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哭聲
今日又逢私塾放假, 大毛、富貴、成才三人相約去山上敲棗子。
去大山頭的路有兩條, 一條從桃花山山頂上過, 一條在桃花山的側麵坡上。側麵那條路下麵與餘家村的山形成了一片窪地, 形似簸箕, 大夥稱之為簸箕窪。這簸箕窪裏大大小小的長了許多野棗樹。現下正紅彤彤地掛滿了棗子。
三個娃一大早就挎著籃子, 帶著麻袋往山上去。他們把牛群趕到桃花山與大山頭交接的坡上, 就隨它們去了。然後一塊兒從坡上風一樣地,一邊叫,一邊往棗樹林子衝了過去。到的時候, 大毛差點沒刹住,險些摔個夠啃屎。
這片棗樹是一年比一年多,有些還矮矮地就掛了許多果子, 大毛這麽高, 伸手都可摘到。大毛這些天從這兒過的時候總要摘幾個嚐嚐。運氣好的時候,能摘個有點甜味的, 運氣差的時候, 那棗子吃起來就跟木頭渣子似的, 再差點還能吃出些蟲子蟲卵來。正是因為味道不好, 才能剩下這麽許多。
大毛這些天總結了些經驗出來, 那些個小樹上結的圓圓的小棗子, 多數是甜的。有些大樹上結的又大又長的,往往都是又硬又木。其實從棗子的色澤也能看出一二。甜的棗子,熟透了是青翠加鮮紅, 木的棗子是深青加暗紅。
大毛把自己的經驗與兩個小夥伴分享了。
“我一眼看過去就能分辨, 哪裏要你那麽多道道”。富貴所言不假,他雖然不能像大毛那樣講出許多道道,卻是真的一眼就能分辨。
低矮處的,大毛伸手去摘,稍微高點,她就拿著枯樹棍子敲起來。敲棗子很有意思,一棍子下去,連棗子帶葉子的要掉下來那麽許多。大毛挺喜歡站在樹下任由棗子劈裏啪啦地砸在自己頭上,臉上。
“大毛你這是不想好了啊,小心等下落你一脖子毛辣子”。富貴趕緊把自己的傻妹妹往邊上拉了拉。又往地上瞅了瞅,“你看,你看,我就說吧!這地上都有兩個了。你敲的時候往邊上站,別傻乎乎地站在樹底下。我看你身上有沒有落。”
大毛還沒來得及看那毛辣子到底長什麽樣,就被富貴拎著後領子轉了半圈。
“幸好沒有,要不有你受的了。這個比蜜蜂蜇了還要難受,能腫一大片。你等下揪的時候也小心些,先看仔細。聽到沒有?”。最後一句富貴竟然還加重了語氣,很有當哥哥的派頭。
“昂,聽到了”。大毛應著,又低頭去看剛剛的毛辣子,還在那塊,沒有跑遠。毛辣子長得有些像毛毛蟲,不過顏色更為豔麗,綠的清脆。最顯眼的就是渾身那一叢叢的小刺。看著還有點像海參。
“嘿,它們長得還挺有意思的”。大毛自言自語。
富貴本來已經走開,這會兒聽了,回過頭來,一腳把兩個蟲子踩的汁水直冒。
“好惡心。富貴你好好地踩它做什麽?”。你平時愛護小動物的那顆善心呢?
“不踩死,等下它們順著你褲腿爬到你身上,蟄你幾口,有你受的”。在富貴眼裏這就是兩隻害蟲。
不要看這片那麽許多棗樹,但是被兩個村子的人來來回回揪了這許多遍,甜的真沒剩下多少。三個孩子揪了一個多時辰,就幾乎全剩木的和沒熟的了。不過收獲也不算少,每人都揪了小半籃子。
“咱們去洗棗子吧。是去下麵洗還是到大山頭再洗?”。簸箕窪的最低處是條從大山頭上通下來的清水溝,溝很寬。大毛想去下麵,到時候整個籃子都能放在水裏涮一涮,比較方便。
“不用洗,洗它幹嘛?長在樹上的又不髒”。成才說著從籃子裏拿出個棗子,往衣服上蹭了蹭就直接吃了。
“洗了擱不住。等下到了山上你吃幾個洗幾個吧。剩下的中午帶回去,留些給爹娘,其餘的都曬了留冬天燒稀飯喝”。富貴知道,大毛有時候是個愛幹淨的。
三人爬到山上,先去找了找牛,後就坐在大石頭上吹風吃棗子了。大石頭下麵被他們吐了一地的棗核。
中午楊二柱看見這又小又圓的棗子,挑了幾棵吃了。對孩子們說,“過兩天文靜家的石頭就磨好了,到時候我帶你們去山裏麵敲棗子。馬蜂山再往裏麵去,有四棵大棗樹,長得比咱家桑樹還要高。是大的奶棗子,又硬又甜,不易生蟲子,核還小。那滴溜溜滿樹的棗子,風一吹,嘩啦啦地響,美極了。到時候你們娘也去”。楊二柱說的時候一臉笑意。
大毛和富貴聽著都十分動心,恨不得立時就去。
李杏兒這些天一直在砍草,她要把冬天和春天的草存起來。等到楊二柱空下來的時候,兩人還得去山上林子裏拾柴。一個冬天連草加柴的可要燒掉不少。李杏兒開始在屋後的溝溝邊邊裏砍,慢慢地越砍越遠,現在都砍到水庫下麵了。主要砍些蒿子,蒿子幹了特別好燒。溝邊的蒿子比山上的要高上許多。
李杏兒這天下午回來的有些遲。大毛想著,可能是跑遠了,就自覺的和富貴一塊兒燒起飯來。飯燒一半的時候李杏兒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個什麽東西。
“富貴,快把雞罩拿到院子裏來”。富貴本來正在鍋底燒火,聽了李杏兒叫他,趕緊把草往裏麵推推,就去柴房裏,拿了雞罩出來。
“刺蝟啊!娘你捉個刺蝟啊!”。大毛聽見聲音早就跑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李杏兒手裏的刺蝟。
“嗯”。李杏兒把刺蝟小心放到了雞罩裏。
“娘,咱家這是又要養刺蝟啊?”,大毛之前可是下定決心,再不養這些野生的小東西了。這刺蝟個頭可不小,比小白可大得多。
”養什麽養,這個留明天殺了,我用辣椒燒燒給你們補補。你爹這些天也累著了”。
“殺 了 ?”,大毛和富貴聽著都有些震驚。
“嗯,不殺我捉它幹啥?這麽大的刺蝟夠燒一碟子了”。
大毛在心裏安慰自己,這也沒啥,這不和吃隻野兔子一樣嘛。可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大毛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什麽聲音尖銳刺耳,把她嚇了一跳,立時睡意全無。她坐起來豎著耳朵仔細去聽,這聲音從院子裏傳來,像是一個嬰兒尖著嗓子在哭,聲音淒厲。大毛有些怕,趕緊鑽到被單裏,連頭連腳的捂了個實。高老頭之前說的那些個精怪故事,不停地在她腦袋裏麵晃。
大毛憋著難受,不得不掀開一條口子透氣。這會兒就聽見嘎吱一聲,好像是開門的聲音,再仔細聽,還有些輕輕地腳步聲。不過這聲音卻是越來越遠,顯然是從屋子裏往院子裏去的。大毛估摸著,這不是楊二柱就是李杏兒。她猶豫著要不要出去看看,或許還能幫上些忙。大毛給自己鼓了鼓勁,也披著衣服,拖著鞋子出去了。
大毛出了屋子,借著月光看去,院子裏的既不是楊二柱也不是李杏兒,竟是富貴。富貴正繞著雞罩一圈圈地走,還時不時地往裏麵望一望。大毛這會兒才聽清,這聲音原來是從雞罩裏傳來的。不想那刺蝟小小的腦袋小小的嘴,居然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富貴,你幹什麽呢?”,大毛從後麵拍了下富貴,壓著嗓子叫了聲。
“哎呦,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大毛你幹什麽這麽嚇人!”。富貴拿手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緩了緩才說,“大毛,咱們把這刺蝟放了吧,聽著太可憐了”。
大毛如今聽了這刺蝟叫聲,明天這刺蝟肉,定是吃不下去了。但是覺得現在偷偷放了也不好,李杏兒好不容易捉的,手都被紮破了。明天一看刺蝟沒了,肯定要生氣的。
“富貴,咱們今晚先別放。明早和爹娘商量商量”。
“那他們要是就不放,就是要殺了來吃了怎麽辦”?
大毛想了想,好像也沒什麽好法子。“那你就哭,使勁哭,坐在地上哭。隻要他們不放你就哭,也別去上學”。
“你當我是小娃娃呢,還使勁哭!你怎麽不哭?”,富貴聽著有些生氣。
“那等明天再說吧,別在這站著了,明天還得早起”。大毛把富貴拉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兩個孩子就起來了,央著楊二柱和李杏兒,把刺蝟放了。
“爹,娘,這刺蝟都是刺哪裏有多少肉。長得跟老鼠似的,看著就不好吃。咱們不如把它放了吧,就當做善事了”。大毛一邊勸,一邊跟富貴一起睜著大眼睛,希冀地看著大人們。
楊二柱看著兩個孩子的小模樣有些不忍心,再加上昨晚聽那刺蝟叫了一夜,到最後好像不是在叫,而是在哭。楊二柱覺得這些個野物很多都有靈性,放就放了吧。
“杏兒,要不就放了吧。這刺蝟肉我也吃過,鬆鬆垮垮的是真的不好吃”。
其實他們三不說,李杏兒自個兒都打算今早把這刺蝟放了。叫成那樣,她可下不了手去殺,那哪是殺刺蝟啊,跟殺孩子似的。想想都怕人。她還是第一次聽刺蝟叫成這樣。
“放了吧,放了吧。把雞罩拿開,隨它自己跑吧”。
富貴聽了,生怕李杏兒反悔,趕緊把雞罩掀了。那刺蝟邁著黑黑地四隻爪子,嗖嗖地往外跑。這速度都快趕上之前逃走的小白了。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大毛一家在曬場,就見一隻老刺蝟,帶著四隻半大的小刺蝟,大搖大擺地從場機上走到後麵田裏去了。大毛那時不由地想,之前那晚上,這老刺蝟肚子裏是不是就已經有了這些個小刺蝟,所以才聲嘶力竭地叫了一夜,把一家子的心都叫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