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下學別走
第二天上午是識字課。大毛發現梁夫子今天很不同, 人看著特別精神, 好像穿戴都比往常要整齊些。前幾日的印象裏, 大毛覺得梁夫子很奇怪, 臉看著像是二十來歲的小年輕, 可精氣神卻同那六十歲的小老頭差不多, 暮氣沉沉。
梁夫子先帶著孩子們把之前教的所有的字都讀了幾遍, 又稍微做了些講解。然後同往常一樣讓孩子們自己練習練習,可不同的是後麵加了句,“過會兒我要來默寫, 寫錯的,寫不出的,可是要挨板子的”。
孩子們開始沒當回事, 以為梁夫子隨便說說。等會不是跑了, 就該去睡覺了。可不成想,梁夫子這回兒認真的很, 就在學堂裏來回轉悠。轉累了他就坐在案台後麵, 竟不睡覺, 兩眼還四處逡巡。孩子們這才明白, 夫子剛剛的話是真的, 要再不好好練, 等會的板子估計也是真的。
梁夫子看著學生們認真練習的樣子,心裏有些開心。他又下去走了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 就叫了停, 然後真的開始從頭默寫起來。沙盤不大,每次隻能寫十個字。梁夫子這些天共教了三十三個字,故分了四下來默寫。每次寫完,他都一個個認真看了,依舊是錯的少的訓兩句,錯的多的打板子。等所有的字都默完的時候,他格外留意了那個叫楊大毛的小姑娘,她居然一個也沒錯。
梁夫子今日的教學熱情,比以往高漲許多。上午教了十個新字,還一直看著學生們練習到課休。
下午的算學課,大毛依舊是那麽的抬頭挺胸,那麽的紮王夫子的眼。王夫子不想打擊孩子的積極性,還是點了她來回答問題。
“夫子,您可以問我些難的”。大毛居然搶在王夫子前麵開了口。
王夫子愣了愣,心想,“肯定是我昨天問的太簡單了,這孩子才這麽信心滿滿的”。他現在倒是真想看看這孩子到底學的怎麽樣,便開口問道,“三加五得幾?”。
“八”,大毛頓都不打。
“四加六呢”
”十“
“九加八”,王夫子出了個難的。
“十七”
王夫子又連著問了好幾個,大毛都答的又快又準。王夫子不由暗喜,以為自己這些天教的不錯。
王夫子之前其實是個地地道道的莊稼漢子,今年都已經四十二歲了。他並不像梁夫子讀過那麽多年的書,小時候也就在這個私塾裏讀了兩年。他讀私塾那會兒先生就是之前的王老夫子,他的親小叔。憑良心說,王夫子覺得自家小叔那會兒教得可真是不行,要不是他自己腦袋瓜子聰明,估計就和莊裏大多數人一樣,大帳都算不過來。他這個先生雖說是他小叔幫忙舉薦,但也是他自己考得的。他心裏覺得自家小叔耽誤了許多孩子,包括他自己。哎,那會兒家裏要是有銀錢送他去鎮上讀書的話,王夫子覺得自己或許能考個舉人回來。現在,他做了夫子,他並不想走他小叔的老路,他想好好的用心去教,或許以後還能教出個舉人什麽的。
王夫子後麵又叫了幾個孩子,可回答的都吭吭哧哧,數稍微大點,還能答錯。王夫子這才意識到,原來並不是自己教的好啊,而是楊大毛那孩子學的好。他倒是有些好奇,這孩子怎麽就比別人學的好呢?莫不是和自己一樣有個聰明的腦袋瓜子?於是他又點了大毛的名,“楊大毛,下學別走,我有事要問你”。
等到下學,大毛讓文靜經過她家的時候,上去告訴李杏兒一聲,就說她稍微晚點回去。大毛說完,就跟著王夫子去了夫子們的那間屋子。這私塾其實不過是個簡單的農家院子,裏麵三間屋子連在一起。最東邊這間就是夫子們沒事呆的屋子。
這屋子擺設十分簡單,中間一條長長的桌子,兩頭放了些書本、紙筆。桌子中間的邊上放了兩把椅子,大毛估計這就是兩位夫子的座位了。
王夫子把兩張椅子拉開,和大毛一人坐了一張。
“楊大毛,你這算學學的很不錯。是跟著家裏人學的?”。
“不是的夫子,就是這兩天剛學的”。大毛撒了個謊。
“哦?那你學的怎麽比別的孩子快那麽多呢?”。
“夫子,您課上講得太多,我沒記住。回去後我自己拿著棍棒瞎比劃,倒是比劃出些們道來”。
“什麽門道?”,王夫子十分感興趣。
大毛從書包裏掏出一大把的小棍子,這棍子是大毛自己做的。她昨天回去從鍋門口挑了二十根蒿子,用家裏鍘豬草的鍘刀,鍘了手掌長的一截。做成了這二十根整齊勻稱的小棍子。
“夫子你看,這二加二往一起一擺,我不就知道是四了嗎。難點的,五加六擺在一塊,我數一數就知道是十一了。您之前說五加六得十一,我都不知道為什麽,硬記也記不住。現在我用棍子擺一擺就知道了。你課堂上問我的時候,我都在腦袋裏擺了擺”。
“那你在腦袋裏擺的還挺快的”。王夫子真心的誇了大毛一句。
“楊大毛,你這棍子先借我一晚,明天我再還你”。王夫子覺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些教算學的捷徑。
“夫子,這個送給您好了。我回去再做些,簡單的很”。
王夫子也沒和她客氣,收了這棍子,放大毛回去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楊二柱和大毛商量了一件事。
“大毛啊,山上的奶棗子熟了,我給你寫個請休的條子,你明日同我們一塊敲棗子去吧”。
“明日?再等兩天行不行?再有兩天學裏就放假了”。大毛覺得自個兒這兩天剛在兩位夫子麵前樹立了點好學生的形象,突然為這點小事請假,怕是不好。
“等也能等,我就怕被別人敲了。今年棗子長得好,那幾棵樹可是能賣不少錢呢。去年莊子裏就有人向我打聽這棗子哪裏敲的。我雖然沒告訴他們,怕是他們自己也要去山上找找的”。
“那咱們可不能等,明天就去敲回來”。李杏兒可不願冒這個險。
大毛很有些猶豫,這假到底是請還是不請?她心裏是極想跟著一塊敲棗子去的,多有意思啊。且於她而言,少去這麽一天兩天也不會跟不上進度。她在心裏掙紮了下,到底沒請這個假。
“爹,我不去了,我明天還是去私塾。等學裏休息的時候,你帶我一起收棗子去吧”。大毛想著這多少能彌補些敲棗子的樂趣。
楊二柱本就是想帶著大毛去玩的,她願不願去,楊二柱都隨她。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家四口就都起來了。李杏兒昨晚就蒸了許多花卷和饅頭,今天燒點米粥,上麵溜幾個花卷,早飯就有了。菜還是花生醬,昨晚的花生醬。李杏兒在粥裏煮了四個雞蛋,一人一個。
“大毛,我們要是中午回來的遲,你就自己溜點卷子吃吧”。李杏兒想著,中午怕是來不及回來給大毛做飯了。
“哦,好”。大毛應了聲表示知道。
大毛今天是第一個到學堂的,她覺得離上課還很有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眯了眯。不成想,還睡著了。幸好文靜來的時候把她拍醒了。
上午是算學,王夫子來的時候,居然還挎了個籃子。孩子們都勾著脖子往裏麵看,想著莫不是夫子從家裏帶了什麽好吃的來。文靜眼尖看見了,裏麵好像是許多小棍子。
王夫子讓孩子們坐好,他從前麵開始發東西了。大毛伸頭看,那一小捆一小捆的,可不就是蒿子做的小棍棒。大毛坐在靠門的這一縱排,王夫子正是從這排開始發的。發到大毛的時候,他還對大毛笑了笑。
大毛撥弄著手裏的棍子,心裏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動。她以為王夫子今天最多把棍棒這事提上一提,然後讓孩子自己回家備好。沒想夫子居然自個兒做了,還用細細的麻神一捆捆綁好,十分有心。雖說這蒿子也不是什麽難得的東西,這棍子做起來也簡單,可是王夫子的這份心卻是實在可貴。大毛再去看王夫子那胖胖的身影,都覺得比往常偉岸可愛許多。
學堂裏總共二十六個學生,每個人都有。孩子們拿到這棍子都很好奇,不知道夫子這是要做什麽。
王夫子發完後,又回到案台講起課來。他先拋出問題,問孩子們八加九得幾?課堂裏靜悄悄地,竟無人吱聲。大毛看著王夫子,也並沒開口。
王夫子一手拿了八根棍棒,一手拿了九根,慢慢把兩隻大手並在一塊,讓孩子們數了數。“十七,十七!”,有孩子搶著開口。這會兒不待王夫子說,大家也都明白了這棍子的用處。
這半天的算學課,不論是夫子還是孩子都覺得比前兩天簡單許多。好像之前模模糊糊遠在雲端的東西,突然清清楚楚的擺在了眼前。
放學的時候,文靜十分開心。
“大毛,今天的算學課我全都會了。我二叔可真是厲害,一點都不比那鎮上的夫子差”。文靜這會兒又親親熱熱地叫上二叔了。
“文靜,我得先跑了,我娘今天沒空給我做飯,我得回家自個兒做了”。大毛想快點回去,吃完飯還能睡上一覺。
“你去我家吃吧,我娘今天殺雞呢”。文靜娘一直很喜歡大毛,之前就和文靜說過,沒事的時候可以叫大毛來家吃吃飯。所以文靜這會兒是誠心相邀,不是隨口客套。再說文靜現在都還沒學會客套。
“不了,不了。我回去把飯燒好,等我爹娘他們回來就能直接吃了”。大毛說著,風一樣跑了。
大毛中午燒的冬瓜湯,上麵溜的卷子。又拿了六個饅頭來,切成片,滾上雞蛋液放在鍋裏炕了,炕的脆脆的。分了三鍋,盛起來裝了三大碟子。她又燒了小半鍋的茄子,隻盛了一小碗出來,其它的焐在鍋裏。
這中飯,大毛也沒空細嚼慢咽,呼啦啦地喝了一碗湯,吃了十幾塊饅頭片也就飽了。她簡單洗了把臉,就趕緊躺床上睡午覺去了。中午要是不睡上一覺,下午就要點豆子了。秋天不冷不熱的,覺十分好睡,要不是富貴回來把大毛叫醒,她下午一準要遲到。
今年敲的奶棗子好像比前兩年多了些,大概多一籃子吧。大毛上學前,把身上的兩個兜裝的滿滿的,還抓了一大把。她準備借著這些棗子,多結交些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