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我來背你
今日的晚飯比平時早的多。太冷了, 李杏兒想早點忙完, 好去捂被窩。大毛聽著屋外呼呼的風聲, 想著明天莊子裏白茫茫的樣子, 有些興奮, 不想睡覺, 很想找人聊聊天。她就打算晚上賴在楊二柱和李杏兒的屋裏, 大家一塊兒躺著聊聊天。可楊二柱想著大毛在這,晚上起夜不方便,硬是把她攆了出去。
大毛悻悻地滾回了自己的被窩。晚上, 一床厚被子已經不行了。涼氣透過棉絮直往被窩裏鑽。大毛沒法子,隻好哆哆嗦嗦地從被窩裏鑽出來,迅速地抱了一堆厚的薄的衣服, 一股腦地全壓在了被子上。這壓的人雖有些難受, 被窩子裏卻慢慢暖和起來。
早上,大毛被院子裏鐵鍬鏟雪的聲音吵醒了。她很想看看王家村雪後的樣子, 便掙紮著從一堆衣服被子裏鑽了出來。她在厚襖子裏又加了件薄的, 褲子也穿了好幾條。大毛把自己整成了一個肥嘟嘟的球。最後, 她把壓箱底的油布棉鞋掏了出來, 套在腳上。這是大毛唯一的一雙油布棉鞋, 要是濕了, 她就隻能窩在家裏,做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了。
大毛迫不及待地先推了推窗,窗子紋絲不動。看來外麵的積雪必然很深, 想到這, 大毛一溜煙地地跑了出去,被子也不折。
楊二柱這會兒已經從院子中間,鏟出了一條路來。大毛望了望鍋屋和柴房的屋頂,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很像童話故事裏的蘑菇房子。大毛沿著鏟好的路一直走到院子外麵,趁著楊二柱還沒開始鏟場機,她要好好地看一看。
整個場機已經被雪實實地蓋住,大毛覺得此時的場機像極了一塊大大的雪餅,又想啃一口,又想踩一腳。場機邊上的幾棵樹,已經沒了之前的蕭瑟之感,裹了層白衣,竟變的雅致起來。家裏的雞慢慢也從窩裏走了出來,在場機上留下一串串楓葉似的腳印。大毛也好想上去踩一踩,她想踩出一顆大大的桃心,她也想聽一聽腳踩在雪上,嘎吱嘎吱的聲音。“哎,要是有個雪地靴就好了!”。大毛隻能在心裏感歎。
“富貴,快起來了,外麵的雪可漂亮了”,大毛暫時無路可走,隻好回去折騰富貴。富貴和大毛一樣,也在被子上蓋了許多東西,這會兒就露出個小小的腦袋。
“你別來吵我,我還要再睡一會兒”。富貴閉著眼睛蚊子似的哼了一句。大毛一心要把富貴叫起來,她把手從袖子裏拿出來,直接塞進了富貴的脖子裏。富貴一下子就被激地清醒。
“大毛!!你這個討厭鬼!你完蛋了!你以後別想睡好覺了!等私塾開課了,我天天走之前都把你叫起來”。富貴顯然十分生氣。
“富貴,你快起來看看雪。爹現在還沒開始掃場機,場機這會兒可漂亮了,跟個白饅頭似的”。大毛決定先打打岔。
“哦?跟個白饅頭似的?”。雪對孩子的吸引力是極大的,富貴既醒了,倒也十分想出去看看。富貴的壓箱底可不是什麽油布棉鞋,而是一雙嶄新得狼皮靴子。靴子裏麵還有些狼毛,穿著是又暖和又防水。這雙靴子,打富貴上私塾起,李杏兒就開始準備了。她怕雪下得早,要是富貴沒放假就開始下雪的話,這靴子就要派上大用場了。李杏兒也和大毛承諾,等她讀私塾的時候,也給她準備一雙。
富貴踩著自己的新靴子,蹬蹬蹬地跑到了場機上。撒著歡地繞著場機跑了一圈,大毛看著十分眼紅。富貴跳上了石頭滾子,伸著脖子到處張望。
“大毛,大毛,山上可漂亮了!太漂亮了!菜園下麵也漂亮,老樹林裏也漂亮,真漂亮啊”。富貴十分詞窮,說來說去就這麽一句,可大毛聽著卻是十分心動。
“可惜我看不到啊,我得等爹掃出路來,才能走到那邊呢”。大毛說著不免歎了口氣。
富貴站在石頭滾上,瞅了瞅大毛的鞋子,“大毛,我來背你過來”。他說著從石頭滾上跳了下來,幾步跑到大毛跟前,背著身子彎下腰來。“快上來,我背你去石頭滾子上看看”。
“這真是我的親哥啊!“,大毛一邊在心裏感歎,一邊爬上了富貴的背。富貴換了條路,大毛如願地聽到了那嘎吱嘎吱的聲音。
富貴穩穩地把大毛放在了石頭滾上。
“哎呦,累死我了。大毛,你看山上漂亮吧!”,富貴喘著粗氣還不忘指了指山上。
“漂亮,太漂亮了。那些紮刺啊,小樹枝啊,都跟海底的珊瑚似的,太漂亮了。富貴,我真想去大石頭那兒看看,站在大石上頭往下看絕對美爆了。簸箕窪這會兒肯定也很美,吳家莊的果林子估計也很美,大水庫肯定也很美。這會兒肯定哪哪兒都美”。大毛和富貴一樣詞窮,她越說越想要一雙皮靴子。
“那我可背不了你這麽遠”。富貴被大毛說的也十分心動。
“富貴,你背我回去,我要問問娘,這皮靴子到底要多少錢。要不咱兩湊湊,給我買雙皮靴子吧”。大毛隻是想逗逗富貴,她估計兩個人那點點錢是遠遠不夠的。
富貴愣了愣,“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也沒皮靴子啊。等你上私塾了就有了,你也別急”。富貴的錢,一文文攢起來很不容易,花的時候當然就格外仔細。
富貴把大毛背進院子裏,跟著大毛一起去鍋屋找李杏兒。
“娘,你以前不是說等我讀私塾就給我準備靴子嗎?咱們提前幾年行不行,早做晚做都是做,錢遲早要花。你早點做,我還能早點穿上,不是更合算?”。
“合算啥?現在做了,等你讀私塾的時候就小了,那不就白費了”。李杏兒的賬可算得明白的很。
“娘,這買一雙,或做一雙我能穿的皮靴子,大概要多少銀錢?”。大毛問清楚了,好給自己定個小目標。
“家裏有現成的皮子,棉花的,還費啥錢?”。李杏兒邊燒著火,邊回答,沒太把大毛的話放在心上。
“咱家有皮子啊!這做一雙得多久啊?我看您前些天不是給我納了個鞋底嗎,正好用來做靴子啊!”大毛看到了希望。
“你現在腳長得快,做了浪費皮子。真做起來的話快的很,都是現成的東西,有個兩天就好了”。
“娘,娘,那咱們吃完飯就開始做吧!您可以往大了做,大到我讀私塾還能穿,這樣還能多穿兩年,咱還賺了呢”。
“怕是還沒穿到上私塾就磨破了”。李杏兒怎麽都不同意,大毛沒法子,隻好又去磨楊二柱。
那皮子是老東西了,還是大毛的爺爺傳下來的,現在沒剩多少,就夠大毛做個靴子的。楊二柱的打算和李杏兒的一樣,也想過個兩年再做。
大毛磨了一早上,也沒能磨出個結果。吃完早飯,太陽倒是升起來了。富貴很遺憾,他還想今天要是再能多下點雪,他或許就能跟著楊二柱上山攆兔子去了。
後麵的幾天都是大晴天,大毛眼睜睜地見這雪一點點化了,也沒能去山上看看雪景。
房簷上掛了許多冰溜溜,長長的看著誘人。富貴砸了根拿在手裏,還想張口去吃。大毛看了,連忙製止了。她覺得這是刷屋頂的雪水凍成的,不太幹淨。
等到這場雪化淨,已經到了冬月。大毛這幾天常常能聽到莊子裏豬的嚎叫聲,它們有的是被賣了,有的是被宰殺了。麥麩喂完,這豬就不能再往下喂了,再喂就隻能喂糧食。
大毛這天是被自家的豬叫吵醒的。李杏兒已經和鎮裏的張屠戶談好價錢,約在今天把豬賣了。這不,張屠戶一大早地就趕著牛車過來收豬了。大毛出來看的時候,這豬的四隻腳已經被困的結實,躺在場機上哼哼唧唧的。大毛看李杏兒站在旁邊數錢,看來是已經稱好了。
“娘,賣了多少錢?”,大毛去問李杏兒。這豬大毛之前也是常常喂的,覺得李杏兒數的錢裏也有自己一份辛勞,心中不由喜悅。
“六百一十八文,我讓了三文,六百一十五”。李杏兒一副喜滋滋的樣子。
“娘,咱把剩下那頭也賣了吧!”。大毛覺得每年殺頭年豬太浪費了。新鮮豬肉並不能吃到多少,多數都是拿來醃了。這肉醃了以後得曬左一遍,右一遍的,到最後就成了那鹹肉幹,味道並不算好。大毛覺得浪費,是因為那麽些個油都被曬沒了。且鹹貨吃多了對身體也不好。
“那頭留過兩天殺著過年呢”。李杏兒已經數好了錢,放在了貼身的荷包裏。
“娘啊,你有沒有算算,殺頭過年豬多不合算。你想想咱們離過年還不到兩個月,我就算兩個月,年後再算一個月。算咱們要吃三個月豬肉,一個月吃十斤,夠多了吧,這才多少錢,才二百四十文啊。咱們還能剩個四百一十八文呢”。
李杏兒聽著發愣,這賬好像不是這麽算的啊。一頭二百斤的豬能得一百二十斤的肉,要是賣了豬再去買,還買不到八十斤的肉。這怎麽算也是殺豬合算啊。不過她又覺得大毛說的也很有道理。倒還真的有些猶豫。
楊二柱已經和張屠戶把捆好的豬抬到了車上。
“張大哥,你再等等。我和家裏人商量商量,看剩下的這頭要不要一起賣了得了”。大毛剛才的話,李杏兒是真的聽進去了。
“好嘞好勒。你倆商量商量”。張屠戶瞅著,似乎還能再做單賣賣,自是十分開心。
“那頭豬不是留過年的嗎?怎麽想起來賣了?”。楊二柱很納悶。
李杏兒把剛剛大毛說的話學了遍。楊二柱還真沒這麽想過,莊子裏但凡家裏喂了兩頭豬的,一般都會留一條過年。這樣過年的菜也好做些,什麽香腸、鹹肉的,放在鍋裏蒸蒸就好。不殺年豬,在楊二柱看來唯一的不好就是家裏人不能吃個痛快。好處仔細想想還挺多,能省下幾百文銀錢不說,也少了很多事情。每年殺豬可是件大事,殺豬當天忙碌不說,後麵醃肉曬肉也十分麻煩。再說這鹹肉哪有鮮肉好處呢?
楊二柱越想越覺得這豬還是賣了合算,於是就又和張屠戶一塊,把這頭豬綁了稱了。這頭比剛剛那頭稍微小了點。一百九十六斤,得了五百八十八文,張屠戶一文沒少的全給了。
富貴見爹娘居然聽了大毛的話,把兩頭豬全都賣了,他有些傻眼。“大毛,都怪你!我的豬尿泡泡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