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來得太快
秋意漸濃, 已入深秋, 這時的山上秋色極美。坡上的樹有的變黃, 有的變紅, 有的枯萎發灰, 有的仍是蔥蔥青綠。地麵的草亦是有青有黃, 深淺不一。站在高處往下看, 山腳下有些泥巴草房立在這五彩秋色中。房子周邊或有些荒地,長了些雜草。一條羊腸小道曲曲折折地爬過山坡,穿過樹林, 直達山上。
如此美景,大毛卻無暇去賞。她這會兒正鋪著麻袋卷著身子,睡得正香。大毛昨晚沒睡好, 上半夜的時候雜七雜八地做了許久的夢。夢裏富貴要帶她去捉泥鰍, 可是大毛怎麽也走不動,渾身沒勁, 想讓富貴等等, 又怎麽都喊不出聲音。大毛夢裏十分著急, 又有點半睡半醒, 夢裏強行安慰自己, 這是在做夢, 沒事的,是在做夢。可是這夢半虛半實地卻十分耗費精力,大毛臆臆乎乎地覺得腦袋有些暈。後來翻了個身, 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才稍微好點。可是剛睡實一會兒, 又混混沌沌地做起夢來。這次夢境卻與之前不同。也十分俗氣,夢裏,大毛四處找茅廁。亂七八糟的各種場景,就是找不到一個能用的茅廁。她又跳到夢來安慰自己,沒事,我這是該起來上個茅廁了。可是腦袋又昏昏沉沉,並不想起。最後場景變到山上,大毛在山上放牛。夢來的大毛開心極了,找了個隱蔽的草叢子,痛痛快快地解決了。
“完了,完了”,大毛在夢裏都知道自己完了。這會兒終於現實和夢境重疊,大毛徹底清醒了。她坐在床邊上,看著床單中間濕乎乎地一大片,一時無法正視自己。雖然四下無人,她也尷尬地無地自容。
現下已經如此,大毛自是不能放著這尿濕的被單、席子不管。她準備悄悄地點上油燈,把被單洗了,席子擦了。可是這天亮以後要怎麽說呢?李杏兒明天見到這晾著的被單必是要問上一問,到時候可叫她怎麽說才好!從實招來是萬萬不能的。大毛冥思苦想,思來想去,倒是真的琢磨出個好法子。她決定這黑鍋,由盼盼來背。
好在今夜月色不錯,大毛抱著被單,提著煤油燈,躡手躡腳地去了鍋屋。把油燈點著,她也不壓水,直接舀了缸裏的水來洗。來來回回洗了四遍,直到一點味道都沒有,她才罷手。又使了吃奶的勁把被單擰了一圈又一圈。這後麵她就要開始做些手腳了。大毛準備在被單的一角和偏中間的位置撒上點血跡,等明天李杏兒問起來,她就說是盼盼叼了老鼠,跑到她床上吃了,她實在忍不了這味道才把被單洗了。反正盼盼的腦袋早好了,現在又開始往家裏叼些小動物了。
大毛拿了菜刀,準備照著手指來一道。她借著昏暗的燈光把左手五根手指來來回回看了幾遍,最後挑了食指出來。可是這刀,下去又抬起,抬起又下去,怎麽都割不到肉裏,連皮都沒碰到。大毛這會有些佩服那些個割腕自殺的了,那得多大的毅力啊!
大毛放下屠刀,有些氣餒,實在對自己下不去手。她咬著指甲想了半天,倒是想出個不疼不癢的好法子。她拿出一個碗,朝裏麵倒了一碗底的醬油,又往裏麵加了一點點水。這會兒也不找被角了,直接把被單扒開,隨便找了一塊,潑了上去。她把沾了醬油的那塊被單舉起來看看,還挺像那麽回事。大毛又趕緊把碗洗幹淨,不留痕跡。
接著她就踩著小凳子把被單晾在了院裏的晾繩上。最後打了點水,把草席子也擦了好幾遍。等這些都忙活好,大毛哪裏還有什麽困意。
李杏兒第二天看見院子裏的被單,確實如大毛所料,跑來問大毛,好好的怎麽被被單洗了。大毛這會兒正掛在床邊上睡的香甜。聽了李杏兒的話,立時醒了。
“娘,盼盼也不知道拖了什麽來我屋裏,這回兒它居然跑我床上吃了。我昨晚聞著實在受不了,就把被單洗了,席子擦了”。
李杏兒聽著倒是有些信,上回大毛可是連地皮都鏟了一層。李杏兒心想,“我家大毛真是個愛幹淨的”。
大毛趕緊爬起來往院子裏走,“昨晚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我有沒有洗幹淨”。李杏兒也跟在後麵去了。
“哎,我果然沒洗幹淨。娘你看,這麽大一片”。
李杏兒走過去看了看,確實黑糊糊一小片。又湊近聞一聞,“唉?這怎麽還有股子醬油味?”。
“喔,娘我知道了!昨天的雜魚泥鰍,富貴扔了條大泥鰍給盼盼,它定是叼著跑我床上吃了。哎,都怪我吃飯的時候沒關門”。
“我記得盼盼叼了泥鰍往外麵跑去了啊?那小雜魚我也沒放那麽多醬油啊!”。
大毛。。。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這盼盼不會是從別家偷了什麽好吃的吧?都怪你和富貴,都把她喂刁了,這清茶淡飯的它還不想吃怎地?”。李杏兒又去仔細看了看被單,“你這洗的什麽,跟沒洗一樣。等下我幫你重新洗了。我看這醬油沒沾上多久,放點糖,該是能洗掉的”。
大毛這會躺在麻袋上有些醒了,想想還有些好笑。雖醒了,她一時也不想睜眼。盡管是深秋,山上還能聽見些蛐蛐叫聲,遠處還有些清脆鳥叫。大毛閉著眼睛,十分享受,可是這蛐蛐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大毛剛準備睜眼,突地有什麽東西蹦進了左邊耳朵裏。
大毛跳起腳來,歪著頭使勁拍右邊耳朵,想把這倒黴玩意給倒出來。可是這耳朵裏癢癢地,還有點往裏麵爬的感覺。大毛也不敢伸手去掏,很怕再一下把它按進去。看高老頭坐在不遠處石頭上,趕緊找他幫忙,讓他看看,裏麵是不是進了一個蛐蛐。
高老頭揪著大毛耳朵,眯著眼睛瞅了好一會兒。“哪有什麽蛐蛐,好像有團黑乎乎的耳屎”。
這會兒正好快到飯點,大毛沒法子,隻得歪著頭往家走。希望這小東西路能自己爬出來。路上遇到些其他村戶,見二柱家這閨女歪著腦袋走路,難免要問上一問。大毛都老實回答,說是耳朵裏進了隻蛐蛐。大家聽了這話,心裏都暗自懷疑。“二柱家這閨女,是不是還有點傻?”。
等到了家,大毛趕緊叫富貴來看。富貴看了半天,裏麵好像確實有點東西。“大毛,你這肯定不是蛐蛐,最多是個螞蟻。我看了就一點點大”。
不知這蛐蛐撞到了耳朵裏的什麽東西,大毛這會兒覺得有些疼。她有些害怕,“它要是把我耳朵撞聾了怎麽辦?它要是悶死在裏麵,該怎麽拿出來?到時候把自己耳朵堵住不說,時間久了難道要爛在裏麵。現在可沒什麽做手術的法子”。大毛越想越害怕。
“富貴,我現在耳朵疼,你快去把爹找回來”。
富貴看大毛皺著眉頭的樣子,撒腿就往下跑了。一口氣跑到了文靜家,這會兒幹活的眾人也都差不多要回家吃飯了。富貴跑過來咋咋呼呼道,“爹,爹!不好了,不好了!大毛耳朵裏進了個蛐蛐,出不來了。她這會兒正叫著耳朵疼呢”。
楊二柱聽著這事雖然玄乎,卻也不敢耽擱,撂下手頭活計就往家跑。其他人聽了覺得新鮮,也不回家吃飯,跟著二柱往他家去了。
這麽烏拉拉一陣子人,倒是把大毛嚇了一跳。楊二柱先看了看大毛的左邊耳朵,裏麵確實有東西。然後去拍了怕大毛的右邊耳朵,也沒能把蛐蛐倒出來。旁邊眾人七嘴八舌的出起注意來,什麽拿細樹枝叨一叨;拿跟套被大針戳一戳;什麽灌點水讓它自己淌出來。大毛聽著都想吼上一句,“老鄉們,長點心吧”。倒是有人出了個好主意。
“二柱,你不防把煤油燈拿來點著,放在耳邊上。這一般蟲子都喜歡火,或許見著這火光,蛐蛐就能出來了呢”。說話的是倩子的爹。
楊二柱聽著這個倒可以試試,忙去屋裏拿了煤油燈。院子裏太亮,一群人又都轉移到了鍋屋裏,把門窗都關好,再加上邊上圍了這麽些人,大毛那倒是真的有些黑。楊二柱拿著燈,放在大毛耳邊,大家也都靜悄悄地不說話。可是過了一會兒也沒什麽反應,楊二柱有些急,把燈又往大毛耳邊靠了靠。
“哎呦呦,爹你拿遠點,烤著我耳朵了”。大毛齜著牙叫了聲。這時突然感覺耳朵裏的蛐蛐動了動,她趕緊禁了聲。待感覺蛐蛐爬出耳洞的時候,大毛猛地把頭一歪,把耳朵往下一倒,這蛐蛐就被倒了下來。
“哎呦,真是個蛐蛐!”。
“這蛐蛐怎麽跑進去的?”。
“這蛐蛐還不小呢!”。
圍觀的鄉親們看著地上的小蛐蛐炸開了鍋。他們開始是有些不信的,誰聽過蛐蛐跑耳朵裏的?多稀罕啊!
蛐蛐倒了出來,大家漸漸地也就散了。大毛怔怔地坐在自己床上,“這難道是我昨晚的報應嗎?我這遇到的都是些什麽事啊!”。
李杏兒從外麵割草回來的時候,摟著大毛心肝肉的叫了幾句。又囑咐她以後沒事別睡草地上,往高點睡。
大毛的名號,在這附近的幾個村莊裏又響亮很多。大家提起她來,不再說是二柱家的傻閨女,而是,“哦!就是那個耳朵裏進過蛐蛐的娃啊!”。這或許也算因禍得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