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村
終於到了第十日, 學堂放假的日子。一大早的, 大毛就坐上牛車, 和楊二柱一道, 去別的村莊裏收奶棗子。
牛車有些顛簸, 搖搖晃晃地到了餘家村。餘家村論麵積其實並沒有王家村大, 可這住戶卻比王家村多的多。王家村的村戶住的是稀稀朗朗。像大毛家, 就是獨自一家落在山腳。還有老汪家,都偏到水庫邊上了。下麵莊子裏的人家也都住的十分鬆散。餘家村卻不同,村裏的屋子主要集中在路的兩側, 一家挨著一家,十分緊密。
“收奶棗子嘞!有奶棗子拿來賣!”。剛到村口楊二柱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這腔調有些熟悉,大毛覺得上輩子好似也聽過。楊二柱這幾嗓子喊下去, 村子裏立時熱鬧起來, 狗叫聲此起彼伏。
那些個正蹲在外麵吃飯的村戶們,有的聽見了就端著碗過來瞧瞧熱鬧。兩個村子離得近, 再加上楊二柱也不是第一次來, 大家都認得這對父女。有些人還會和楊二柱閑扯上兩句。不過真的來賣的卻是不多, 一個村子攏共還沒收到十斤。大概是因為餘家村的幾座山都沒什麽奶棗子樹。
過了餘家村, 往北邊去是吳家莊, 往東邊去是東山村。盡管吳家莊離得近些, 楊二柱還是駕著牛車往東邊去了。
牛車晃晃悠悠地,已經走了半個多時辰。大毛屁股都坐麻了,才隱約看見個村莊的樣子。
“爹, 前麵就是東山村了嗎?看著沒幾戶人家啊?”。太陽已經升起, 大毛把手支在額頭上,猴子一樣朝前麵眺望。
“對,前麵就是東山村了。你別看這人少,奶棗子可不少”。楊二柱是有經驗的。
東山村整個村子都掛在東山腳下的坡上。攏共住了幾家人,一家比一家陡。大毛都愁這房子是怎麽蓋上去的。因為是上坡,楊二柱和大毛就下了車,由著老牛自己沿著路走。楊二柱邊走又邊吆喝起來。大毛聽了低著頭笑,她想起父女兩第一年賣棗子的情形。那時候的楊二柱還怎麽都開不了口,可現在,吆喝聲已是脫口就來。
東山村有許多樹,那零星地幾座房子都淹沒在這樹林間。夏天的時候或許十分清涼,可如今已經是秋天的尾巴,很有些陰冷。大毛走在這林間小道上,聽著村子裏的雞鳴犬吠,覺著有那麽點世外桃源的意思。
楊二柱剛吆喝了幾聲,就聽見上麵有人喊,“收奶棗子的,我家有奶棗子!”,聲音十分清脆。兩人抬頭往上看,見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旁邊還站著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楊二柱忙把牛車往那邊牽了牽,把牛拴在了那家門前的樹上。
“楊兄弟總算來了,今年棗子熟的早,我還怕你來遲了”。說話的正是剛剛那婦人,也就是這家的女主人。“梨花,快去和你嬸子們說聲,收棗子的來了”。
“唉,好嘞”。梨花就是剛才在門口喊話的姑娘,她應了聲就跑了。
楊二柱帶著大毛走到門口,“大毛,這是你張嬸子”。楊二柱這兩年收東收西的也來了幾回,一般人家他也都認得了。
“張嬸子好,我叫大毛”。鄉裏鄉親的見麵都是要招呼一聲的。
“張嫂子家敲了不少棗子吧。今年棗子長得好,我自家揪的也比往年多些”。楊二柱開門見山。
“可不是,確實比往年多了些”。張嬸子說到這個,臉上帶了笑。
東山村的地很少,這裏的住戶多是外鄉逃荒逃災過來的。那少的可憐的地,還是他們自己一鋤頭一鋤頭刨出來的荒地。荒地貧瘠地很,長不出什麽好的莊稼,村戶們過的十分艱難。這裏並不是大毛以為的世外桃源,不過是些可憐人無處可去罷了。這賣奶棗子的錢於張家而言,已經算是筆不小的財富。張嬸子家的小子今年讀私塾的錢,就是去年賣奶棗子攢的。前段日子賣八月炸,張家又得了近七百文。張嬸子拿著這七百文去鎮上買了一大挑子的雜麵。有了這雜麵,張家年前的口糧就不用愁了。今年奶棗子長的好,張家兩口子幹勁很足,張嬸子要不是為了留在家等著賣棗子,今天就跟著張叔往深山裏去了。多打些棗子,今年或許能過上個豐盛的年。因此種種,張嬸子心裏是極感激楊二柱的。
“楊兄弟,你也不用上去喊了,我讓梨花去和她們說聲。你在我家門口等著就好”。張嬸子說著從家裏搬出兩個凳子來,“快坐下等,我去把我自家的棗子搬出來”。
楊二柱接過凳子卻並不坐,忙和張嬸子一道進了院子。他是想著去幫忙搭把手。大毛坐在門口伸頭往裏麵瞅,隻看見三間泥巴茅草房子和一個小小的泥巴院子。
張嬸子十分利落能幹,不用楊二柱幫忙,自己就挑著一挑棗子出來了。她把棗子靠在樹上,又回去提了半袋子來。“都在這了,楊兄弟稱一稱吧”。
大毛家如今大秤小秤各有一杆,楊二柱全都帶了來。大秤是兩百斤的,平常也盡夠用了。稱杆上有根麻線圈成的提手,楊二柱用秤鉤勾住裝棗子的□□袋,扁擔從這圈裏穿過。和張嬸子一起,把秤和棗子抬了起來。大毛忙去放秤砣,她把秤砣慢慢往後移,直到秤杆橫平略略往下垂,她忙把秤砣穩住,叫聲“好了”。兩人才放下扁擔。
“七十一斤,張嫂子你看看”。楊二柱把秤拿到張嬸子眼前。
“不用看,不用看,我信得過你”。張嬸子嘴裏這麽說著,其實還是悄悄地瞥了一眼。
楊二柱又把剩下的一袋半都稱了,分別是六十八斤和二十三斤。稱完,楊二柱就去車上拿了自己的算盤,劈裏啪啦打了三遍。“嫂子,總共是一百六十二斤。三文一斤,我看看是多少錢”。然後又是劈裏啪啦一陣。“算好了,一共是四百八十六文”。楊二柱從荷包裏拿了四百八十七文遞給了張嬸子,多的一文就當是買麻袋的錢。可張嬸子沒要,硬是把這一文錢還了回來。
楊二柱把兩袋整的搬到了車上,剛碼好,就見幾個婦人挑著擔子下來了。總共來了五人,一人挑著兩個半袋子。他們比張嬸子家要少的多,每家不過七八十斤,攏共加在一塊也不過三百九十四斤。可這對她們而言也不少了,每家也有兩百多文呢。
大毛沒想到,這小小的一個村子,六戶人家,居然就湊夠了一車。
“楊兄弟,那你下趟什麽時候來呢?”。張嬸子問楊二柱。
“過兩天,我大後天再來。到時候你們又能攢上一些。天不早了,嫂子你們先忙,我得趕緊回去了”。楊二柱收了秤,準備打道回府。
“天都快中了,你們爺倆在我家吃個中飯再走”。張嬸子不好去拉楊二柱,倒是把大毛扯住了。
楊二柱不想讓張家破費,十分堅定地拒絕了。若是真留下,張嬸子中午就得殺雞了。
楊二柱剛準備去解牛繩,就被大毛拉住了袖子。楊二柱回頭,見大毛一副有悄悄話要說的樣子,他隻好彎下腰,把耳朵湊過去。
“爹,你抬頭看看,張嬸子家上麵長了好幾顆李子樹,結的李子可大了。咱們買些回家吃啊。還可以多買些,給姚叔和三掌櫃送去”。大人們剛剛忙活的時候,大毛四下看了看,一眼就看見了那幾棵樹。
楊二柱抬頭,坡上確實有幾棵果樹,倒不是李子,是灰子。果然如大毛所說,果子可大了。
“張嫂子,你家上麵那幾棵灰子樹是誰家的?我想買些拿去送人”。
“我家的啊。我家這灰子是又脆又甜。哪要你買,我摘些送你”。這灰子正是張嬸子家的。
“不,不,這可不行。我要是自家吃,揪幾個也就算了。可我這是打算送人的,得要個五十斤呢,哪能白拿。嫂子你看,我和奶棗子一樣,也給你三文一斤,成不成?”。
“成,成,成,怎麽不成。我去幫你摘來”。其實在鄉下這些果子是不好賣的,很少有人願意花錢去買。
其他嬸子們也都跟著幫忙去摘。大毛最喜歡揪果子,自是沒落下。
這灰子個頭大,水分足,揪了半袋子多一點,楊二柱就覺得差不多了。大毛都沒揪盡興。
那半袋多一點的灰子居然有五十二斤。楊二柱付了張嬸子一百五十六文,張嬸子卻隻收了一百五十文。“多的就當我送給孩子們甜甜嘴”。
楊二柱推拒不過,隻好把多餘的六文收下。大毛甜甜地道了句謝。
回去路上,大毛拿了幾個灰子往身上擦擦,先遞給楊二柱兩個,自己這才吃了起來。
“爹,這灰子可真甜。咱們買少了,該多買些的”,大毛邊吃邊說。
“要是喜歡吃,爹過兩天來再給你買點。不過這個可不能吃多,吃多傷人”。楊二柱心裏美滋滋地想著,這一車估計能賺上個一兩多銀子呢。就是去掉買灰子的錢,也不少了。要是過兩天來還能收上一車,那今年這奶棗子就能賺二兩多。再加上自家揪的,湊一湊弄不好還有三兩呢。這比去年可多了不少。
“爹你嗓子都啞了,準是今天喊的太多了!”。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嗓子,這會兒就啞了,大毛聽著十分心疼。她想著這裏也沒個喇叭什麽的,每次都這麽扯子嗓子喊太傷喉嚨了。
“爹,你明天去縣城,買幾個駝鈴來,越響越好。以後你出來收貨,就把駝鈴掛在牛脖子上。這樣時間久了,你不用喊,人家聽到了就知道是你來了”。
楊二柱這會兒正覺得嗓子有些疼,聽了大毛的主意倒是覺得很不錯。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李杏兒中午煮的米飯,燒了一大盤土豆燴肉,還剩了許多,正放在飯鍋上焐著。這會兒飯和菜都還熱乎,李杏兒聽到嘎吱嘎吱的牛車聲,就忙把飯菜端上了桌。讓大毛洗手吃飯,她幫著楊二柱把棗子、灰子抬進了堂屋。
“哪來的這麽多灰子?”,李杏兒笑著問楊二柱,她還異想天開地以為全是別家送的呢。
“在東山買的。我準備明天送些給三掌櫃和姚大哥”。楊二柱已經洗了手,坐下和大毛一起吃飯。
“也好,咱們能有這買賣,多虧了他兩。是該好好謝謝人家”。李杏兒雖然摳了點,但是很通情達理。
“娘,你洗點來吃啊,可甜了”。
李杏兒卻不急著吃,她十分細心地拿小秤稱出兩份二十斤的來。放進兩個小籃子裏,上麵擺的漂漂亮亮的。剩下的都倒進了大盆子裏。又從盆子裏拿了十來個去洗。
下午富貴回來,看見那麽多果子開心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