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打死?

  大毛家雖然沒有殺年豬, 卻依舊在月底的時候請了一頓殺豬飯。人情來往就是這樣, 別人請了你, 你也總要還回去。有來有往, 才能越走越近。大毛家的殺豬飯比別人家還豐盛些, 雞魚肉蛋的樣樣都有, 還炒了幾個小菜。別家的殺豬飯多是些豬肉豬血什麽的, 大鍋大鍋的,吃得倒是也很過癮。


  殺豬飯吃完,大毛覺得這年真的是近了。


  村戶們都喜氣洋洋地盼著過年, 這時候莊子裏卻發生了件大事,成才爹把成才娘打了!

  那天上午,大毛正嚼著西瓜子, 看著李杏兒糊鞋麵。突然聽到下麵的吵鬧哭罵聲, 母女兩人手上的動作都頓了頓,豎著耳朵仔細聽了聽。然後默契地對視了一眼, 丟下手裏的東西就往下跑。順著聲音, 母女兩一直跑到了成才家門口。


  兩人扒開人群, 就見成才娘, 披頭散發地在院子外, 邊哭邊罵。


  “王拴, 你不得好死,你就是個打婆娘的孬種,你就是個孬種啊”。王嬸子的情緒似有些崩潰, 指著院子裏罵, 後麵那句話連說了五六遍。“你當初提親的時候怎麽說的?什麽一輩子不叫我受苦,什麽自己喝湯也要叫我吃肉。這話你都喂狗肚子裏了啊?”。憶起過去,王嬸子哭的更厲害了,“現下你哥嫂不過撮弄兩句,你就來打我,你還是不是個人?你不是人,你就是個畜生,你不是畜生,你連畜生也不如啊”。王嬸子罵得哀婉。尾音居然帶出些戲文裏的唱腔。


  “我是畜生,你又好到哪裏去?你就是個瘋子!整日瘋瘋癲癲,罵罵咧咧。我看我是打輕了,多打幾次就治好了”。成才爹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


  成才現在正靠在院子門上,伸手抹眼淚,兩隻眼睛又紅又腫。院門已經被從外麵拴了起來。


  “沒打好?你想怎麽打好?你是不是想給我打死,打死沒人管你,你就自在了是不是?剛剛要不是成才攔著,我估計是死你手裏了。我看我早晚是死在你手裏”。兩人自己說得痛快,成才卻似實在忍不住,哭出聲來。他才隻有八歲,死字他還承受不起。成才拿兩隻手不停抹淚,卻不離開院門半步,也不知道是防著誰。


  “我死了,你就自在了,你就是輸再多錢也沒人管你了。你就能天天快活爪子,不著家了”。王嬸子的哭音漸收,聲音漸漸厲了起來。


  “你管我是輸還是贏,那都是我苦的錢,花你一分錢了?天天有你吃有你喝的,你還有什麽好說的?”。成才爹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


  “有我吃有我喝?我就是不嫁給你也不缺吃不少喝。我嫁給你這麽些年也就落個吃喝,別的什麽也沒落到。哦,還落一頓打,一頓毒打。王拴,你就是個孬種。你為什麽打我,你以為我不知道?還不是因為你那不要臉的哥嫂。她偷了我的雞,我不過罵了她兩句,她就撮弄你來打我,她就是個毒婦”。


  “人家撮弄我打我就打了?你自己著三不著四的,別瞎歪怪”。王拴的聲音有些急了,


  “對啊,為什麽她撮弄你打你就打?為什麽?王拴,你以為我傻啊,什麽都不知道。你不過是借人家錢手短。你說你現在又欠那頭多少錢了?蓋了那麽長時間房子,好不容易把之前欠的還上了,這才隔多久又欠了。你不賭錢難道會死?你可知道,那侯三到處說你是傻子,說他姐借你還沒一百五十文,找你還的時候能要兩百文,你都不知道。你天天從那邊拿錢也不記賬,心裏也沒數,還不都是人家要多少你還多少?你傻不傻啊,嗯?你傻不傻”。王嬸子又帶了哭腔。


  王拴還沒說話,旁邊的院門卻是打開了。出來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是成才大伯家的小女兒,王晴。


  “小嬸你可別瞎說,誰偷你家雞了?你自己天天疑神疑鬼的就別到處亂說。我娘可沒撮弄小叔揍你。我看啊,是小嬸你自己欠揍”。這王晴小小年紀,說話一股刻薄像。大毛看了看王嬸子,再看看王晴,覺得明明是她更欠揍些。


  “誰要是偷了我家雞誰就不得好死!之前那個雞掉的時候,我還以為被黃狼子拖去了。上次扯草的時候你娘被我逮個正著。她倒是會偷,把草堆中間掏了一圈,等我家雞去抱窩取暖的時候,她就裝去扯草,再把我家雞捂個正著,直接捂死。上次被我逮到的時候,她都把雞捂死過了,準備往籃子裏藏”。王嬸子說的有鼻子有眼,周圍看熱鬧的人多是信了。


  “我說我家這兩天怎麽少了幾隻雞,估計也是被侯桂花偷了”。人群裏突然冒出個聲音,大毛伸頭去看,哦,原來是另一個王嬸子,敗家的那個。


  王晴沒想到半路蹦出個程咬金,一時不知道如何應付敗家嬸子,居然碰地一聲又把院門關上了。


  敗家嬸子疾步走道侯桂花家門口,砰砰砰地砸起門來。“侯桂花,你給我出來!我家這些天前前後後丟了五隻雞了,肯定是你偷的。我家雞沒事就喜歡往你家來,越來越少。你別在裏麵裝死,快出來還我的雞”。敗家嬸子氣勢洶洶。


  成才娘在旁邊看著,一時倒是忘了哭,忘了罵。


  “誰偷你家雞了?誰偷你家雞誰不得好死”。院子裏傳出來侯桂花的賭咒發誓。


  “你躲在裏麵幹什麽?抱窩的?你家弟弟,弟妹鬧成這樣你都不出來。我看你就是心虛,你準是偷了我家的雞。我家都窮成這樣,你怎麽好意思偷我家雞?快死出來,把我家雞還我”。敗家嬸子又砰砰砰地敲了起來。


  院子裏的人可能是實在忍無可忍,唰的一下打開了院門。


  “你瞎叫喚什麽?別聽風就是雨的。我可誰的雞都沒偷”。這回兒出來的正是王桂花。人長得倒是高高大大,不過配上一個瓦殼臉,看著有些怪異。


  “你沒偷?你沒偷我的雞怎麽好好沒了?咱們兩家住得那麽近,不是你偷是誰偷的。我就知道你手腳不幹淨!”。敗家嬸子很能胡攪蠻纏啊。


  “你們這一個個的都還講不講道理?哦,你們家雞沒了,就來賴我。那我家雞呢,我家少了兩個雞我去找誰去”。不知道這侯桂花說的是真是假。


  “我都逮到你了,你當初都承認了,這會兒卻又不認了。行,行,行,那我家丟的雞吃狗肚子裏了!”。成才娘說了這句,又朝院子裏喊,“王拴出來吧,來和你嫂子對對看,看他們是怎麽撮弄你的”。她說著就要去拽門栓。


  成才死死攔著不讓,“娘,娘別開!爹喝了酒,你現在和他講不清的”。成才說著又哭了。


  “成才,把門開開,我看你爹是不是想給我打死。打死好給你找個後娘。我看他到時候能給你找個什麽後娘”。成才娘口不擇言。


  成才娘似乎也就做做樣子,並沒打算真的去開門。誰知道那侯桂花卻走了過來,仗著個子大,一把把成才推開,打開了院門。“好,那咱們就來對質對質”。侯桂花說著還幸災樂禍地朝著成才娘倆看了眼。


  院門一開,王拴拿著扁擔劈頭蓋臉地朝成才娘砸了過來。要不是旁邊人手快,拉了成才娘一把,這一下定是要砸到腦袋上。到時候就是砸不死也得砸個夠嗆。


  旁邊看的人都嚇了一跳,不知道王拴這是發了什麽瘋。成才從後麵使勁抱住王拴,朝著他娘喊道,“娘你快走,快走!今天別回來了”。


  剛剛那扁擔雖然沒砸到成才娘身上,卻是把她砸懵了。“好,好,好!”,她看著王拴,連叫了三聲好,然後轉頭就走了。


  大毛看王拴,確實是紅著臉,應該是真的喝了酒。可是之前和成才娘對話,聽著條理清楚,一點不像喝醉了的樣子。大毛想,“他不會是喝酒壯膽好打人的吧?”。王拴兒拿著扁擔還想去追,被旁邊人拉住了。這時候裏正小跑著過來了,狠狠地把王拴兒訓了頓。大毛不明白,王拴到底怎麽想的,難不成是真想把成才娘打死?這到底是為什麽?她聽了這麽久,覺得都不是些什麽大事,怎麽就鬧到這麽嚴重。她也想知道,侯桂花到底是怎麽撮弄的,把一對兒夫妻生生變成了仇人。


  大毛看成才站在旁邊發著呆,留著淚。很想去安慰安慰,可又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好默默地站在旁邊,給他遞了個幹淨的手帕。


  敗家嬸子這會兒也安靜下來,不知道是不是被嚇住了。大毛倒是希望她能像之前那般,胡攪蠻纏一些。她忍不住又去看了看侯桂花,她正扯著嘴角,笑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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