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
富貴今天可謂是神清氣爽, 這會兒趁著鋪子裏沒人, 正坐在桌邊提筆發呆呢。他很想寫點什麽, 可是就是下不去筆, 滿肚子的心思竟不知從和寫起。好不容易寫了一點, 自己瞅著又覺著別扭, 隻得揉了繼續發呆。
“剛子, 你看下鋪子,我出去一趟,馬上就回”。富貴打算去趟揚名的書鋪, 找幾本詩經什麽的來看看。
“好嘞”,剛子應的幹脆。
富貴大步朝外走,迎麵碰見兩位買貨的客人。那兩人有說有笑, 一副極高興的樣子, 見著富貴一把將他拽住,高個子的那個開了口, “小兄弟, 衙門貼了免稅的告示, 你知道不?”。這高個子並不認得富貴, 不過是拉個人分享下自己的喜悅罷了。
“真的?太好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這就去看看”。富貴一時眼睛也睜地透亮。
“去吧去吧, 縣衙這會兒圍了好多人呢”。
富貴也不去書鋪了,直接去了縣衙。那告示貼的高,字寫的又大, 富貴騎在馬上遠遠地就看清了, 果真是免了今年的秋稅。告示下麵擠了一堆的人,大家像過年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停。富貴在邊上聽了,多是些誇讚縣老爺的話。富貴在心裏對這位年輕的縣老爺也多了許多敬佩。
“今日大夥高興,鋪子裏的生意興許會好些”。富貴這般想著,也不再去書鋪,直接又回了自家鋪子。
“富貴,看見告示了嗎?秋稅真的免了?”,富貴剛下馬,剛子就迎上來問了句。
“看見了,真的免了”。富貴現在這幅喜洋洋的模樣,跟剛剛那個高個子並無二樣。。也恨不得早些把這好消息告訴大毛告訴爹娘。
大毛他們是第二天上午回來的。李杏兒從王家村帶了許多菜來,早早的燒了中飯。楊二柱自己先吃了,又急忙地去鋪子裏把富貴換了回來。
富貴一回來就興衝衝地同李杏兒說了免稅的事。李杏兒雖是已經聽街坊們說了,可這會兒還是開心地很。
“大毛呢?怎沒見大毛?”。
“在屋裏呢,你先吃飯,吃了我好刷鍋”。
富貴盛了米飯,上麵堆了些菜,他端著碗就去了大毛屋裏。“大毛你窩在屋裏幹什麽呢?”。
大毛這會兒正靠著床梆子,蹙著眉頭發呆,也不搭理富貴。
富貴倒覺著稀奇,他好些還沒見過大毛這幅樣子。他搬了凳子坐在旁邊,扒了口飯才開口,“怎麽了這是?外頭都跟過年似的,你怎麽蔫吧的跟霜打了似的?”。
“唉,人生苦短啊”。
“好好的這是怎麽了?”,富貴伸手摸了摸大毛的腦門。
“高老頭走了”,大毛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她側過頭望著富貴,慢慢地紅了眼眶。
富貴收回了手,輕輕慢慢地扒了幾口飯。頓了頓,又端著碗出去了。他坐在桌邊,匆忙忙地幾口扒完了米飯,把碗遞給李杏兒,順了口水又進去了。
“大毛,高老頭今年也七十多歲了,不算短了”。富貴又坐到剛剛的凳子上。
“我們回去那天,他都下葬了,我也沒能見著他。這幾天我老是想起他,想起他吹牛的時候浮誇的樣子,想起他摳門攢錢的樣子。他最愛說故事,也最愛聽故事。可故事裏的許多東西他都沒見過,許多事他也沒經曆過,你說他走前是不是有很多遺憾”。大毛壓根沒聽進去富貴的話。
“咱們大多數人不都是這樣?哪個還能十全十美了?”。
“也對。唉,人生苦短”。
“別唉聲歎氣了,我告訴你件好事”。
“我知道了,秋稅免了”。
“不是這個,還有一件。你你快有嫂子了”。唉,其實這八字剛有一撇的事富貴原本還打算死死瞞著的。
“嫂子?”,大毛果然來了精神,“你看上誰家姑娘了?”。
“你猜,你也認得”。
“林雪?不對,不對,你不會喜歡她的,我想想”。電光火石間的,大毛腦袋裏蹦出了個人影,“如意!如意對不對?肯定是如意,我說你前些天老往成才那跑”。
“嘿嘿”。
“你們怎麽勾搭上的?不,你們怎麽看上眼的?”。大毛坐直了身子,倒是真的來了些精神。
“你這說的什麽話”,富貴頓了下,“我第一次見她就覺得很舒服,她長得那麽好看,眼睛那麽漂亮”。
“這倒是,如意那相貌配你是綽綽有餘的”。
富貴瞪了大毛一眼,有些不想說話。
“不過咱家富貴能幹,打小就是個好孩子,也是配得起她的。這麽仔細想來,你兩還真十分般配。關鍵你對人家有意思,人家如意是怎麽個意思?”。
富貴想起這幾天,禁不住有些傻笑。“她她大概對我也是滿意的”。
“那你和她挑破沒有?”。
“還沒呢,我準備準備給她寫封信。這事你別管啊,我就和你說下,打個招呼,你別和爹娘說啊”。
“好,好,不急,你們慢慢談著。反正大家都還小”。
“小什麽,我可不小了。我打算年前把親事定下來,明年春天就成親”。
大毛有些目瞪口呆,“你之前不是和娘說再等幾年,等你幹出個樣子來再成親嗎?”。
“那時候是那時候。如意都十八了,我能等怕她等不了。付嬸子也就那麽說說,她定不會讓如意一輩子不嫁人的,就這年把,她肯定要出門”。
大毛聽著有些欣慰,富貴長大了。
富貴見大毛又靠回了床梆子上,一時沒什麽好說的。不想她這沒靠多會兒,倒是自己彈了起來。“對,人生苦短,不如談場戀愛!”。
一家子也不知道大毛抽了什麽風,但是見她又精神起來也就不去管她。第二天早上,大毛就同往常一樣,趕著驢車去清河邊洗衣裳去了。這一路上大嬸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把縣老爺誇上了天。
“我聽說咱們縣老爺不僅官當的好,人長得也英俊”。
“可不是,盛城裏的大家公子。聽說不僅長得好,風度也好,在盛城都是能排上號的”。
大毛在前頭聽著想笑,梁澤長得其實也隻能稱得上一句不錯。風度嗎,倒是有些騷包,有些落地。在盛城能不能排上名號她倒是不知道,不過覺著有些難。這些大嬸們並沒見過真人,都是閉著眼瞎吹來著。
大毛依舊是在她的老位子,她剛把衣服泡了水就聽見了馬蹄聲。呦,來人正是嬸子們口中英俊的縣老爺。有幾個嬸子聽見動靜,朝那邊忘了一眼,又轉回頭來繼續說說笑笑去了。
大毛把濕的衣服撈在石頭上,擦擦手迎了上去。她十分自覺地同縣老爺問了好,後跟著他和梁鬆一起往上遊走了走。縣老爺雖說剛幹了件好事,可這會兒卻是皺著眉頭。大毛看著河裏的水,也知道他愁啥。
“大人,我前段時間回了趟家。我家的地本是借給了同村的,稅也是由他們家交。今年收成不好,他們前些日子都還愁的很,現在好了,您免了秋稅,大家都能鬆了口氣”。
“不是我免的,是上頭免的。我記得你家在桃花鎮王家村,那裏現在井水還夠吃嗎?”。
“夠的。我們王家村十戶有六戶家裏都有水井,村裏還有一口大井。我上次回去見有井的人家還都是吃著自家的井水,大井裏的水也還不少”。
“那便好。看來還是要多挖井,縣城裏的水井太少,再這麽幹下去,有些人家吃水怕是困難”。
大毛不說話,這井也不是說挖就挖的。首先你得有地方,像她家現在租住的院子,真的是連挖井的地兒都沒有。其次得有水,有泉眼才成啊。
兩人就這麽在河邊站著,大毛剛準備道個別去下頭洗衣裳,可突地感覺額間一涼,她伸了手想要去擦,卻被梁澤抓住了手腕。
“別動”,梁澤說了句就盯著大毛的腦門子看,後又仰著脖子朝天上看。
“楊大毛,下雨了”!
大毛還沒反應過來,抬頭就對上了梁澤熠熠生輝的眸子。她楞了下,也抿嘴笑開,“對啊,下雨了”。
兩人都抬頭望天。雨滴開始還輕飄飄的,沒多會兒就砸地快了起來。
“老爺,咱們回去吧,可別淋濕了”。梁鬆在邊上催了一句。
大嬸們也在下頭催大毛回去,可大毛這會兒一點也不想走。梁澤似乎也不太想走,他不理梁鬆,倒是對著大毛說了句,“楊大毛,我有時候覺著你還真是個福星”。
大毛聽了,笑地更開,“大人是我的福星才是。不,大人這樣的好官是大家夥兒的福星”。
大概是大毛誇的真誠,梁澤難得的認真看了她一樣,兩人目光正好對上。大毛覺著輸人不輸陣,還朝著縣令老爺邪魅地扯了扯嘴角。
梁澤挑挑眉,覺著這姑娘今天有點怪啊。
這雨眼見要下大,大毛為了自己不濕身,識相地辭了別。撒腿跑到衣裳旁邊,三兩下把衣服擰幹了扔到籃子裏。同大嬸們一塊轟轟鬧鬧地跑到自己驢車邊上。她放好籃子側頭去看,梁澤還背著手筆直地站在河邊。這時候早起了風,他墨色的衣角被風扯地簌簌後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