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定親了
輕風細雨, 四年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
雖是春天, 大毛還是戴好草帽, 穿上長褲長褂, 把自己捂的嚴實, 這才敢駕著牛車出門收貨。十四歲的姑娘, 早到了愛美的年紀。大毛覺得自己如今的小麥色皮膚正好, 看著健康又活力,要是再黑點,怕是自己都要嫌棄。要不是怕太顯眼, 她恨不得拿塊紗布把臉也蒙上。
大毛最近特別愛站在溝邊、塘邊、臉盆邊看自己。唉?她越看居然越覺得自己長的很像小李飛刀裏的驚鴻仙子。就是鼻子肉了一點點,臉黑了一點點。瞧瞧這方臉,大腦門, 大眼睛, 粗眉毛,不是一個樣嗎?大毛常常照著照著都能笑出聲來。
有的人好像並不太能記住自己的臉, 大毛就是這種。她使勁想想自己上輩子, 居然都不能想出具體輪廓來, 隻記得是個中規中矩的樣子。家裏也沒鏡子, 大毛隻要一離開水邊, 再想自己的樣子, 浮現出來的居然都是驚鴻仙子那張美麗的臉。
大毛這日全副武裝地駕著牛車來到了吳家莊。春天裏,大毛主要收些貓爪子、地皮。大毛把駝鈴拴在了車幫子上,車身晃動, 再加上些小風, 鈴鐺相互撞擊,聲音清脆悠揚。這鈴鐺最開始,楊二柱是拴在牛脖子上的,可是自家那老牛似乎對這十分害怕,隻要玲聲一響,它就停住不走,打它它都不動。楊二柱沒法子,隻得解開拴在了車幫子上。
老牛識路,並不用人趕,自個兒沿著村裏小路,悠噠噠地走著。大毛吹著小風,看著路邊各色的小花、遠處打鬧奔跑的花狗,愜意極了。她拿出笛子,準備吹個舒緩愉悅的曲子。可剛放到嘴邊,就聽見村子裏傳來更加歡快的笛聲,哦,原來是吳憂回來了。
說起來,大毛還十分佩服吳憂。他今年不過十九歲,已經考了個秀才。這在十裏八鄉可都是十分罕見的。大毛倒不是佩服這個,而是佩服他小小年紀看得特別通透。吳憂去年也就是十八歲的時候考上了秀才,吳家高興之餘,自是希望他能繼續讀書再上一層。可是吳憂他自己卻是鐵了心不再讀了。他跟家裏人說的是,再往上讀,就得去縣城裏,花費太大。自己在鎮上讀了那麽些年,已然把家裏掏空,他不想再給家裏添負擔。吳憂上麵還有兩個哥哥嫂嫂,哥嫂們雖然也盼著他更上一步,可這些年家裏過的也確是清苦。聽了他的話自是十分感動,吳裏正夫婦見孩子鐵了心不再讀,也不強求。反正現在每年稅收也免了,出門該有的麵子也有了。其實後來大毛有問吳憂怎麽就不讀了呢?在大毛看來那些讀書考功名的不是都有著當官的夢嗎?吳憂還小怎麽就不往上讀了呢。吳憂悄悄告訴大毛,自己能考上秀才那真的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全憑的運氣。他可不覺得自己回回都能有那麽好的運氣。再說那麽些年,他讀書也讀夠了。
吳憂現在在鎮子上的私塾裏教書,每個月七百文的薪俸,供吃供住的一年也能攢下不少錢。現在沒分家,一大家子的田又不要田稅,所以吳家這小日子瞬間提升了許多檔次。本來兩個嫂子還偶爾有些怨言,現在卻是走道哪都要誠心誠意地誇上吳憂幾句。
大毛也吹起笛子,和著吳憂的調子。吳憂聽見笛聲,倒是停了頓,趕緊順著聲音跑了過去。
“大毛,大毛,你等一等,我有話和你說”。吳憂提著長衫邊跑邊朝大毛招了招手。大毛便把牛車停在路邊樹蔭下,人利落地跳下了車。
“你這是又放假了啊,什麽話趕緊說吧,我這忙著呢”。大毛說著朝吳憂走了過去。
吳憂從袖兜裏掏出個四方的帕子,裏麵鼓鼓地也不知道包著什麽。
“大毛,你幫我把這個遞給文靜。就說是我特意托人從縣城裏帶回來的”。吳憂說著還紅了臉。
“縣城裏帶的?這也不稀奇啊,文靜要是想要什麽我從縣城裏給她帶也不費事。就是從省府裏帶都行”。大毛過兩天又要去省府了。
吳憂抿抿嘴,“你帶的和我帶的能一樣嗎?”。
“那是有些不一樣,你這帶的什麽,我能打開看看嗎?”。大毛瞅著這帕子還真的有些好奇。
“當然不能,你可千萬別打開”,吳憂說的有些急。
大毛聽了,忍不住抬頭仔細看他。誰知越看吳憂臉越紅,大毛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這是送給文靜的情物啊!大毛一直覺得自己和文靜還是個孩子,不想已經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紀。
“你怎麽不自己送去呢,離的又不遠。你也難得回來一次,還能去看看她”。大毛看破不說破。
誰知這吳憂臉更紅了,囁嚅著,“我爹娘請了媒婆,過兩天就要去她家提親了。我現在要避避嫌,不好去找她”。
“什麽?你們家都要去提親了?文靜今年才十四歲啊,這也太小了吧!”。大毛震驚了,她以為兩個孩子還要談這麽兩年。
“也不小了,一般人家也都差不多十五歲嫁人的。再說,再說我都十九了,等不了了。今年先把親定下來,我娘她們就不會總催我了”。吳憂這會兒不僅臉紅了,頭都低下去了。
“文靜知道這事嗎?她怎麽說?”。
“知道,你上次幫我遞的糕點裏,我夾了一封信,裏麵寫著呢。文靜她也同意的”。吳憂這會兒紅著臉,還努力壓製自己要往上翹的嘴角。
“我說呢,我說你這麽好,每次放假都要送我兩一些東西。害得我每次還要想點子送你些回禮。怪不得每次問文靜回了些什麽,她都不告訴我。你倆真是把我害慘了,我這兩年從省府裏淘了多少好東西給你。你倒好每回不是糕點就是頭繩!”。大毛覺得自己傻透了。可是去年文靜也不過十三歲,不知道這吳憂從什麽時候起的心思。
“大毛,我以後可不好再送東西給你了,真是對不住”。吳憂其實挺感激大毛的,說起來,大毛都能算上他和文靜的媒人了。
“我巴不得你別送呢,我還能省下點錢。這東西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幫你送到。我這就先走了,今天才收了兩袋子,我還想趕回去吃中飯呢”。大毛仔細把那帕子收好,朝吳憂揮揮手,就駕著牛車往前走了。
大毛坐在牛車上,想想有些好笑。大家放牛那會兒還都是那麽小的人,現在兩個居然要定親了。大毛也打心底替文靜高興,說去來不論吳家還是吳憂都十分不錯。文靜這以後的日子看起來還是會一路順暢。
大毛不由地想到了自己,不禁有些發愁。她極喜歡現在的日子,一點也不想嫁到別家去。要是可以的話,不如招一個?大毛也就瞎想想,要是真招了,她未來的嫂子怕是要把她打死。未來的嫂子?大毛這才恍然意識到,富貴已經十七歲了,在這年代是真的可以說親了。剛剛吳憂還說他十九歲等不起來著。不過大毛也沒見楊二柱和李杏兒操心富貴的親事。
想到富貴,大毛就忍不住有些開心有些得意。他現在已經看不出一點鄉下小子的樣了,越發有了一點管事的派頭。這派頭不是說高人一等,而是行事利索,做事穩重。三掌櫃的如今已經一兒一女,兒女雙全。他似乎極其看重親情,常常圍著老婆孩子打轉,這兩年已經很少來旺城。旺城的這些事慢慢地都教給了富貴。那些送貨的商戶們見了富貴往往稱呼一聲楊管事。富貴現在還是一副虎頭虎腦壯實樣子。大毛覺得富貴不論才幹還是相貌都是不愁娶的。
這幾天正好趕上春種,到中午的時候,大毛也沒收到多少。她猶豫了下,到底沒回去吃中飯,而是繼續往前再收些。過兩天就要去省府,怎麽也得湊夠一馬車才行。
過了吳家莊就是成鄞,這是個大村。大毛把速度放慢,準備在這晃悠久點。大中午的她也不吹笛子了,把駝鈴解開,拿在手裏使勁晃。沒多會兒就有人把她叫住了。
“大毛,來,我家有東西要賣,你把車趕過來”。說話的是個婆子,夫家姓李。她站在門口笑眯眯地朝大毛招手。大毛忙拉著牛繩,把車往那家門口趕。
“李奶奶,您這些天該攢了不少貓爪子吧”。李婆子今年其實也不大,不過五十多點,身體還十分硬朗。她一個人住了一個偌大的院子,就是大毛麵前這個。她這輩子生了三個女兒,沒一個兒子。女兒早都嫁了出去,老伴前兩年也去了,就剩她一人守著這院子。聽起來好像很淒慘,其實不然。李婆子的三個女兒嫁的都不遠,空時常帶著孩子來看她。孩子們也都孝順,逢年過節的都會給李婆子送些銀錢。李婆子現在也沒種多少地,就種些不費勁的,加上菜園攏共也不過兩畝。其餘的地都包了出去,她家有將近十畝地呢。包出去她也不用管田稅,每年還能落不少糧食,足夠她自己吃了。
所以在大毛看來,李婆子的小日子吃穿不愁,並不算差。她人又勤快,這不種地了就常常去山上挖些藥材,也不用擔到鎮上,到時間大毛家就來收了。
“都大半袋子了,就等著你來呢,快進來”。李婆子很喜歡大毛,大毛和她大女兒家的外孫女差不多大。
“大毛,都這個點了,你吃飯了嗎?”。
“還沒呢”。
“那你在我這吃點吧,我炕了一鍋大餅,一個人也吃不了”。
“好啊”。大毛打的就是這個注意。她今天沒帶幹糧,繞到這裏本就是想來蹭頓飯的。
李婆子很高興,本來已經炒了一個豆角,這會兒又圍了圍裙,炒了個韭菜。大毛幫著把兩個菜往堂屋端,本想把菜放大桌上,可是桌上卻落了許多灰,大毛又手一抹,好厚一層啊。她又趕緊去鍋屋拿了抹布來擦幹淨。李婆子平時一人的時候就在鍋屋的小桌子上湊合著吃,這大桌還是上個月小女兒來的時候用了一次。
李婆子的手藝很好,餅炕的特別泡,特別軟,大毛很喜歡。就著菜她足足吃了兩丫子,喝了一大碗的稀粥。李婆子看她吃的香,自己也跟著多吃了一塊。
大毛最後算賬的時候悄悄給李婆子加了四文,不過李婆子並不知道。李婆子不太會算賬,但是極信任大毛,她說多少就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