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風來
“真是瘋了,出門不會提前說一聲啊。頭發洗到半路跑出去滿山找你,都快凍死了!”唐朵頂著一頭雞窩般的濕發走進房間,得知夏韻隻是“和那群人出去散步”,氣得不停抱怨。
夏韻跟在後邊進屋,低聲說了句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
唐朵一下沒話說了,兩人平時在宿舍裏吵架都是爭鋒相對,這次夏韻一開口就示弱,唐朵反而沒氣可撒。
蘇琳琳也有些驚悚,杵杵周遙:“夏韻居然沒還嘴?”
周遙聳聳肩,一副我也不知情的樣子,又衝洗手間內喊:“香格裏拉朵,你別洗了,小心高反。”
夏韻問:“周遙你幹嘛去?”
周遙:“借吹風機。”
夏韻跟著出去:“遙遙,剛才是我腦子糊塗一時嘴快,我錯了,你見到駱老板,幫我道個歉。”
周遙看她麵容可憐,忍不住摸摸她的臉,說:“嗯。沒事,睡一覺就好,進去吧。下次別跟別人亂跑知道嗎?——對了,讓唐朵先拿毛巾擦擦頭發,我一會兒拿吹風機來。”
周遙下樓到公共區,駱繹正要關最後一盞燈。
“有事?”
“借一下吹風機。”
駱繹找了吹風機給她,說:“洗頭最好在白天。”
“好。”
四周很安靜,光線昏暗,隻剩一盞燈的淡淡光輝。眼見他又要去關燈,周遙說:“謝謝你啊,今天。”
“不用。我也不想客棧裏出這檔子事。”他說話依然沒什麽表情。
周遙卻想著不久前他踹門的一下,那驚人的爆發力不是一般男人能有。而同齡男人猛力的一推,也不能動他分毫。
周遙說:“我朋友托我跟你說聲對不起,剛才她太衝動。”
駱繹沒答話,顯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周遙又問:“那些人是一起的?”
“或許路上結伴。”駱繹倚在櫃台邊,敲開煙盒,拿了支煙出來,轉眼見她在看他,應付性地一遞:“要麽?”
“要。”
他反而意外地挑了下眉。
這沒逃過周遙的眼睛:“你這人,問人要不要,結果不想給麽?”
“好好的學生抽什麽煙。”他說。
“你怎麽知道我是學生?”周遙問。
“身份證。”
“……”周遙一時覺得自己的問題很無語。又想起白天還一起蹲懸崖邊抽過煙呢,果然他沒印象。
駱繹:“你們來這兒幹什麽?”
周遙:“地質勘查。”
他點點頭,把煙放在煙灰缸前磕一磕,沒再問了。
“客棧裏他們那類人多嗎?”周遙問。
“你去麗江拉薩,更亂。”
周遙是知道的。她走過太多地方,這樣的人也見到太多。不過,這隻是硬幣的其中一麵,也總會遇到有意思的人,看運氣。
比如駱繹,她覺得遇見他很不錯。
可一支煙已到盡頭,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說:“早點休息。”
“晚安。”周遙把煙丟在他的煙旁邊,拿了吹風機往回走。
他看著她,一直等她順利穿過大廳,走上樓梯,
他關掉了燈。
一片漆黑。
周遙突然想到什麽,回頭喊他:
“喂!”
“嗯?”
“踢壞的那個門,算我的帳。——畢竟是我朋友。”
“不用。”
他走了,關上了一扇門。
夜深了,周遙望著窗外的月亮,睡不著。是天上的月亮有問題,她有些想念一個人。還想和他說說話聊聊天,就坐在吧台邊。
分明才初見麵。見了鬼,她翻了個身。
一旁的榻上,夏韻也翻了個身。
周遙一愣,難道她也沒睡著?
正想著,蘇琳琳在夜裏壓低了聲音:“遙遙,小韻,你們睡了嗎?”
一直沒動靜的唐朵歎氣:“睡不著。”
幾秒後,四個被窩裏不約而同傳出咯咯咯的笑聲。
“夜聊吧夜聊吧!”蘇琳琳興奮地倡議。
夏韻說:“我同意。”
唐朵與理智作鬥爭:“不要。我要睡覺,明天早起。”
“起個屁!”蘇琳琳說,“明天就不起,他們能把我們怎麽樣?”
“蘇琳琳,看不出啊你。”周遙說。
“政委”唐朵教訓:“能不能別墮落?能不能爭點兒氣?他們仨講師博士帶著我們幾個小屁民,已經很客氣了,我們就別拖後腿了。早點睡覺!尤其是你,蘇琳琳,專業拖後腿份子!”
“讓遙遙拖,反正林錦炎師兄喜歡她,她一說師兄準答應。”蘇琳琳說。林錦炎雖然已升級做老師,但大家都習慣了叫他師兄。
“你要死啊!”周遙一個靠枕砸過去。
“對了遙遙,你喜不喜歡林錦炎師兄?”唐朵問。
蘇琳琳:“你看這人,剛還說不聊。現在立馬八卦之心熊熊燃燒。”
唐朵:“你閉嘴。”
夏韻也問:“遙遙?”
周遙無語:“林錦炎是我爸的得意弟子,哥哥一樣,自然多照顧我。”
“多少兄妹終成情侶。”唐朵幽幽地說。
周遙:“滾。”
唐朵安靜半刻,輕歎:“我覺得,還是師兄們這樣的男人好。”
夏韻:“怎麽突然這麽說?”
唐朵翻過身來:“就說我們今天遇到的那群人,看著好相處,但我不喜歡他們那樣。”
蘇琳琳仿佛找到知音:“對!我也不喜歡,但剛才沒好跟你們講。怕你們說我作怪。”
周遙往夏韻的方向看一下,後者縮在被子裏沒吭聲,周遙伸手過去摸摸她的頭,後者回握住她的手。
唐朵說:“我覺得他們虛假。他們說起路上遇到的女生,輕浮的口吻讓我不舒服。那幾個女的也是,跟著他們一同嘲笑別人,話語刻薄。我始終沒法對說話刻薄的人感到親近。”
“同感。”蘇琳琳說,“說自己多有錢,給情人送愛馬仕一打又一打,在加拿大首都溫哥華開多大的公司,交多少稅。嗬,加拿大首都是渥太華好嗎。——一個個說什麽遠大理想,光明未來,說完問我要不要跟他單獨約。”
周遙沒做聲。
在原本的生活裏過得無聊的人太多了。
駱繹不趕他們走的原因很簡單,這就是來來往往的人們真實存在的一麵。
遊記說得真好,朝聖,洗滌心靈;吸引無數迷茫的人前仆後繼,孤獨的人成群結隊到來,和同樣來逃避的人蒙著眼睛醉生夢死,將自己最光鮮的外表最醜陋的真實完全釋放,再回去繼續那一塌糊塗的生活。
良久,夏韻輕聲說:“是。還是師兄們這樣的男生比較好。”
唐朵說:“嗯,不想些有的沒的,也不搞那些虛的假的,踏實又認真地做事情,好佩服。這樣誠實正直的男生最好了。”
夏韻低聲說:“女生也是。——所以我好羨慕遙遙和朵朵。”
唐朵詫異:“啊?我?我還羨慕遙遙呢。”
夏韻聲音更低:“我比你們差太多。學習……還有別的方麵……我跟蘇琳琳以前讀的那個學校不好,不像你們,學到了很多東西。”
“慢慢來嘛。人生還長著呢。”周遙說,“學無止境啊。”
夏韻說:“嗯,我知道。”
周遙又說:“我也喜歡唐朵,上次我進實驗室,看見她站在同位素分析儀旁邊記錄數據,那一刻剛好有陽光照進來,嘖嘖,當時覺得她好美。”
唐朵:“哎呀呀,越說越肉麻。——”
周遙:“當然了,也就美那一瞬間。”
“去死!”唐朵。
夏韻笑了起來。
唐朵說:“我喜歡蘇琳琳,沒心沒肺的,像個傻子。”
“……”
“蘇琳琳,唐朵罵你呢。”
“……”
“……”
三人同時從被窩裏抬起頭,蘇琳琳床上安安靜靜,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三人:“……”
唐朵:“臥槽,居然自己先睡了。”
周遙也困了,翻個身:“睡覺。”
夏韻讚同:“明天還要早起。”
唐朵炸了:“你們把我搞醒,現在就撂下不管?”
周遙嘀咕:“晚安,唐香格裏拉朵。”
前一晚紀宇問女生們需不需要做調整,大家都說不用。結果第二天早晨,反倒是三個男生集體對高原環境表現出不適應,於是調整一天。
周遙呢,絲毫不受影響。
周遙洗完頭去還吹風機,下樓梯時步履輕快。
但守店的是那個前台小姑娘,駱繹不在。周遙稍稍失望,把吹風機還給她,問:“你們老板呢?”
小姑娘指外邊:“在院子裏呀。”
周遙走到門口,見駱繹跨上一輛摩托車,正在戴頭盔。
周遙跑去他跟前:“你去哪兒?”
“下山。”他微抬著頭,係著頭盔的搭扣,沒工夫看她。周遙看見他的喉結凸起一大塊。
“去鎮上?”周遙問。
“嗯。”
“去幹什麽?”
“買東西。”
“剛好,帶我一起去。”周遙篤定地說。
駱繹頓了一下,眼神看過來,問:“你去幹什麽?”
“我皮筋斷了,要去鎮上買橡皮筋。”周遙撒謊眼睛都不眨一下。
駱繹說:“我給你帶回來。”
“不行。你帶不好。”
駱繹問:“怎麽帶不好?不就是紮頭發的繩子麽?”
“每個人發量不一樣,——就是頭發粗細不一樣,”周遙怕他難以理解,趕緊把拇指和食指圍成圈給他筆畫,“有的繩子別人紮,剛好。但我紮呢,就繞兩圈太鬆,繞三圈呢又不夠。所以,我得親自去。”
駱繹盯著她,八風不動地看著她做完這一大段描述,淡淡道:“你這頭發還挺難伺候。”
周遙輕輕地甩了甩長發,微笑:“沒辦法,全身上下,就頭發最驕矜。”
清晨的太陽照著她的發,淩亂而性感。剛才她在風中微微甩動發絲時,駱繹似乎聞到了她發間散出的淡淡香味。
他看她幾秒,取下頭盔,從摩托車上下來,回屋裏去了。周遙不知道他去幹嘛,就在原地等,她拿手指卷著頭發玩,等了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手裏拿著另一個頭盔,扔給她。
周遙趕緊接住,抱在懷裏。
她迅速戴上頭盔,他跨上車,轉過頭來對她說:“別側身坐,會掉下去。”
“嗯。”周遙剛要上車,想起一事,“哎——”
“又怎麽?”他側頭,習慣性微皺著眉。
“我明信片呢?”周遙問。
“沒忘。”他轉而目視前方。
想他把自己的事記掛著,周遙心頭開花。
她扶住他的肩膀,立即感受到他肩胛的力量,她頓時心神蕩漾,利落地踩上踏板,跨坐上摩托車,大腿光明正大和他的腿貼在一起。
一抬頭,見三個女生擠在二樓窗口,表情默默地看著她。她衝她們眨眨眼,甩了一個瀟灑的飛吻。
摩托車疾馳出院子。
夏韻趴在窗口,感歎:“真想像周遙一樣,有那麽好的異性緣。”
蘇琳琳刷著牙,咕噥:“沒她那張臉,也沒她那個膽。”
唐朵則一副茅塞頓開的樣子,仿佛解決了一個重大的研究課題:“我說她怎麽一大清早急哄哄起來洗頭,還洗了兩遍。”
摩托車在山間公路上急速行駛,路兩旁群山峻嶺,溪水奇石,山上開滿高山杜鵑,周遙無心看風景,她貼在駱繹的後背上,覺得全身都是溫熱的。
冷風吹,她縮在他身後,拿他擋風。他的肩膀很寬,後背很有力量,不知不覺,周遙就抱住了他的腰。
駱繹僵了一下。
他問:“你幹什麽?”
周遙答:“車太快,我害怕。”
“……”
這個回答真是完美。
似乎經過幾秒考慮,車速開始減慢,停下。她沒撒手,他抿緊嘴唇舔了下後槽牙,側過頭看她:“還不鬆開?”
周遙就默默鬆了手,表情淡定。
“再亂動扔你下去。”他警告,重新發動摩托車。
周遙被狂風吹得眯起眼睛,山路蜿蜒,車速快,她真的有些搖晃,無法保持平衡,想一想,又緊緊揪住他的衣服下擺。這次駱繹沒說她,想必也是考慮到情有可原。
周遙特意提醒,在風中衝他嚷:“揪一下衣服總不要緊。”
駱繹隻當沒聽見。但此刻,那絲揪扯感似乎就有種說不清的意味。
青山綠水迎麵而過,下山的路很長,周遙和他聊天,喊:“你一般多久去一次鎮上!”
他不回答,周遙就把頭探出去看他:“?”
他這才往她這邊側了一下頭,迅速冷聲道:“別說話。”
“為什麽?”
“風大。——吸風得病了麻煩。”
“哦。”周遙乖乖閉緊了嘴巴,在他身後抿唇微笑,眼睛被狂風吹得眯成一條彎彎的線。
她像一隻小狐狸。
大約四十分鍾,到達山底的香格裏拉小鎮。說小鎮,真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鎮子,主街隻有一條,不寬,也不繁華。
恰逢修路,道路很擁擠。
正是晨間集市,狹窄的街道上人來車往,賣菜的農民挑著蔬菜走過,賣羊奶的牽著羊兒推著小車。
裝貨的板車,拖拉機,外來遊客的租車,當地人拉客的麵包車,把坑坑窪窪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
駱繹的摩托車也慢了下來,他低頭一看,周遙的手揪著他,細細小小的手指和手背凍得通紅。
他聲音沒什麽起伏,問:“冷嗎?”
“不冷,風有點大。”周遙搓搓自己的手,摘下頭盔,被風吹了一路,頭是蒙的。
他回頭看著她,她的臉也被吹得紅撲撲的。
“沒頭暈?”駱繹問。
“沒事。我每天都吃了紅景天膠囊。”周遙說。
“嗯。”
摩托車在人群裏走走停停。
周遙坐在後邊,依稀想起兒時,爸爸推著自行車在菜場買菜,她坐在後座上晃著小腿,閑閑地看著周圍走來走去的所有人。
此刻的心情便像兒時那般悠閑。
一旁,藏族的年輕女人和小孩子拿著雨衣鞋套之類的零小物件在人群裏穿梭,觀察,盡力兜售給看上去是遊客的人們,但即使捧著商品遞到麵前,也鮮少有人購買。
“買吧,十五一個,山上賣的更貴。——山上會下雨的。”小孩子們說著流利的普通話,眼神期盼,遊客們隻是熟視無睹地走過。
周遙說:“柬埔寨的吳哥窟也有很多孩童賣小玩具小紀念品,中文說得很溜:買一個吧,隻要一美元。”
駱繹聽言,看向路邊的孩童。
周遙說:“不過,吳哥窟有相關的遊客告示牌。”
“嗯?”他有些漫不經心。
“勸誡遊客不要買孩童手裏的東西,說這會讓他們覺得錢財容易賺取,而在該讀書的年紀不選擇上學。”
“同情心泛濫不是好事。”他說。
周遙看見蔬菜攤,問題又來了:“你們客棧的食材怎麽解決?專人下來采購?”
“附近的農戶直接送到客棧。”
周遙詫異:“我以為山上與世隔絕。”
“沒有真正與世隔絕的地方。”駱繹說,“這片深山有十幾個鄉和村子,遊客不知道而已。你對當地村寨感興趣,可以看看,人還淳樸。”
“你帶我去?”周遙順杆子爬。
駱繹沒答,估計在想怎麽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前邊人群車流鬆散開,摩托車又能動了,交通漸漸流暢,車速也上來,突然一個小孩子橫衝過去。
駱繹急刹車,周遙撲上去撞到他背,像撞了一堵牆,她胸差點兒沒撞凹進去,連正臉也撞上了他的後腦勺。
周遙捂著鼻子,疼得齜牙咧嘴,抱怨:“你頭怎麽那麽硬?!”
駱繹反問:“你的頭是氣球?”
周遙一愣,瞬間哈哈哈笑出聲。
“……”駱繹說,“有那麽好笑?”
闖禍的小孩拿藏語說了句什麽,應該是對不起,駱繹揮揮手讓他走了,貌似叮囑了一句小心過馬路之類的。
周遙揉著胸口,探出腦袋問:“你還懂藏語?”
駱繹不看她,低聲說:“你往後邊坐一點。”
剛才急刹車,周遙滑過坐墊上的一道坎,溜到了駱繹身後,她的腿根緊緊壓貼著他的臀部,嚴絲合縫,沒有空隙可言。這姿勢和緊密度實在曖昧。
周遙也不自在,臉一熱,趕緊麻利地挪了回去。
車轉彎,拐進一條小巷。
寄了明信片,買了橡皮筋。
駱繹站在巷子裏,問:“你在哪兒等我,還是先——”
“一起去吧,等人很無聊。——你要去哪兒?”
“見個熟人。”
“——哦。還以為你買東西呢。見熟人我就不打擾了。”周遙手裏扯著橡皮筋,扭頭四處看,“這附近有什麽地方可以待幾個小時?”
沒有。舉目望去,無非是麵館,米店,種子站,化肥鋪之類的。
周遙問:“有打遊戲機的地方嗎?我可以在那兒玩幾個小時。”
駱繹看一眼手表:“太早,沒開門。”
“……”周遙也並不沮喪,聳聳肩,說,“那我先回去。”
“好。”他低頭看著她,問,“知道坐車的地方?”
周遙笑了:“這裏就一條路,我又不是路癡。”
“嗯。”駱繹戴上頭盔,騎摩托車走了。
周遙走到景區售票處,一摸兜才發現糟糕了。
她沒帶錢。
候車廳裏一撥撥的遊客檢了票,往大巴車站裏走。
周遙也不知為什麽,心裏突然就空落落的。她後知後覺地感到一絲茫然,便獨自在大廳裏坐了一會兒,卻也不知在等什麽。
有個黑黑瘦瘦的小男孩過來問她買不買雨靴式鞋套,她搖了搖頭。
小男孩仍想遊說,說:“姐姐,很便宜的,我這裏賣十五,山上要賣二十五呢。”
周遙抱歉地攤手掌,說:“我沒有錢。”
“哦——”小孩撓撓腦袋,但沒有馬上走,他在她旁邊坐下,伸出手挨在周遙的手邊比較,“嘩,你的手真白。”
他的小手黑乎乎的,像根小麻杆。周遙笑了,摸摸他的頭,說:“我住的那裏沒有你們的大太陽。”
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明白,又問:“你一個人來玩?”
“和朋友一起。”
“你的朋友呢?”
“他有事先走了。”
“那你再等一會兒吧,等一會兒他就回來找你了。”小孩拍拍她的手,很認真地說。
周遙又笑了一下,感動於他真誠的安慰,心情不禁好了些。
不遠處有人喊了個名字,小男孩回頭拿藏語應答,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站在門口等他一起去站外兜售。小男孩跑向他的同伴。
周遙又坐了一會兒,遊客越來越多,她想打電話叫唐朵她們來接她,想想又罷了。
她出了站,獨自往山上走。
山路上會有攔外地私車的地方,不知道會不會查單獨的遊客,如果和他們說她昨天買了門票,對方會相信嗎?
等走到那裏再說。
滿載遊客的大巴一輛輛經過,周遙在路邊走,像一隻蝸牛。
八月底九月初,山裏頭氣溫不高,但太陽很大,曬一會兒脖子後邊就冒汗。剛才下山時那麽大的風,現在卻沒有。隻有漫山的杜鵑花,像火一樣燒眼。
周遙把頭發綁起來,拉開外套拉鏈,身體往外直冒熱氣,心裏卻很冷靜。
直到一輛摩托車停在她旁邊,周遙扭頭,然後眼神變得直愣愣的,
“你怎麽來了?”
“你沒帶錢?”駱繹問,微微不耐地皺著眉,額頭上也有細細的汗珠。
“忘了。”周遙愣愣地說。
“那你剛才不說?”
“忘了。”周遙說完,又重說一遍,“剛才也忘了。”
“上車。”駱繹把頭盔扔給她,她抱住了,尚未反應過來,問,“你要送我回去?那太麻煩了——”
“不上去。”駱繹停一秒,問,“你今天上午有事情?”
“沒。”
“上來吧。”他下頜指指身後。
周遙跨上後座,係好頭盔,又問:“你怎麽知道我沒帶錢?”
沒人理她。
摩托車轉了個彎,再度朝山下駛去。
風又來了,涼絲絲的。
哪裏會曉得沒帶錢,不過是擔心萬一。
重回山下小鎮,道路依然擁擠,摩托車再度深陷車流人群,走走停停之時,有人拉了拉周遙的衣角。
周遙低頭,是那個賣雨靴的小男孩,他仰著頭,朝她咧嘴笑:“你的朋友回來找你啦?”
“是啊。”
“我說的沒錯吧。”小男孩得意地昂起頭。
“是。謝謝你。”周圍車聲嘈雜,周遙大聲地對小男孩說。
他開心地揮揮手,跑掉了。
“怎麽了?”駱繹問。
“沒事。”周遙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