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說會話

  後頭幾日, 大毛每天洗了衣裳回來, 依舊是不見富貴, 不過水缸裏的水倒是滿滿的。大毛舀了淺淺一盆底子的水, 把手沾濕, 擦了把臉就搬著凳子去樹底和李杏兒一道剝豆子去了。


  “娘, 這豆子也太癟了吧”。大毛拿了匹毛豆, 上下仔細看了,也沒幾顆鼓起來的。


  “那有什麽法子,今年幹成這樣, 別說豆子癟,稻子也沒能鼓起來”。李杏兒本想歎口氣的,還是忍住了。


  “唉, 我剛洗衣裳的時候聽嬸子們說, 不止咱們縣城,周邊的幾個縣也都許多天沒下雨了。今年的秋收, 怕是都不太理想”。


  “你爹昨晚還和我商量, 說今年的稅就不讓二愣子家出了, 咱們自己交。他家人多, 今年怕是不好過”。


  “行, 那過幾天咱們回去的時候, 您就提前跟鐵柱叔說了。省得他們攢著錢交稅不買糧食。那您和爹商量好什麽時候回去沒?”。


  “後天回去,後天初七正好逢集,咱們從鎮上買點菜啊油啊的。這回在家多呆幾天”。


  “爹回去嗎?”。


  “不回, 鋪子還是得好好看著, 就咱娘三回去”。


  晚飯的時候,李杏兒就把回王家村的事說了。大毛本以為富貴會同自己一樣,歡欣鼓舞,不成想,他竟還皺起了眉頭。“爹,娘,你們回去吧,我留下來看鋪子。我這馬有點認人,爹騎我有些不放心。這樣,明天我就跟著爹去鋪子裏熟悉下。鋪子裏的事我本來就熟,上手快得很”。


  大毛覺著富貴說的有道理。楊二柱本就沒騎過什麽馬,確實叫人不放心。


  “成,我回去也好,還有很多事要交代的”。楊二柱其實本來也有這個打算,可想著富貴好不容易回來趟,讓他回去散散心也好。這會兒他自己提出來了,楊二柱倒也答應的爽快。


  初七回去那天,月亮還高高掛在天上,大毛就被李杏兒從床上拽了起來。她瞅了眼鍾表,才將將過了四點。她半睜半閉著眼,把自己捯飭利索。李杏兒已經做好了早飯,炕的雞蛋餅,燒的稀飯,炒了一盤子地蛋絲。


  大毛暈乎乎地吃了早飯,上了驢車。這會兒,正和李杏兒相互靠著打盹。車上顛簸,兩人也並不能睡熟,不過閉眼假寐罷了。


  入了秋,早上已經有了些冷意。大毛睜開眼,從包袱裏拿出兩件褂子,給李杏兒和自己各披一件。她抬頭見天上已沒了月亮,倒是還掛著幾顆星星。天邊已露出了些白,不過離太陽升起還早。可路邊的田裏,已經隱隱綽綽地站著些幹活的人。大毛心裏歎氣,明知道沒個好收成,可大夥兒還是把田裏的莊家精心伺候著。


  大毛沒了困意,望著路邊的景致出神。邊上的村莊裏陸續有炊煙升起,太陽也慢慢地從遠處的山牙子裏露出一條縫來。破曉的陽光把田間山邊的霧氣照地越發清晰,此時情景仿若一副意境深遠的水墨畫,而那田間勞作的村戶與埋頭耕地的老牛便是畫中主角。大毛不禁翹起嘴角,她希望這作畫之人能離地更遠些,把自家的驢車也畫上,上麵最好還能畫上三個小人。她這般想著,之前的憂愁倒是散去大半,心情好了起來。


  富貴這天也是早早就去了鋪子,他拿著大毛寫的物價表,對著物品一樣一樣,一條條的看了幾遍。剛子也是前後腳就到了,他和富貴打了招呼就拿著雞毛撣子和抹布把貨架上的東西倒騰幹淨。


  這一天鋪子裏也沒進幾批人,富貴和剛子都閑的很。這會兒沒人,富貴坐在椅子上望著門外出神。他上午空閑的時候翻了翻鋪子裏的賬本,知道最近這段日子基本都是這個狀況,實是無可奈何。富貴這麽出了會兒神,突地起了身,和剛子交代了兩句竟騎著馬走了。


  他一路徑直去了鷓鴣巷,拴了馬進了一家小麵館。那麵館門頭老舊,瞅著倒是有些年代。這麽燥的天,富貴竟叫了一大碗辣潑子麵,麵朝著門口慢慢地吃著。他一邊吃著麵,一邊直勾勾地望著外麵。不一會兒,突地眼睛一亮,忙丟了筷子幾個大步走了出去。


  “如意姑娘!真是巧了,竟在這碰到你了”。說話前富貴還快速地舔了幾下嘴唇,把唇邊沾著的湯汁掃了幹淨。


  如意楞了下,隨即展顏,“富貴你怎麽在這?”。


  “哦,我來童家辣麵館子吃麵呢。我爹娘和大毛今早回老家去了,我就自個兒出來找些好吃的”。


  如意朝辣麵官看了眼,接著道,“他家的麵確實好吃,就是辣了點。我家住在三石街上,我每天都要打這過。等天冷的時候,來這吃麵的人就會多起來”。


  “對,天冷了吃著熱乎。唉?怎麽就你自個?嬸子沒和你一塊?”。


  “我娘走親戚去了,去我表姨家了,得過幾天才回”。


  “那真是太好了”。


  “嗯?”


  “額,你在這等等我,我去把馬牽來”。富貴說完也不待人家姑娘反應,麻溜地去邊上牽了自己的馬來。


  “我家住在臨春街,咱們順路不如一道走吧”。富貴牽著馬,看著如意。


  如意有些懵,隻楞楞地點頭說了句好。富貴聽了卻是抿著唇笑開,樂嗬嗬地牽著馬同她並排走著。


  這時太陽將要下山,天邊滿是紅霞。街上沒多少人,兩人並排走著卻並不說話。


  “嗬”,富貴突然笑了一聲,如意便好奇地看了過來。


  “我看見你的耳墜,就想起大毛小時候。你不知道,她小時候死活都不肯紮耳朵眼,我娘是怎麽哄她都不行。有次我娘讓我逮著她,我不忍心,反倒是幫著她攔著我娘”。許是想起當時情景,富貴的嘴越咧越大。


  “大毛沒用耳洞嗎?我倒是沒留意過”。


  “現在有了。之前她及笄的時候,文靜送了她一副耳墜子。她為了戴那耳墜子現紮的耳洞。文靜是同我們一個村的,和大毛一般大,已經嫁人了”。


  “富貴,我其實一直奇怪,大毛怎麽不叫你哥?她怎麽一直喊你名字”。


  “嗬,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她開始喊我富貴,我還生氣來著,可這喊著喊著我居然也習慣了。她最初大概是跟著爹娘叫著玩的吧”。


  “你們家可真有意思,我是不敢喊我哥名字的”。


  “大毛她小時候主意就很正,我自己有時候也不覺著她是妹妹。對了,她前些天還誇你來著”。


  “誇我什麽?”,如意睜著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富貴。


  “誇你心靈手巧,誇你 長得好看,性子也好”。如意被富貴這幾句話說得臉紅,低著頭不再說話。


  富貴偷眼看去,覺著如意整個人照在這傍晚的光裏,美極了。他的心無來由地咚咚響了幾下,嚇得他慌忙撇開了眼。


  兩人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


  “如意,你是什麽時候學的針線?我見你做起衣裳來,比別的繡娘還要快些”。


  “我也不記得什麽時候,還不記事的時候就開始倒弄。倒也不算是學,就是喜歡,跟著我娘後頭做,慢慢地就做出些門道來”。


  “顯見你是有天分的。我娘和大毛的針線活都很一般。你看我身上這褂子就是大毛做的,你看這針腳斜成什麽樣了”。


  如意還真的湊過臉,仔細去看。兩人挨的近,如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等大毛回來,你讓她空的時候去作坊找我,我告訴她怎麽走直針”。


  “那我可替她先謝謝你”。富貴說著還作了個揖。


  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等到如意家門口的時候,兩人竟說了一路的話。如意甚至還覺著有些意猶未盡。“我家到了。天快黑了,富貴你也先回去吧”。


  “唉,好”。富貴說著翻身上了馬,朝如意笑笑,自以為帥氣地騎著馬走了。


  連著三天,富貴的晚飯都是在鷓鴣巷吃的。他每天也都能遇著如意,兩人再順路一道回去。富貴似乎有說不完的趣事,總是能逗得如意開懷。到第三天的時候,他竟還扶著如意騎上了他的馬。他自個兒則在下頭牽著馬繩,陪如意說話。


  “沒事的如意,你扶著前麵就行。別怕,我牽著呢”。


  “太高了,我還是有點怕,要不我下來吧”。


  “怕什麽呢,有我在呢,我牽慢點”。


  “還怕嗎?”。


  如意搖搖頭,“不怕了,還挺有趣的。坐在馬上看,兩邊都同往常不一樣了”。


  “你和嬸子每天走去作坊其實還挺遠的,不如也買頭毛驢騎著去,倒是可以省下許多功夫”。


  “這我還真沒想過”。


  “等大毛回來,我讓她教你。我們家那頭毛驢,脾氣溫和的很”。


  “謝謝你,不過還是算了吧,我娘怕是不會同意”。


  “嬸子想是怕你摔著。要不要我牽快點?”。


  “不,就這樣慢點,我還想和你多說會兒話呢”。


  富貴怔了怔,抬頭看如意,很有些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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