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紅色的雪
她懷疑,花玉容已經開始懷疑她的身份了,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的,卻比任何男人都要細心,多年前就曾聽他說過,當年在梨香院見她的第一眼,他便認出她其實是個女子。
所以在他麵前,她總覺得藏不住任何秘密,尤其是在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時,她更加心慌。
匆匆二三句將花玉容打發離開,那件紅色的鬥篷卻留在了桌上,說好再不碰的,可她還是忍不住摸了摸,捂得掌心暖暖的。
時間就這樣慌亂掠過,真正的嚴冬降臨,大雪下了一整夜還沒有停,鳳鴛辰時一打開窗戶,強烈的白光就迎麵而來。
是雪,整個大地都披上了潔白的冬裝。
好美啊。
她彎起唇,笑得清透且幹淨。
準備換件更厚實的衣裳出去踩踩雪,可一開櫃門,那件紅色鬥篷卻突然掉了下來。
她雙手一抱,頓時溫暖入懷。
她不知道,蘇硯在這時候也在欣賞著同一片雪景,他從重重宮闕中走來,晃神間就走到了院門外。
怎麽到這了?
他抬眼瞧了瞧匾額,有些不明白自己怎麽走著走著就到這個地方了,那個女人住在這,他根本不想見她。
意興闌珊地歎口氣,他冷著眉眼一掃,卻見院中那一片潔白的雪景中,一抹耀眼的紅鑽入視線,就像一團燃燒著的火苗。
心髒像被某隻無形的手重重一捏,難過得難以呼吸,回憶的弦被驟然波動,心底所有的情緒像被這火苗點燃了一樣,嘩啦一下燒得漫天火光。
他大步走上前去,雙手用力地捏她的肩膀。
鳳鴛方才正沉浸在茫茫白雪之中,想著蘇硯是不可能來這裏的,便安心地享受著鬥篷所帶來的溫暖,沒想到思緒未滅,就突然被某種力道重重一拽,轉身,正對上男子發怒的眼眸。
來者不善,她微乎其微地顰起眉頭,“皇上駕到,小女有失遠迎,還望皇上恕罪。”
肩膀的痛意越來越重,捏住她的手指越來越顫抖,她靜靜地盯著他,試圖從他的神情裏探尋他心裏的事。
“小女愚笨,不知又犯了什麽錯誤,還請皇上明示。”
蘇硯的聲音很是壓抑:“誰準許你穿紅色的?”除了鴛兒之外,他再不允許旁人玷汙這個顏色。
就連穿什麽他都要管?她目光冰凝,不認輸地抵著他的力道,“哦?小女竟不知這皇宮裏還有這麽個規矩。”
說到這,她神情又是一變,笑得冷瀲,指尖在他的皮膚上摩挲著,直至將整個手心覆蓋到他的手背上,“皇上此番前來,就因為小女穿了不合眼的衣裳?還是……”
她反貼上去,在他耳邊輕道:“還是許久不見,皇上想念小女了呢?”
冷冷的空氣裏,檀口呼出的氣息混著香氣迎麵而來,有一瞬間,他居然覺得體內血液凝滯下來,心髒漏了一拍。
“你……”
為什麽,她就是有這樣的能耐?
每一次見麵,他的防線都會被她膽大妄為地踩踏,然後惹得他怒氣衝衝,最可恨的是,她好像在他倆的對峙中尋到了勝利的快感,一次比一次更懂得如何激怒他。
她的笑眼裏寫滿驕傲,他抿起堅毅的唇,怒意橫生,“你以為你算什麽東西?”
一字一字像是從齒間咬出來的,他鬆開她的肩,反向鬥篷抓去。
巨大的力量將鳳鴛扯得原地轉了一圈,轉眼間,紅色鬥篷已被扯下,落入男子之手,隨後在突兀的撕扯聲中變成一塊塊破爛的碎布。
他像報仇似地發狠,然後漫天一揚。
一片雪白中,下起了紅色的雪,鳳鴛怔了怔,臉上的笑容終於散去。
她沒再看他,竟蹲下來將一片片碎布拾起,布上沾了雪,冰涼冰涼的,冷得她手心發麻。
如斯的平靜並不在蘇硯的意料之中,他斂著詫異的目光看著女子平淡如水的樣子,胸腔裏混亂的聲響像在嘲笑他的無關緊要,就連他方才的話,他發的怒火都無關緊要。
“不許撿!”
他拽住鳳鴛的手腕,硬將她拉起,鳳鴛又數次折身去撿,可終是掙不過他的強硬。
她冷冷瞪向他,“皇上這是做什麽?”
她終於肯看他了?蘇硯毫不放鬆力道,“朕說了,不許你撿,這是聖旨,不得違抗。”
他以為他終於占了上風,沒想到女子的神情仍然充滿不屑,“連小女穿什麽、撿什麽都要管,那皇上的聖旨是不是太廉價了些?”
“你好大的膽子!”蘇硯喝道,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女人究竟哪借來的膽子,竟敢挑戰龍威。
“是,我是膽大妄為,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可如果皇上並沒有把小女殺了的打算,又何必自討沒趣來見小女呢?小女且問皇上,今天來這的目的究竟是為什麽?難道,真的是因為一件不入眼的鬥篷嗎?”
“……”
“還請皇上一次將不快說個明白,小女定將皇上所說牢牢記在心裏,永不再犯。可如果皇上就是容不得小女,小女就是為了活命,也會日日小心,今後哪怕皇上到了門前,也會閉門不出,絕對不讓皇上看見,絕對不惹皇上心煩。”
她……她竟要逃開他?
蘇硯眉心一折,捉住她的手指闔得更緊,“你敢?”
兩個字橫空而出,兩個人俱是一驚。
相望的目光裏,一個滿是探究,一個卻是閃躲,蘇硯攸然甩開她,別過身去,“別擅作主張,這裏的一切,都由我說了算。”
他舉步而去,沒有發現自己與她說的竟不是“朕”,可鳳鴛卻將那一個“我”字聽得清清楚楚,她瞧了瞧滿地的狼藉,忽覺得心裏麵也如此情此景一般,摻雜著混亂的情緒。
蘇硯大步流星地回到寢宮,花玉容就坐在殿外的廊子裏,他就從他的身前經過,竟然都沒有發現。
“皇上——皇上——”
這些日子,因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頻頻叫喊皇上的名諱而惹得風言風語,所以他不得不改了稱呼,不過說白了,他隻是將這鍍金的兩個字當玩笑說罷了。
疾步緊跟而入,蘇硯一回頭,才發現竟溜進來個尾巴,花玉容挑挑眉,顯是發現了他的心不在焉。
“我們大宣的皇上這是怎麽了?到底是誰有這個能耐,給我們皇上弄得又氣又慌?”
“又氣又慌?”
蘇硯瞪了瞪眼,“你哪隻眼睛看見朕慌了?”
呦,還死不承認呢。花玉容撇撇嘴巴,指著自己一雙眼睛道:“不巧,兩隻都瞧見了。”
“那就兩隻都割掉。”
“……”花玉容倒吸一口冷氣,嘟囔道:“這個無情無義的,心也太狠了……”
蘇硯走到桌邊,兀自倒了被茶,茶是冷的,卻正好澆滅他心裏的火。他平靜了些,想起件事,回身問道:“醫仙那件鬥篷,是不是你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