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中秋前夜
烏黑的秀發被手巧的碎錦一層一層地盤起,嫣紅的流蘇布簪嵌在層疊發髻當中,幾縷長發從腦後的頭飾下麵傾瀉而下,披散在雪白的脖頸之上,更襯得佳人嬌俏而靈動。
鳳鴛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裏妝容精致的自己,突然覺得有些陌生,數日以來低落的心情並未因這富貴華美而有所改變。
自那一日和玉兒相見後已過半月,這半月裏,她幾乎一刻不閑地將自己投入到學習與練習當中,她以為隻要忙碌,就能夠將這份苦悶忘於腦後,可隻要她稍一鬆懈,便能夠想起玉兒來。
她真的和玉兒相伴太久太久了,久到這日常所聞所見所用之物都與這個人有關。
玉兒為她沏過的茶,玉兒喜歡的花兒,玉兒愛穿的顏色,玉兒曾說過的話。
每時每刻,總有這樣的事物在殘酷地提醒著她與玉兒的點滴回憶,她也曾去找過玉兒,但玉兒似乎並沒有反悔的意思,自然不會與她相見。
難道這輩子,她和玉兒就這麽分道揚鑣了?
想到這,鳳鴛不由得歎了一口氣。\t\t\t\t
“鴛兒,明兒個就是中秋了,你怎麽還是愁眉苦臉的?你瞧瞧這鏡子裏的小美人兒,明日定會冠壓群芳,讓夜宮主刮目相看!哈哈。”
碎錦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動作,就好像說的是她自己似的。
鳳鴛被她逗笑,“看給你高興的,聽說曆年的中秋夜宴上都有近百女子待選入宮,而最後選出來的不過二三爾爾,我才入浮世宮三月有餘,和其他人相比定有許多不足,所以這結果未必可知,我們可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鴛兒,這話可不能這麽說啊,你雖然來得晚,但打你來之前,我可從來沒聽說有哪個人是夜宮主親點的人選,更何況有月主子、葉領衛、林大夫的幫襯,嘿,我們鴛兒肯定能輕鬆取勝!”
鳳鴛彎唇一笑,微微點頭,可心裏卻覺得此事並非如此絕對,一是正因為自己是夜宮主挑出來的人選,他對她的要求定要比旁人高出不少,二是因為自己剛出皇宮不久,容貌並未有多大變化,恐怕宮中有人能夠認出自己,她自己都想到了這點,夜宮主不可能沒有想到,更不可能隨隨便便冒這個險。
夜宮主應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她雖然不是完全清楚,但就近期來看,他離開浮世宮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猜測,十有八九是在安排宣宮朝堂上的事情。
她從見他第一眼開始,就瞧出那雙凜然霸氣的眼睛裏,藏著征服一切的野心。
梳妝過後,鳳鴛前往邀月軒寢殿,妖月披著一件大紅絨襖斜憑軟榻,一見來人方走下軟榻,赤腳走在絨毯之上。
肩上的絨襖掉了下來,鳳鴛急忙上前拾起再為其披上,苦口婆心似地說著:“天氣變涼了,月主子身體不好,可得小心著點。”有時候,她覺得妖月像一個小孩子似的,有點任性,還變著摸樣撒嬌。
妖月聽了這話果真撅了撅朱紅的嘴唇,“鴛兒,你怎麽越來越嘮叨了?若早知這樣,我便不和你好了,真是心煩。”
“不是鴛兒嘮叨,隻是我見月主子總是生病,整日纏綿病榻的,鴛兒也心疼,莫不如平日裏注意著些,免去許多疾痛……”
話未說完,妖月媚眼如絲地瞥她一眼,美豔一笑,“好好好,我知道鴛兒是擔心我,行了吧?”她牽起鳳鴛的雙手,轉了一圈,“不說這個了,我還沒好好看看我的鴛兒變成什麽樣了呢?”
鳳鴛無奈一笑,她看著眼前這個簡單而純粹的女子,怎麽也不能和當初那個冰冷而狂傲的女人聯係到一起,她總是在想,這世界上是不是所有人都有一張僅供外人觀賞和談論的畫皮,而畫皮之下那個真正樣子,隻有懂得自己的人才能分辨。
她被妖月拉到偌大的圓鏡之前,鏡子裏,兩個紅衣女子相依而立,一個美豔絕代,一個靈動可人,妖月不吝讚美地說著什麽,可鳳鴛卻有些出神,喃問:“月主子,為什麽是我?”
如果說隻有知己才能看清真實的妖月,那她無疑是沒有資格的,對於這個女子的身世背景、相遇前所遭遇的故事她都一無所知。
妖月不解地皺皺眉毛,“鴛兒在說什麽?什麽為什麽是你?”
“鴛兒的這條命是月主子救下的,救命之恩尚且無以為報,而這些日子以來月主子又對鴛兒這麽好,鴛兒實在不知怎樣報答月主子。隻是鴛兒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自入邀月軒以來,鴛兒並未為主子做些什麽,主子為何偏愛鴛兒?”
妖月聽了這話,臉色竟沉了下來,她走開幾步,複轉過身來,不鹹不淡地說著:“怎麽,擔心我對你好,是想利用你?”
“鴛……”
鳳鴛話未出口,妖月又搶過話去,冷淡地說道:“不過,就算你是這麽想的也是應當的。嗬,這是哪兒啊?”
她的目光掃過堂皇大殿,“這是浮世宮!浮世宮又是什麽地方?是一群被人踐踏過的複仇者聚集的地方,所以這裏根本沒有什麽真心,隻有踩著別人的屍體不斷地往上爬,才有可能從地獄攀登而上,卻不想,越往上攀,才越明白過來,他們擠破腦袋想要去的地方,不過是另一片煉獄火海罷了。”
“而你我也不過是這無數攀登者中的一員,所以,就算你以為我是在利用你,也沒有錯。”
她說的話這麽冷,可鳳鴛卻未覺得有絲毫的委屈,她隻是看著那個強作冷酷的女子,覺得一陣心疼。
她沒有急著反駁,而是慢慢地走上前去徑直捧起她的手,莞爾一笑,“月,以後可不許說這樣的話來故意傷我了哦。”
月。
她在叫她的名字。
妖月的心湖驟然翻覆,募地眼睛濕潤,有多久,沒有人叫過她的名字了?
她並不叫妖月,她隻是月而已。
這一晚,邀月軒寢殿依舊是一片闃靜,可與以往不同的是,竟有兩個女子睡在金絲軟褥之上,她們膚白勝雪,她們紅衣似火,她們烏黑的頭發潑墨一般浸染在金色宣紙之上,像一筆極美的丹青。
至始至終,妖月都沒有告訴鳳鴛真正的原因,她隻是說:“若有一天,你走著走著突然發覺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我,你也許就會明白這一切的緣由。”
鳳鴛並沒有明白妖月所說的話,隻是她沒有想到,若幹年後,今夜所言,竟一語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