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
快吃中飯的時候, 富貴才回來。大毛聽到馬蹄聲, 從鍋屋打了盆水端到堂屋廳裏。富貴拴了馬, 滿頭大汗的進了來。他也不用手巾, 直接抄了水往臉上搓。
“你傻不傻, 怎麽不早點回來, 非要趕著中午的大太陽。你有沒有照鏡子瞅瞅自己, 現在都黑成什麽樣了”。大毛拿了蒲扇,坐在桌邊凳子上嘩啦啦地扇著。
“在那邊幫了點忙就弄到現在了”,富貴洗完臉也不擦, 水珠都還留在臉上。他就手把水潑在了院子裏,激起了一層灰。富貴看著飄起的灰,浪著眉頭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 不由地歎了口氣。
“那邊好像也沒什麽要你幫忙的啊, 你又不會做衣裳。對了,成才還生氣嗎?”。
“沒, 成才可沒那麽小氣”, 富貴坐到大毛邊上, 奪了她的扇子, 自己扇起來。“你別坐著了, 去幫娘燒飯去”。
“燒好了”。這些天家裏已不再往鋪子送飯, 實在是太熱。楊二柱中午就隨便在街上吃些。大毛說完起身去鍋屋盛飯去了。
空蕩蕩的大桌上,擺了兩盤菜,大毛拿著筷子, 歎口氣也不說什麽。富貴卻是開口了, “娘,我好不容易回來趟,您也燒點好的啊?是不是不用給爹送飯了,您就又湊合起來?”。
“晚上娘給你燒個排骨,中午就這麽將就吃吧。鋪子裏最近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差,咱們以後還有許多花錢的地方,還是省省吧。哎!”。
“省錢還要給你買院子、娶媳婦呢”,大毛邊說邊給富貴夾了一筷子豆芽。
這要是往常,富貴總要說幾句什麽這個不用你們操心啊,銀子也不是這樣省的啊。可是今天卻沒聽他吱聲,大毛不由地看了富貴一眼,見他竟笑眯眯地瞅著碗裏的米飯發呆,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嘴還越咧越大。大毛搖搖頭,心想富貴這是到了思春的年紀啊。
第二天,大毛早早就起來了。她把昨日換下來的髒衣服都收拾到大花籃裏,把花籃放到了驢車上。又帶了些皂角和一根捶衣棒。東西放齊了,她就趕著車往城邊的清河去了。
那清河走過去的話得兩刻鍾,路有些遠。以前大毛家同街坊們都是在村頭井邊洗的衣服。那井中有兩口大大的泉眼,平常的話,水足的很。可如今幹了這麽些天,水比平常少了一半,這天也沒什麽下雨的意思,大夥都省著用呢。這幾天已沒人在井邊洗菜洗衣服了,都到請河邊去。前些天,大毛每回洗完衣服,把濕噠噠的一籃子衣服挎回來,胳膊都要酸上一天。如今富貴回來了,由他早上把楊二柱送到鋪子裏,大毛便可趕著驢車去洗衣服。
大毛還叫了左鄰右舍的,路上又捎上了兩個街坊。到了河邊,大家都挎著籃子找位置去了,把上遊最好的那塊石頭留給了大毛。大毛把驢車安置在河邊樹下,就也跟著大夥一道洗衣服去了。
比起井邊,大毛更喜歡來河邊洗衣服。不用提水不說,也更能洗的開,洗起來其實更快。她先洗裏衣,再洗外衣。裏衣隻濕透了水加了皂角使勁的揉上幾下,再在河水裏蕩一蕩,漂一漂,再揉一揉就好了。外衣和毛巾卻是要使勁捶的,大夥兒一邊嗙嗙嗙地錘起衣服,一邊話起了家常。同來的都是些嬸子大媽,往常喜歡說些家長裏短。大毛一般都是津津有味地聽著,很少插話。可這幾天嬸子們總是唉聲歎氣的,相互訴些苦水,大毛聽著都要跟著一起歎氣。
“大毛大毛,快看!上頭站著兩個俊俏的小夥子呢”。在大毛下手洗衣裳的張嬸子,搗了搗大毛的胳膊。
“嗯?”,大毛停了手裏的活,朝上頭張望。見百米外的岸邊站了兩個人,一個牽著兩匹馬在河邊飲水,一個在邊上來回走著。
“唉?那牽著馬的不是小梁哥嗎?上頭那個戴著大鬥笠的莫不是咱們縣老爺?”。大毛在心裏嘀咕,幹脆放下捶衣棒,洗了洗手,抹了把頭發,往上遊那走去。大毛不錯過任何一個套近乎的好機會。
“梁小哥真的是你!我在下頭洗衣服看著就像。梁小哥一大早的怎麽跑這裏來了?”。
“原來是楊姑娘,真巧。我跟著大人來的”,梁鬆言簡意賅。大毛側頭去看梁澤,見他蹲在河岸邊,不知道在研究什麽。“大人,您看什麽呢?”,大毛蹲在梁澤邊上,問了一句。
“楊大毛?你怎麽在這?”,梁澤站起來,把頭上的鬥笠往上撫了撫。
“我在下頭洗衣裳呢,我這些天天天都來這洗衣裳”。大毛往下頭指了指,又接著道,“倒是大人,怎麽來這了?”。
“今日輪休,我準備去下麵鎮子上走走。路過清河便來看看,順便給馬飲些水”。
聽了這話,大毛不由抬頭仔細去看梁澤。那張皺起的娃娃臉,這會兒既嚴肅又可愛。“梁澤應該算是個好官吧?至少他是想當個他爺爺那樣的好官”。大毛心裏這般想著,覺著有些欣慰,麵上就帶出點笑來。“大人真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我六月初的時候回了王家村一趟,那時候就聽我爹說,田裏有些幹,山芋、花生的好多葉子都打了卷。如今這麽多天了也沒落一滴雨,今年的莊家怕是 ”,大毛頓了頓,“大人今天準備去哪兒?要是去桃花鎮我倒是能給您做個向導”。
梁澤四處看了看,看見了樹底下的驢車,倒是展顏笑了笑。“不去桃花鎮,去石山鎮。我上次輪休的時候也來看過,那時水麵在這”。梁澤蹲下指了指眼前的一塊大石頭,“這才不過幾天時間,水竟少了這麽多”。梁澤站起來,背著手望著河麵出神。
這河水每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大毛心裏也愁的很,這要是再幹個十天半個月的,別說村鎮裏的莊家,怕是縣城裏吃的水都困難。
“那大人有沒用什麽法子?”。
“還能有什麽法子?盡人事、知天命罷了”。這句話完,兩人都不再吱聲。
“大人,咱們啟程吧。再不走,天又該熱了”。梁鬆這會兒飲好了馬,催了一聲。
“嗯”,梁澤也不和大毛告別,倒是看了她一眼。大毛十分識相地行了禮,道了聲“大人慢走”。梁澤點點頭,和梁鬆一人牽了一匹馬,一直牽到路上才翻身上去。梁澤的馬定是一匹好馬,沒多會兒就把梁鬆甩在了後頭。以前大毛也見過梁澤騎馬,不過多是在城中,大毛總覺著縣老爺騷包顯擺的很。可這回卻是覺出些瀟灑的味道。
大毛回去洗衣服的時候難免被大嬸們揶揄一番,她也隻解釋說兩人是富貴的朋友。等洗好了衣服,大毛竟拉了一車的籃子。因為先洗好的還有幾個在樹下等著。嬸子們自己倒是不坐了,也沒地方了,隻跟在後麵走。這麽滴滴答答的灑了一路的水,倒是把路麵的灰塵壓了些下去。
這籃子大毛還得一家家的送,不過都在一條街上,她也並不覺著麻煩。隻是耽誤了些功夫,到家的時候,天已經熱得很,大毛淌了一腦門子的汗。她把毛驢拴在院外的樹底下,那裏透風,比院子裏涼快。等晾完衣服,她又端了一盆底的水來,手抄著朝毛驢身上灑了灑。
等忙好了她才去吃早飯,其他人都吃過了。家裏這會兒一個人都沒用,李杏兒該是買菜去了。富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送楊二柱也要不了這麽久。
大毛刷好鍋的時候,李杏兒回來了。大毛神頭朝菜籃子裏看了看,幾個地蛋、茄子,沒有一點葷腥的意思。大毛撇撇嘴,被李杏兒抓個正著。
“你知道如今這小菜都多貴了?都快有肉貴了,這點菜就花了我十八個銅板。這要是在村裏,我隨便在田頭牆角種點,就夠咱們一家子吃了。這縣城裏過日子,要是沒個入賬,那真不如鄉下好過”。李杏兒有懷戀起王家村的日子,“說起來咱們也好些日子沒回去了,要不趁著富貴也在,咱們回家看看?”。
“好啊!今年都沒吃幾個西瓜,家裏的西瓜應該便宜些”。天幹,西瓜產量低了許多,價格自然就上去了,但是味道卻別往年要甘甜。大毛想,等回去了還要和往常一樣,跟富貴一人一半,用勺子挖著吃。“唉?娘,富貴哪去了?”。
“找成才去了”。李杏兒看水缸快到底了,就拿起扁擔和桶挑水去。大毛張張嘴,卻到底沒出聲。她很想替了李杏兒,可她實在是挑不動。哪怕是半挑子,她也挑不動。她趕緊拿了草帽給李杏兒戴好,外頭太陽已經毒辣起來。大毛心想,晚上一定要和富貴說,往後早上一定要挑好水再出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