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個不停
開門的是個三四十歲的漢子, 看著老實巴交的, 朝顧裏正笑的討好, 這人大概就是顧成了。旁邊站著個婦人, 長著一對吊梢眼, 拖拉著嘴角, 這想必是那缺了大德的江花。
“來來來, 你倆出來好好說道說道,怎麽就能幹出這麽惡心的事來”。顧裏正是真的不知道這兩口子怎麽想的,難道自己就不嫌臭嗎。
“裏正, 你不知道,每年這時候桑樹這都吵的要死。那些過路的小崽子是一天四趟,趟趟不少, 都要來這鬧一鬧。吵得我早上睡不得懶覺, 中午歇不好午覺。我再怎麽攆都不行,攆走了這個, 沒一會兒就又來了那個, 我又不能一直守在這樹底下。裏正你說這煩不煩?以前我家江子在家, 也喜歡吃, 我就沒法子隻能隨它去。可今年江子去縣城裏做活去了, 家裏也沒人吃, 我倒不如給它潑了糞水清淨。裏正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這麽個歪理,江花還能說的理直氣壯,圍觀的鄉親們都震驚了。
大毛忍不住往顧江家走了幾步, 想湊得近點。大毛琢磨著這家人的名字, 顧成,江花,顧江。她覺得顧江這個名字似乎是充滿愛意,顧成該是極喜歡江花,才會給兒子起這麽個名字吧。大毛很詫異,這麽個無理取鬧的人也有人愛得深沉嗎?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你,你,你,哎,你實在嫌吵,你們自己去把它揪了也成,不想吃送人也是好的吧”。顧裏正拿著手指隔空點了點兩人。他都不知道跟這兩個缺心眼的說些什麽好。
“我們自個又不吃,何苦去費那個勁。再說我這今年揪,明年揪,我還年年揪啊?你當我傻呢?我這兩桶糞水潑下去,我看以後還有沒有人來揪”。江花說的得意,仿佛是自己想出了個一勞永逸的好法子。
顧裏正被堵的,一時真的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
“你自己是爽快了,我們呢?這臭味都飄到我家去了。別的我不管,江花你今天必須得把這樹洗了,要不我家晚上還怎麽睡?這味道這麽重你自己家也沒法睡啊,你難得是瞎鼻子啊”。胖嬸子可很有話說。
“要洗你自己洗,我是不洗”。江花一副無賴模樣,還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顧成,江花,快去提些水來把這樹衝一衝。這像什麽樣子,孩子們上私塾還怎麽走?人家外村人見了怎麽想?還不把咱們笑話死。快去快去”。顧裏正不想再和江花歪纏。
顧成動了動,又猶猶豫豫地看了看江花。江花瞪了他一眼,給他使了個眼色。顧成又耷拉著腦袋,站著不動了。
“好,好,顧成,我是叫不動你們了是吧”。顧裏正已然動了氣。“你們這家裏沒個老人管教,你倆這些年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做什麽事都隻想自己,絲毫不顧別人。你們這樣還住在村子裏做什麽?自個兒找個沒人煙的地方住著不是更快活些”。
“裏正這是什麽意思?我不過往自家樹上潑兩桶糞水,你這就要把我們攆出去?”。江花也不知道哪裏的底氣,似乎並不把裏正放在眼裏。
“好,你要是嫌這個不夠,我就同你翻翻舊賬。你若是不想好了,咱們就來翻翻”。顧裏正這會兒真是恨不得把兩人趕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那江花聽了這話倒是臉色變了變,竟是一句話都不說了。
顧成大概是看慣了眼色,他瞅了瞅顧裏正,又看了看自家婆娘,十分自覺地去院子裏提水去了。
“顧寶,他們家有什麽舊賬啊?”,大毛小聲問旁邊的顧寶。
“我不知道啊,這種事情家裏人又不和我說”。顧寶也一樣好奇。
顧成提著桶出來了,還拿了個盆子。
大毛見這是要往樹上潑水了,等下的畫麵真是想都不敢想,大毛嚇得撒腿就往家跑。
到家的時候其他三人已經在吃飯了。
“大毛,你今天怎麽這麽遲?我看文靜早就回來了”。李杏兒剛剛一直往門口看呢,想著這孩子怎麽還不回來。
大毛看著桌上的飯菜,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
“娘先吃飯吧,我餓死了,吃了飯再說”。
飯後大毛幫著李杏兒一塊兒收拾碗筷,一起去了鍋屋。大毛繪聲繪色地講起了剛剛那件奇葩的事。楊二柱在外麵聽了一耳朵也進來了。
“江花也太缺德了,這人我也見過幾次,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李杏兒還在腦袋裏回想了下江花的吊梢眼。
“娘,你說他家有什麽舊賬,那麽怕翻啊?”。大毛到現在還好奇著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他們村子裏的事我哪知道”。
“我倒是聽過一些”。楊二柱聽了半天,插了一句話。
“是怎麽回事啊爹?”。
“我收貨的時候聽村裏人閑話,好像那江花之前是個黑戶。到現在村子裏的人都不知她原來是哪的,娘家是做什麽的。她好像是顧成從外麵帶回來的,那時候她她肚子裏就已經有了孩子。顧家老兩口子沒法子隻得匆忙給兩人辦了婚事,後又托顧裏正給她補辦了戶籍”。
“這麽說來,她應該極感謝顧裏正才對。可我怎麽見她對裏正一點也不尊重呢?”。
“她那性子,她知道感激誰?她懂什麽叫尊重。人常說無家教無家教的,她那就是活脫脫的無家教啊。我也和她說過幾句話,覺得是個說不通道理的。顧家村裏的人提起她來也是厭惡地很,把她傳的可難聽了”。至於怎麽難聽,楊二柱沒說,李杏兒也默契地沒問。
大毛倒是真的好奇起江花的出生,不過畢竟不在一個村子,也並不好打聽。這事也就當個八卦,聽了就算。
到了割麥子,收午季的時候,學堂裏就放了農忙期。這假十分隨意,什麽時候放,放多久全憑兩位夫子的意思。而王夫子家的地比較多,這假就放的長些,足足放了十天。
放假回來的第一天,下午是算學課,王夫子一邊上課一邊走神。上著上著,居然撂下課本就跑了,留下句,“要下雨了,我得回去收麥子了”。
大毛往外望望,確實變了天,烏雲密布。孩子們見夫子走了很是躁動,也不知道哪個孩子開了頭,挎著書包,也學著夫子,丟下句“回家收麥子”就跑了。其他孩子有樣學樣,沒一會兒都跑光了。
大毛到家的時候李杏兒已經把靠在院子裏的木掀,大掃把,耙子都收進了柴房裏。天氣悶得很,外麵飛著許多蜻蜓。
“這場雨估計不小,你爹和富貴怕是要遭雨了”。李杏兒望著外麵黑壓壓的天,十分擔心。這六月的天真是說變就變,早上還好好的大太陽,誰知這會兒就變成這樣了。楊二柱今天一早就趕著牛車收貨去了,連中飯都沒回來吃。李杏兒不僅擔心人,也擔心貨。這要是淋了雨,那可是要虧本的。
大毛聽了也跟著發愁。母女兩搬著小凳子坐在堂屋門口朝外麵望。沒一會兒聽見牛車的嘎吱聲,知道是楊二柱回來了,這才放下一半的心。
三人把貨收好,外麵就起了大風,天色比剛剛更黯。雨來的十分急,也沒個過渡,天就像突然漏了一般,傾盆大雨驟然起。楊二柱剛剛還想去給富貴送個傘,可是這麽個大風大雨的,什麽傘也遮不住啊,也就沒去。
富貴回來的很晚,果真淋成了落湯雞。他本是想等雨小點再回,可是左等右等,雨還是那麽大,一直下。沒法子隻能冒著雨回來了。李杏兒給她燒了一大碗的薑湯,讓他喝了,以防受寒。
大毛原以為這雨同往年一樣,來得及走的快。可不想今年卻是陸陸續續下個不停,私塾裏已經放了好些天的假。孩子們不知憂愁,倒還覺得開心。
水庫裏的水多的都要往外冒,開了涵子都不行。近處幾個村子的裏正都十分擔心,這要是壩子炸了決堤,可就是大災了。不說田裏的莊稼泥土,就連人和房子都要被衝走。幾人最後決定挖開條大口子放水。這放下來的不僅有水,還有魚。楊二柱這些天帶著富貴和大毛,大大小小逮了許多魚。大毛吃魚都吃的有些夠了。
這魚越逮越多,楊二柱卻是越來越愁。雨已經陸陸續續下了大半個月了,再不晴起來,地裏的莊稼怕是要死透透了。
可這雨卻是依舊沒停,大毛都能感受到村子裏壓抑的氣氛。大家每天都唉聲歎氣,沒了往日的活力。家裏也是,這幾日楊二柱和李杏兒都不太說話,整日的眉頭緊皺。因為雨大,這些天都是楊二柱放牛,富貴盡管得了閑,也不像往日那般開心快活。
“完了,完了,地裏的莊稼是沒救了。這都多少年沒下過這樣的雨了,哎”。楊二柱這日起來,看雨還是沒停,不由喪氣。那旱地裏的莊稼怕是真的不行了。他這會兒也隻得在心裏期盼雨趕緊停,好歹給大夥留些水稻。
可天偏不隨人願,這雨從六月斷斷續續下到八月。田裏白茫茫一片,那些住在低處的村戶,屋子裏都進了水。這場雨後,旺城共有九個村,莊稼幾乎盡毀,連水稻也未能幸免。王家村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