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回來了
又一年的午季到了, 大毛全副武裝地跟著楊二柱和李杏兒下地割麥子。刀起刀落間, 大毛如今的速度已經同李杏兒一樣快。楊家今年種了四畝地的麥子, 依舊打算都留著。家裏這些年已存了二百多兩的銀錢, 照大毛的意思這地完全可以不種, 或是少種, 種點輕快省事的就成了。像麥子、稻子這種要挑要擔的最好還是不種了吧。可楊二柱每年依舊是不存點餘糧不放心, 地一分不少的還都種著。大毛也隨他去。
望著這一墒墒黃澄澄的麥子,大毛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可又得咬牙忙個四五天。與割麥子收麥子相比, 大毛還是更喜歡趕著牛車到處跑。李杏兒和大毛在前麵割,楊二柱一人在後麵把麥垛子往車上碼。碼好了,大毛再和他一塊拉到場機去。一切還同小時候一樣, 隻是少了富貴。
一家三口一直忙到太陽落山才回去。李杏兒和大毛洗了臉, 剛準備去做飯,卻聽見大花在門口叫的歡快。大毛眼睛亮了亮, 往外跑去。呦, 果然是富貴回來了。
“富貴, 你怎麽回來了?”, 還沒待富貴說話, 大毛又朝院子裏喊, “爹,娘,你們家兒子回來咯!”。
富貴似是感受到了大毛的歡快情緒, 也不由地彎起嘴角, 大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這樣看著同小時候也沒什麽兩樣。
“回來幫著收午季。我也快半年沒回了,三掌櫃就給我了放個假”。富貴幾步就從場機上走進了院子。這時候楊二柱和李杏兒也都圍了過來。
“哪要你大老遠地回來收,我們三個又不是忙不過來。不過回來也好,也好”。李杏兒絮絮叨叨地也是極歡喜。楊二柱站在邊上沒說話,臉上卻掛著笑。
“娘,我從鎮上帶了隻烤鴨子,又買了些醬餅”。富貴晃了晃手裏的東西。
“那太好了,晚飯還沒燒。娘,等下咱們燒個稀粥就行”。大毛很開心,累了一天了她真的不太想動。
李杏兒沒吱聲,也不用大毛幫忙,自己燒飯去了。讓那爺三去堂屋好好說話。
富貴把鴨子和餅放在大桌上,先去院子裏洗了把臉,才又回到桌邊坐好。“今天真熱,這才什麽時候竟就熱起來了”。
“咱家這靠山邊還有些風,縣城裏更熱吧?富貴,三掌櫃怎麽這時候給你放假?”。大毛倒了兩杯涼茶遞給楊二柱和富貴,後又給自己倒了杯。
富貴咕嚕嚕地兩口把茶喝了,才開口道,“也是趕巧了,三掌櫃這幾天回了旺城,就給我放了五天的假。正好趕上收午季了”。
“三掌櫃回來是有什麽事嗎?”。三掌櫃這幾年多是呆在省府,很少來旺城。尤其這兩年,來的次數更是一個手都能數的過來。大毛覺得必是有什麽大事,叫他非來不可。
“嗯,確是有事,天大的事。胡縣令已被調去別處,這幾天就要離任。三掌櫃回來一是和他道道別,二是想見見新的縣老爺,看看能不能疏通疏通關係”。富貴說著不由皺了眉頭。
“胡縣令調去了哪裏?是升官了還是降職了?”。楊二柱記得幾年前的水災,還是胡縣令請三掌櫃幫的忙才穩住了糧價。在楊二柱心裏,胡縣令是個好官,不由地想問下他的前程。
“好像是升了一點,不過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那這新來的縣令叫什麽呢?張家與他能不能攀上關係?”。大毛也跟著富貴皺了眉頭。因著三掌櫃與胡縣令交好,張家在旺城的生意才能做的這般順,這般大,富貴的差也才當的這般穩。官商勾結,這話雖說難聽,但卻是這麽個理。這猛然沒了靠山,若是不能和新縣令交好,這張家在旺城以後的境況還真是不太好說。
“新縣令姓梁,叫梁澤。是盛城來的大家公子,張家與梁家攀不上一點關係”。富貴的眉頭皺的更緊。
“這就麻煩了”。大毛說了一句,就低著頭,看著手裏的杯子不再說話。屋裏一時安靜下來。
“這也不是我們愁的事,有三掌櫃的在呢,三掌櫃自有法子”。富貴這話雖是安慰,倒也確是他自個兒真實想法。富貴跟著三掌櫃這麽些年,這崇拜之情非但沒消退,反而越發深沉。在他心裏,就沒有三掌櫃解決不了的事。
大毛聽了這話有些好笑,倒也確實沒了之前的擔心。天塌了,個子大的先擋著。
晚飯除了稀粥,李杏兒還是炒了幾個菜。富貴難得回來一次,她並不想隨便湊合。況且見了富貴,心裏高興也不覺著累。
吃飯的時候,富貴說了些城中趣事,氣氛又變得輕鬆愉快起來。“爹”,富貴叫了楊二柱一聲,卻是有些猶豫,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什麽事?”,楊二柱不免問上一句。
富貴咬了口餅,似是下定了決心,“爹,要不咱家的地就別種了吧。每回到農忙的時候我在外頭都不放心,既怕你們忙不過來,又怕你們累著”。富貴說著看了看楊二柱,看了看李杏兒,又看了看大毛。大毛朝他挑了挑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繼續說。富貴沒能接住大毛的眼色,倒是看見了昏黃燈光下,大毛黝黑的麵龐。富貴在心裏歎了口氣。
“地可不能丟。不說這地得來多不容易,就說這以後萬一有什麽變故,有了這十來畝地咱們就不怕”。家裏的地是楊二柱的命根子。
“爹,你仔細算算,這種地其實並不合算。就譬如這麥子,咱家四畝地按照一般年成來算,就算能收個兩千斤,去掉田稅剩個一千二百斤,折算成銀錢不過七兩餘二百文。咱們去掉種子能落個七兩就不錯了。光這收麥子的五天,你和大毛一塊出去收收貨也能把這七兩掙上來。何況還有耕地、撒種,那麽許多工夫”。
這些賬楊二柱都算過,道理他也知道。可是他又覺得賬也不全能這麽算,要是以後萬一動蕩起來,手裏再多的銀子也沒土地來的把穩。
富貴見楊二柱不開口,又接著道,“爹,大毛現在也大了,天天不是收貨就是下地的,你看都曬成什麽樣了。這十裏八鄉誰家那麽大閨女像她這樣忙的。這田裏和外麵的活,咱們總得丟一樣”。
楊二柱和李杏兒聽了這話,齊刷刷地往大毛看去。大毛剛升起的一點感動,一下子全被看沒了。
楊二柱有些動搖,家裏人少,富貴這些年又在外頭,確實苦了大毛。李杏兒也很有些猶豫,她後半輩子隻有兩個願望:富貴娶個好媳婦,大毛嫁個好人家。
富貴再接再厲,“爹、娘,我回來前,三掌櫃說今年給我漲工錢。往後一年給我十五兩銀子呢,這可是個長穩的活計。哪怕是以後咱家收貨的買賣做不成,咱們的日子也不難過”。富貴說著很自豪,他終於能擔起養家的擔子了。
大毛見楊二柱皺著眉頭十分為難,開口道,“爹,這地咱們不丟也不種,咱們包出去”。
“又包出去?怎麽包?”,楊二柱連忙問。
“除了菜園子,咱們留下三畝地,種些花生、芝麻、山芋什麽的留著自家吃用。其餘的地都包給別家去種。包出去的地,咱們就不再管田稅,收的糧食去了田稅,咱們收一成的租。這下不就好了,這樣咱家的地還是咱家的,還能白白落下點糧食,不是挺好”。
“這不就跟往常的地主似的。這怕不太好吧,官家追究起來,怕是要惹上麻煩吧”。李杏兒有些擔心。她記得這地主好像還是前朝的事,現在是早就禁了。以前地主的地也都分給了普通村戶。
“這好辦,咱們就說借。咱們把田借給鄉親們種,這總沒問題吧。這借地和借錢一樣總該有些利息,咱們那一成糧食就當是利息。到時候咱們也寫個借田文書,一年一借,這不就好了”。大毛覺得自己真是個機靈鬼。
“這個法子好。爹 ,我看大毛這個法子行”。富貴十分讚同。
“那行吧,咱們留下四畝地,其它的都借出去”。楊二柱做了最後的妥協。
“那咱借給誰家呢?”,李杏兒問了句。怕是這消息放出去,會有很多人家想來借,到時候借誰不借誰怕是很容易得罪人。
“這樣,等忙完了午季,我提點東西去找裏正。這種大事咱們也不好私下就定了,總是要和裏正商量,看他怎麽說吧”。楊二柱比李杏兒考慮的更多點。
有了富貴幫忙,楊家的麥子四天就收完了。第五天的時候都鋪在場機上曬著呢。
“大毛起來,咱們去找成才玩去”。大毛忙了這幾天難得睡個懶覺。
“成才也回來了?”,大毛迷迷糊糊地問了一句。
“回來了。那天同我一道從縣城回來的,我下了牛車才認出他來。他直接回了家,我去鎮上買了鴨子,我都還沒來得及和他說什麽話呢。他家的麥子也該收好了,咱們去找他說說話”。
大毛忙坐起來,好像剛清晰過來。“成才回來了!他這幾年過年都沒回,怎麽這會兒回來了?”。大毛覺得好久沒見過成才了,大概都有四五年了吧。也不知道他在縣城裏都做些什麽。
“咱們去問問不就知道了,你快起來。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同我說也是明天走,我兩還約好明天一塊呢”。
大毛把富貴趕了出去,三兩下就穿好了衣服。刷牙洗臉的,攏共花了大概不到半刻鍾。吃早飯的時候大毛想著,也不知道成才這孩子現在長成什麽樣了,有沒有富貴好看,有沒有富貴高?咱家富貴現在可都有一米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