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種一棵樹
夜宮主走後,密道裏的男人沒有再說話,鳳鴛窩在被子裏,半夢半醒地熬到了天亮,不多時邀月軒就派了轎子將她接了回去,徑直送到她的房裏。
碎錦和珠簾輪流照料著她,沒出幾日,鳳鴛的身子便大好了。
數日沒有見到妖月,又惦念著她救下自己的恩德,這一日天還未亮,她便守在殿裏,靜候妖月起身。
“碎錦,將我的藏雲紅袍取來。”
隔著粉色的紗簾,妖月還未睜眼,便吩咐道。
鳳鴛不敢怠慢,從衣櫃裏取出紅袍備在床側,又端了一盆水來,輕聲道:“月主子,鴛兒侍候您洗漱吧。”
一聽來人是鴛兒,妖月眼睫顫動,慵懶地睜開眼睛,美目一轉,竟笑了笑,“你好了?”
未塗脂粉的臉白皙清透,狹長的鳳眸俏皮地一眨,比往日少了幾分嫵媚,卻多了幾分靈動,鳳鴛愣了一愣,驚覺自己從前竟從未發現妖月有如此天真爛漫的一麵。
她這一笑,鳳鴛自然而然地放下許多尊卑禮數,回了她一個真心的笑容,道:“多虧了月主子,鴛兒可是大好了,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鴛兒就用這盆清水聊表心意吧。”
妖月坐起來,故作生氣地瞪了她一眼,“好你個臭鴛兒,簡直膽大包天,那一日和我頂嘴也就算了,如今竟用一盆清水就把我打發了,像你這樣的丫頭就應該扔進浣衣局,洗一輩子衣服才罷。”
鳳鴛聽得出她說的隻是玩笑話,可心裏卻是一陣暖流,笑道:“若說給月主子洗一輩子衣服也罷,別人的鴛兒可不管。”雖是笑著,但眼底已經泛起點點淚光。
按以往說,若是有人膽敢這樣和妖月開玩笑,她早就怒了,可這話由鴛兒這丫頭說出來,她竟未覺得有絲毫不悅。
她從未想過,能有一個人安然坦蕩毫不畏縮地留在她的身邊,和她說話甚至於和她爭吵竟是一件這樣舒心的事情,也許她真是太孤單了,從她離開自己的國家進入浮世宮開始,她就陷在這孤單裏了。
自這一日起,鳳鴛真正地成為了邀月軒最得寵的侍女,又因著妖月在浮世宮裏非同一般的地位,鳳鴛的身份自然跟著提升起來,走在各個園子裏,不僅侍女小廝們會尊她一聲姐姐,就連侍衛們和她說話也甚是尊敬。
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鳳鴛不知這身份地位的轉變是不是就是這劫後所得的福分,但她知道,浮世宮裏的一切都不是永恒的,一夜之間,會讓一個人飛上雲端,但同樣,也可以讓人跌入汙泥。
沒有人能夠為她的性命做出擔保,葉嵐不能玉容不能妖月也不能,唯一能保她的人,其實隻有她自己。
她必須付出一切努力,成為夜宮主最有用的棋子,雖然這場交易中她是這樣的卑微,但隻有這樣,她才不會被他拋棄,被他抹殺。
心態的轉變讓鳳鴛對歌舞、武藝、醫術更加用心,就連那個一貫冷漠的林淮都時不時地讚歎她的聰慧,至今兩月未到,鳳鴛竟已讀完了大半醫書,並開始學著開一些常見疾病的方子,甚至於邀月軒的哪個丫頭小廝得了病,都要找她看看。
在浮世宮,下人們是請不得大夫的,往日有生了病的,挺過去便罷,挺不過去便扔到屍坑隨便一埋便再不會有人問津。
如今有了鳳鴛,他們自然感激非常,隔三差五地就給鳳鴛送點吃的用的,鳳鴛雖不想要,卻拒絕不了他們的心意,到最後竟隻得堆在房裏,無處擱放。
因著妖月特許她不必時常侍候左右,她空閑的時間便多了許多,午後時分,她拿了些別人送她的糕點到尚武軒。
蘇硯著一身青花月白束腰袍在院子中央鏟土,鳳鴛走過去,問:“葉領衛,您這是做什麽?”
那是一個很大很深的圓坑,蘇硯把鐵鍬插在土堆裏,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道:“我想在這,種棵樹。”
他這一擦汗,將額頭蹭得黢黑,看上去甚是好笑,鳳鴛盯著他的額頭銀鈴似地樂出聲來。
蘇硯一怔,“我額頭上有東西?”說著,又用手擦了兩下,卻弄得更黑了,鳳鴛掏出一方白色的方帕一邊擦一邊笑,耀眼的陽光灑在她笑意盎然的臉上,生動得像一朵正在盛開的花。
蘇硯看著這笑,沉寂的心竟也跟著跳躍起來,他順手搶過帕子收進袖子,“還敢笑話師父?這個沒收。”
鳳鴛癟癟嘴巴,“唉,虧我想著師父,便帶了糕點來,如此一來,就算了吧。”
“哦?帶了糕點還不趕緊孝敬師父?快拿出來。”
“不要。”她把小餐盒護在身後。\t
“好,我可警告你,再不給我的話,我可就使出殺手鐧了啊。”說著,他長臂一伸在她的腰間撓了起來,鳳鴛很是怕癢,沒兩下就繳械投降,將糕點奉上。
兩個人坐進亭子裏,吃著糕點,鳳鴛遙遙地看了眼院子裏的圓坑,問道:“領衛怎麽會想在那種棵樹的?”
“尚武軒花草不少,卻沒有樹木,反正我現下也沒什麽事做,便想著從鳳凰園移一株鳳凰樹過來,正好鴛兒你也喜歡,等開花的時候,我們也不用再特意去鳳凰園看花了。”
鳳鴛一怔,想起當初和他夜半飛躍重重宮闕前往鳳凰園,坐在蕭月閣樓頂並肩賞花的場景,雙頰微紅,她看著男子寧靜而笑的麵龐,心中一陣溫暖。
這兩個月來,她日日都要來尚武軒學武,葉領衛雖然很是嚴格,卻對她關懷備至,溫柔耐心,時間一久,相比於師徒關係,他更像是可以無話不談的朋友,隻要在他的身邊,她就會感到無比的安心。
兩個月前有關於抓痕的事情就這樣隨著時間沉寂下去,鳳鴛雖然沒忘,卻越來越無法懷疑他什麽,偏巧近段時間夜宮主為辦事情離開了浮世宮,她想要一睹真容的想法也擱置下來,隱約間,她仿佛覺得真相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呦,兩位可真有心情,在這大涼亭裏對著大坑風花雪月,感覺還不錯?”
能把一件正常的事兒說得如此別扭的人,除了花玉容,沒有別人。
鳳鴛正想著,就被人蒙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