看著他,隻是她不知道犯了什麽倔就是不開口。梁澤頓了頓,便不再看她抬腳進了鋪子。


  富貴又拽著大毛朝外頭走了幾步,“大毛你發什麽呆,咱們快走”。


  等走遠了,大毛才開口問富貴,“富貴,你怕他嗎?”。


  “有一點吧,不過也不算是怕。你叫我遠遠看著他我還挺開心,但是一離得近了我有點別扭。而且我還得給他行禮啊,怪拘束的”。


  “是啊,怪拘束的,唉”,大毛喃喃說了句,整個人突然像泄了氣的氣球,蔫耷耷地蹦不起來。後頭也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嚴重影響了富貴挑首飾的好心情。


  “大毛,早知道我就不帶你來了。你看這個墜子好看嗎?”。


  “好看”


  “這個呢?”


  “好看”


  富貴瞪了他一眼,抿抿嘴不想再搭理她,自己認真挑起來。到最後富貴不僅給如意挑了個小巧的墜子,還給大毛和李杏兒各買了一隻簪子。


  晚上,大毛沉默地吃了飯,洗了手臉和屁股,最後沉默地躺在了床上。弄地另外三人莫名其妙。


  “富貴,大毛這是怎麽了?早上和你一塊出去的時候不還挺樂嗬的嗎?”,李杏兒問了句。


  “我也不知道啊”,富貴仔細想想好像是從進了首飾鋪子大毛就不太對了。“她是心疼我花錢了?還是又想起高老頭了?”。


  “富貴你這幾天多帶她出去玩玩,省的閑下來瞎想”。


  “行。我明天帶她去成才的作坊裏幫忙,成才好像準備出去了,這幾天要忙些”。


  大毛躺在床上,睜著大眼睛望著屋頂發呆。她把白天遇見梁澤的情景在腦袋裏來回放了許多遍,包括富貴下意識地拉著她往回走,包括富貴硬著頭皮行禮問好,包括梁澤一身不吭地邁進鋪子。她“嗬”笑一聲,好像突然醒悟了。她想起之前同梁澤的每次見麵,都是自己厚著臉皮套的近乎,每次都是。她想,要是她不開口大概每次隻能這般擦肩而過。其實這事放在以前大毛也沒覺得什麽,可如今她對梁澤有了些非分之想就難免想的更多。他不光對自己這般,對她的家人更是這樣。大毛不由地又想到了梁澤的家人,盛城的大戶人家。得,這想都不用想了,前幾天的一時衝動大概是豬油蒙了心吧。


  大毛這麽躺著,覺著胸口很悶。她翻了個身,朝右邊側躺著。她以前也不知聽誰說過,缺氧的時候朝右邊躺著能舒服些。她悲傷地想著,“幸好那封蹩腳的信沒送出去,要不我丟人就丟大了。弄不好之前的大腿都白抱了”。可她又隱隱有些懊悔,“當時要是一股腦送出去了,至少還能知道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這麽側著也並沒能好點,大毛幹脆翻了個身。“唉,喜不喜歡又有什麽用呢?有些人,和你相逢,或許就隻是給你看看”。這般想著,大毛幹脆起了身。她就著外頭漏進來的月光,點了蠟燭。從椅子上掛著的衣服裏掏出了那封信,她深深吸了口氣,一鼓作氣,把信燒了。


  輾轉反側,一夜未眠。這一夜,大毛做了個決定,她盡量做到同從前一樣,該抱大腿時抱大腿,但不能再動心。為了讓自己不動心,她甚至想出了個好法子。她決定以後每次見梁澤,都要從他身上找出個缺點。譬如現在,想起梁澤的時候,她十分強硬地把腦袋裏那雙熠熠生光的眸子抹掉,換上一張黑黢黢不辨五官的臉,並且強烈暗示自己,“我這麽黑,再找個也這麽黑的,生出的孩子怕是沒法看了”。如此這般穩了穩心神,早上倒是能頂著熊貓眼同家人強顏歡笑地吃個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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