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晏和抱著兒子掂了掂,揚唇笑道:「這麼草草起了可不成,得找個吉時翻翻書。」


  孩子很不滿意地用小腳蹬了他一下,重嵐笑著把兒子接過來,在他的腦瓜上親了親:「你們讀書人不都是講究子不語怪力亂神嗎?還非得找個吉時做什麼?」


  她揉了揉兒子的小臉,又轉了話頭自覺幫他圓場:「不過這事兒是不能馬虎了,要不先取個乳名吧?」她沉吟道:「我聽老一輩的說賤名好養活……」


  他挑了挑眉問道:「什麼賤名?」


  她頓了下,含含糊糊地道:「鐵柱,柱子什麼的吧。」


  他被噎了下,看著兒子懵懂無知的臉,果斷道:「他是冬天的時候生的,就叫冬哥兒吧。」


  重嵐也覺著這名字不錯,便點頭允了。


  冬哥兒這時候還是和晏和親些,每回他一過來就伸手貼過去要抱抱,然後在他玉白的臉上親上一臉口水,晏和竟也覺得樂此不疲,重嵐在一邊瞧得又好氣又好笑。


  轉眼這孩子已經長到一個月,重嵐正好出了月子,晏和這幾日也難得開始整理家事,幫著張羅滿月酒,她等到那天終於被獲准出月子,先痛痛快快洗了個澡,然後被清歌她們簇擁著換上了大紅遍地金水草紋褙子,底下配著同色的挑線裙子,頭上又挽著繁複的回心髻,直到打扮的喜慶吉利才肯罷休。


  重嵐產後恢復的好,因此臉上顏色也好看,她摸著自己粉□□白的臉喃喃自語道:「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清歌一邊在她頭上簪了朵絹花一邊道;「生孩子哪有不長肉的,過幾天就好了。」


  清雲給她腕子上套鐲子:「照我說,您現在胖些更好看呢。」


  重嵐笑著嗔了她一句,起身出門去迎客,這滿月酒辦的極為熱鬧,幾乎所有親朋好友都過來了,重姑母笑著上來恭賀,晏姑母雖也高興,但眼裡還是有些愁緒。


  重嵐倒是能理解她的心境,親娘和親兄弟接連去了,娘家一朝被降了兩等爵位,又收回了丹書鐵劵,她近來在娘家的日子應當也不好過,她想了想,抬步走過去,拉著晏姑母一道說笑,又請她常來坐坐,意思就是兩家的交情還在,她這才稍稍展顏。


  好容易等到晚上,重嵐給冬哥兒喂完奶,親手把她交給乳娘,晏和卻又伸手摸了過來,嘆氣道:「比當初懷的時候還大了。」


  重嵐拍他一下,啐他道:「什麼大不大的,說話正經點,孩子就在隔壁呢。」


  他乾脆伸手把她整個人抱到懷裡,撥開長發在她耳垂上輕輕嚙了一口:「你這幾個月一直養胎,自打我回來之後咱們還沒有……」


  重嵐故意笑著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你記得倒還清楚。」


  他挑眉把她抱到床上,細細吻遍周身,探到底下的時候已經覺出靡靡春.水沾濕了蓮瓣,他笑著在她唇上親了親,挺腰進去了。


  重嵐多少還有點不習慣,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皺眉低聲道:「你輕點……」


  他唔了聲,轉過頭來和她唇齒相依,喃喃道:「你都生完孩子了,怎麼還是這麼緊?」


  重嵐受不了他的葷話,轉過頭啐了口。


  一晚上縱的忘了形,到了第二天早上才算是歇下,她累的腰酸背痛,只覺得懷孕之前哭天抹淚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晏和又在金陵總督府當了兩個多月的差,上面一紙調令下來,給他派了個杭州的差遣,這回去杭州大概要一兩年,他自不捨得和妻兒分開這麼久,便回來問她願不願意一道兒去。


  重嵐笑著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就是當初我也沒去過幾回,這次托你的福,可以好好地在杭州享享清福。」


  他見她應了,傾身過來要親她,被她伸出手來抵住:「說話歸說話,你可別亂來啊,我今天小日子呢,話說回來,咱們什麼時候動身?我好提前準備著。」


  他無奈嘆了聲,伸手把她攬到懷裡:「大概三日後啟程。」


  她笑著道:「那我可得知會寧弟一聲,讓他也緊著準備了。」


  重嵐沒想到這麼急,想了想還是辦了場送別宴,重延,已經懷孕五個多月的鄭昭和重正也趕了過來,聽說她要老遠去金陵,兩兄弟都齊齊地皺了眉,目光不善地看著晏和。


  重嵐笑著打圓場道:「金陵離杭州府也不遠,回頭想你們了還是能過來看看的。」


  到了第三日,他們一家子果然浩浩蕩蕩地裝了好幾艘大船,帶上府中上下就出發了,大船行了三日才算進了杭州的地界,不過還有一段旱路要走,她抬頭看了眼已經暗沉沉的日頭,又看了看身後浩浩蕩蕩的行隊,無奈道:「走不了了,咱們先在前面的驛館住下吧,明日啟程,大概兩天的腳程就能到。」


  底下人都應了聲是,重嵐和晏和進了驛館,覺得環境倒還算清幽雅緻,而且後面的院落也不小,她總算是鬆了口氣,又指揮下人搬家,忙著分派住處。


  沒想到剛進去沒歇一會兒,想要茶水卻發現清歌不在,她還以為清歌還在外頭忙活,攜了清雲抬步出門找人,繞了一圈才發現清歌坐在房子背陰處,正低頭縫補著什麼,她上前嗔道:「你怎麼藏到這裡來了,害我一通好找?」


  不料清歌聽見她的聲音卻似是嚇了一跳,手一抖差點針戳到自己,慌亂道:「沒,奴婢沒藏著,就是覺著這處僻靜。」


  重嵐低頭瞧了瞧,發現她手裡的竟然是件男子衣物,詫異道:「你從哪裡弄來的?」清歌在行事作風上向來沒有半分差錯,肯定不會隨便拿著男人衣服就開始補,她狐疑道:「難道你……」


  清歌慌忙擺手:「我什麼都沒幹,夫人不要誤會!」


  清雲在一邊實在瞧不下去,轉過來道:「哎呀,你們兩人這麼磨我都看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說了不久完了嗎?!」


  她說著轉向重嵐,聲音既快又脆:「少夫人,這衣服是蔣成蔣護衛的,回頭他和清歌姐姐好事兒到了,您可要為他們做主啊。」


  重嵐笑道:「真有此事?要真是成了,那倒是樁極好的姻緣。」


  清雲得意洋洋地道:「可不是,蔣護衛自打從別院回來就對清歌姐姐上了心,對她有意誰都看得出來,清歌姐姐也是一樣的,不然誰能每天破一個大口子,誰又傻乎乎地每天都偷跑出來給他縫?」


  清歌又羞又氣,轉頭瞪了她一眼,又面向重嵐道:「不過是幫蔣護衛幾個小忙,我怕在屋裡放件男人衣服有閑言碎語,所以這才出來做針線,哪有清雲說的這麼……這麼……」她紅著臉又瞪了清雲一眼。


  重嵐笑道:「鞋子合腳不合腳得自己知道,你自己是怎麼個意思?你要是不願意,我這就讓少爺去說他,讓他不準再來麻煩我的丫鬟。」


  清歌忙攔道:「別這麼……」她話說到一半,看見重嵐打趣的眼神,羞的跺腳道:「夫人.……」


  重嵐聳了聳肩:「你叫我也沒有用,我可什麼都沒說。」她說完又笑道:「不過回頭要是蔣護衛來找我,我可就應下了。」


  清歌紅著臉不說話,重嵐滿面笑容地回屋,晏和轉頭問她:「有什麼好事嗎?你這麼高興。」


  重嵐笑眯眯地道:「喜事,等有譜了再告訴你。」她勞累了一天,總覺得乏了,底下人抬著沐身用的大木桶盛滿了熱水走了進來,在外出行沒那麼多講究,她除掉衣物就泡了進去。


  可惜沒防備身後有人瞧著,冷不丁被他從後面一把攬住,衣袖都浸濕了,她壞心眼地故意把水往他身上撩,又故意推他道:「你還不讓開,身上都濕透了。」


  他拉著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衣扣,揚唇笑道:「濕透了才好,你幫我解開。」


  重嵐靠在木桶上,含含糊糊地道:「忙了一天了,累死了。」


  這麼說自然起不到什麼效用,他乾脆也進了木桶里,撫著她如玉的脖頸道:「我幫你按按?」


  屋裡不一會兒就傳來嘩啦嘩啦的水聲,過了許久許久才緩緩平息。重嵐也累的夠嗆,由著他抱著上了床,手裡抱著孩子入了眠,感覺還沒睡多一會兒,耳邊就傳來驚天動地的響聲,身下的床板也搖晃起來。


  重嵐當即醒了,有些驚慌地穿上衣服起了身,耳邊還在隆隆作響,轉頭問晏和道:「怎麼回事?」


  他面色沉凝,忙把重嵐打橫抱著出了屋內,面沉如水的道:「有人用了火.葯,不過好在分量不大。」


  重嵐有些驚慌地捉著他的衣襟,就見驛館的房子已經塌了好幾件,許多下人身上流著血,灰頭土臉的從磚瓦堆里爬了出來。


  他揚聲道:「所有人立即出去,不得延誤!」


  他說完就抱著重嵐飛身縱躍了出去,忙不迭地往外奔,下人和清兵都急忙往出趕,轉眼人已經出了絕大部分,重嵐正要鬆口氣,就聽見又是轟隆一聲巨響,整個驛館已經塌了半邊,幸好這驛館建在山野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不然這下非得死傷不少人。


  她想到那些還沒來及跑出來的下人,心頭大痛,攬著晏和的脖子大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什麼人!」


  晏和還沒來得及回答她的話,就見幾十個黑影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當中的小半人身形低矮,手裡卻舉著比他們身子還高的長刀,嘴裡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叫些什麼。


  重嵐做過出海的生意,一見這長刀制樣就認了出來,驚聲道:「倭國!他們是倭國人!」


  那群人身子低矮,但身形卻極其敏捷,而且手段卑鄙,並不和晏和的親兵正面交鋒,只是揚起手裡的長刀,不住地向隊伍里的老弱婦孺砍了下去。


  重嵐大怒卻無可奈何,晏和當即抽著劍在她周遭護著,那些小矮子大概是瞧見了便宜,不住地變換著各種奇怪的身法向她砍了過來。


  晏和轉頭看了她和冬哥兒一眼,沉聲吩咐蔣成:「對方有火.葯,留在這裡恐出事,你帶著少夫人先走進城,等我處置完這些人就去追上你們。」


  重嵐下意識地伸手扯住他的袖子;「你跟我一起走!你又不是銅頭鐵臂,難道就不怕被炸死嗎?!」


  就見他沖自己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目光沉默堅毅,她只好無奈地道:「你自己千萬要小心。」


  他沖她頷首而笑,提劍轉身迎了上去。


  重嵐用力咬了咬下唇,才抱著孩子翻身騎上蔣成牽過來的駿馬,低俯身子奔了出去。


  身後清歌清雲和流螢緊隨著,蔣成帶著親衛一路往城裡的方向走,沒想到後面竟有另一撥人咬緊了跟上來。


  重嵐不擅騎馬,速度沒法再加快,再這麼下去一行人都得被追上,只好咬了咬牙,把手裡的冬哥兒遞給蔣成:「蔣護衛,這孩子就先拜託你了,我帶著人把他們往別處引,等會兒到前面拐角,你先把孩子帶到安全的地方。」


  蔣成一驚:「夫人!」


  重嵐定定地看著他,沉聲道:「拜託蔣護衛了。」


  蔣成也知道這時候耽擱不得,深吸一口氣便接過冬哥兒,走到前面拐角處的時候,一閃身就進了樹林里,重嵐帶著人直直地往前跑,不知道跑了多久,馬兒的速度都已經慢了下來,她疲憊地喘了口氣,就見身後的人還是咬死了不放。


  她咬了咬下唇,一股子鐵鏽味沁了進來,正準備轉頭命人和身後追著的拚死一戰,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前面遠遠的竟有一線火光,慢慢地拖拽出很長,竟是有人過來了。


  那行人行進的速度竟也不慢,不一會兒就到了重嵐他們面前,那行人是簇擁著一輛馬車,馬車的轎簾被微微掀開,車裡人微微怔了怔,聲音里似乎帶著幾分笑意,揚了揚下巴道:「把後面那些人清乾淨了。」


  這麼說應當不是沖著他們來的了?重嵐聽這聲音十分耳熟,等想起來是誰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張了張嘴,聲音還沒來得及發出來,鼻端就沁入一股異香,人陷進了昏沉沉的黑暗裡。


  她醒來之後扶著額『哎呦』了一聲,恍惚了一瞬就想起來所有事,晏和呢?冬哥兒呢?府里其他人呢?


  這時候旁邊一隻手伸了過來,裡面的紅棗粥還冒著熱氣,低沉卻出奇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一天沒吃飯了吧?喝點粥墊墊,等會帶你去吃好的。」


  重嵐抬手揮掉白瓷碗,抬頭憤恨地看著他;「是你,是你派人做的!」


  姜乙站在床邊,面容秀美之極,身形頎長勁瘦,眼裡冒出幾分惱怒,隨即神色如常地命人重新盛了一碗上來:「你是說那些追殺你的倭人?這回你可猜錯了,我不會找倭人合作的。」他笑了笑:「他們生的太丑了。」


  重嵐恨恨地看著他,對他的說辭自然不信。


  他挑起嘴角笑了笑,眼裡滿是譏諷:「他呢?他不是說要護你一輩子嗎?現在人在哪兒?」


  重嵐掀開被子下了床:「那些人帶了火.葯,他沒辦法才讓我帶著人先走的.……」她說著猛然住了嘴,她跟姜乙說這個做什麼?

  她穿鞋下床:「我帶來的人在哪?我要回去。」


  他漫不經心地道「我只把你救了回來,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也許他們活了,也許他們死在刀劍下了。」


  他伸手在她肩頭輕輕一壓:「你想回去?回去做什麼?沒準晏和早就死了,你去了也只能當個寡婦,帶著那小雜種孤苦伶仃的守寡。」


  重嵐恨聲反駁道:「他不會死的,他怎麼可能因為這點小場面就死了。就算他死了,我給他守寡,都比在你身邊多待一刻強,你不要叫冬哥兒小雜種!」


  昨晚上連連出事,她已經惶惑之極,甚至懶得好聲和姜乙周旋。


  他笑了笑:「我長姐是被你還是被他殺死的?」


  清河縣主怕是被晏三樂殺的,重嵐抬眼冷冷地看著他:「清河縣主是難產之後沒有保養好身子病死的,這點平樂郡王也查驗過了,你要是想為著她算賬,怕是尋錯了對象。」


  他低頭嗤笑:「一個蠢物而已,也值得我為她多費心?」


  他傾身在她身邊坐下,見到她被驚得連連後退,差點跌倒在地上,他只能退後了幾步:「不過咱們的賬是該清算清算了。」


  重嵐皺眉別開臉不想看他:「平樂郡王也在幾個月前卷進逼宮的事情里,如今已經被削爵去了黔南,你怎麼會在……」


  她一句話還沒說話,他就熱烈而急切地穩了下來,先是落到眉心,然後又吻上了那嫣紅又鮮活的嘴唇,她嘴唇發顫,用力咬了下去,見他離開才勉強撐起身子:「你腦子有病!」


  他摸了摸自己被咬出了血的嘴唇:「先討些利息而已,你何至於如此呢?」他笑著看她驚慌的神情:「這回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可怨不得我。」


  他向她伸出手來:「他沒能耐護得住你,恰巧又讓我撞上了,這是老天的意思,你又何必違了天意?」


  重嵐往後退了幾步,背已經抵著牆壁,漠然地看著他:「天意?分明就是你勾連倭寇,一手做下的好事!朝廷和律法不會放過你的!」


  「我說了,我沒有安排人手,只是想最後送你……」他住了嘴,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先起來吃飯吧,迷.葯的量太大,你昏了一整天,現在肯定餓了吧。」


  他不說還好,一說重嵐還真覺得胃裡翻江倒海起來,不過這點事兒還能忍,她仍舊穩穩地站在牆角,抬眼警惕地看著她。


  他只好命人把飯菜抬進來,坐在圓桌前抬眼看著她:「你是想讓我把你捆起來然後喂你嗎?」


  重嵐緊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對面,動作極緩慢地端起粥碗,見他動了哪筷子自己才跟著吃哪道菜,其餘的絕對不碰。


  突然一塊切好的鴨油酥餅落到她碗里:「你嘗嘗這個,金陵齊芳閣的鴨油酥餅都比不上它。」


  重嵐定定地看著他,他低頭自己吃了一塊,她這才放心吃下去,果然鮮美酥軟,上面撒的白芝麻也噴香焦黃,但她實在沒什麼胃口,只咬了一口就放下筷子。


  他古怪地笑了笑:「放心,依著你現在的境況,我想要對你做什麼,還用得著下藥嗎?」


  她放下碗筷:「這是哪裡?」


  他答:「客棧里。」


  她抬眼問話:「你想要的帶我去哪兒?」


  他漫不經心地道:「去一個晏和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這些話答了跟沒答一樣,她惱恨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道:「你跟晏和和離,甘心嫁給我。」


  她冷笑連連:「你果然是個腦子不清楚的,說的都是瘋話!」


  他托腮看著她,笑容里竟有幾分天真:「是因為他是威南候,而你是侯爵夫人嗎?只要你願意給我些時間,我能做的比他還好,他給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給你。」


  她垂眼漠然道:「我想要的他都能給我,只要是你給的我都不想要。」


  他憤懣地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斂去了:「你怎麼就瞧著他這般好了?不過是能說會道,會哄你開心罷了,哄未經人事女子的把戲,三言兩語就把你騙去了。」


  重嵐針鋒相對:「哪又如何?我喜歡他,他說什麼我都愛聽,這又什麼錯?」


  他忽然默了下來,伸手把玩著她纖細的手指:「那是因為你喜歡他,所以看他什麼都好。」


  她用力抽回手,在裙擺上擦了擦:「是,我是喜歡他,不像你,我看你一眼都覺得噁心!想想你當年乾的卑鄙下流的勾當,如今又幾次三番跑來干涉我的生活,我跟你呆在一個屋子都覺得難以忍受!」


  他靜靜地看著她:「我本來想讓你歇幾天的.……你若是再刺激我,今天晚上就侍寢吧。」他諷刺地挑了挑唇角:「你不願意也沒關係。」


  她冰冷地怨恨地看著他,他垂下眼沒看她,低聲道:「你覺得我噁心,是因為我對你有那些心思,難道他對你就沒有嗎?你敢說你從成親到現在他沒碰過你?」


  他又笑了笑:「我忘了,你們肯定是行了夫妻之禮了,不然那孽種怎麼來的?「


  她冷笑道:「有又怎麼樣?至少他會處處護著我幫著我,不會害得我家破人亡,你敢說當年你沒有對重家做過手腳嗎?本來二房不至於這麼快敗落的,要不是你.……」


  他抬起頭打斷了她的話:「當年的事,你真覺得全是我所為?」


  她嘿然冷笑,他默了半晌:「是平樂郡王,也就是我父王。」


  她一驚,他像是沒瞧見一般繼續道:「當初你母親去探望母妃的時候被他瞧見了,他愛慕你母親容色驚人,但又虛偽地顧忌名聲,所以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想以此威逼你父親把她偷偷送進府里,可惜沒等到時候,你母親就病死了。」


  他笑了笑:「你看看我,是不是比他強多了,至少我喜歡你不怕別人知道。」


  她被衝擊的有些眩暈,半晌又對那個好色偽善的平樂郡王泛起噁心來,別開頭冷冷道:「缺德事兒你也沒少干,當初你讓我爹把我.……」她說不下去。


  他神情有幾分悵然:「我只是想幫你。」他一開始真的是想幫重家也等於幫她,但重二老爺太過善解人意,見他有意,就常常帶著重嵐在他面前晃悠,他沒禁得住,就提出了那樣的條件。


  他滿眼的陰鬱:「有些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第一次見她,她穿著的天青色裙子上精緻的蓮花紋,耳垂上才打了耳洞,還有些紅腫,小姑娘在王府里迷了路,站在梨花樹底下焦躁地走來走去。


  他是想幫她的,拉著她的手走過曲曲折折的路,但走到最後卻改了主意,他帶著她回了自己房間,故意嚇唬她,他如願以償,她被嚇得哇哇大哭,他卻滿心歡喜,以為這樣她就能記住自己了——然而並沒有。


  她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他惱了,故意踩壞她心愛的風箏,弄髒她最喜歡的布娃娃,把她壓到草叢裡親她,她終於知道他是誰了。


  他用手捂著臉,聲音喑啞低沉:「阿嵐,你什麼時候能看見我?」


  重嵐揚起臉看著頭頂懸著宮燈,目光冰冷。
……

  她晚上提心弔膽地睡了一晚上,幸好他只是吩咐人好生昭看她,自己不曾過來,她第二日一早就被人敦促著起身,然後塞進了了馬車裡,連打量周遭環境的功夫都沒有。


  這天的天氣怪異,明明是冬天卻下起了傾盆大雨。馬車滾滾冒著雨向前行駛,開始是平坦的大道,後來似乎有些顛簸,她每回想要往外看的時候,姜乙的目光就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她只好悻悻地收回目光。


  他煮茶給她喝,又拿出棋盤來問道:「離下一家客棧還有一段時間,要不要對弈一盤?」


  烹茶對弈的事情她和晏和也經常做,如今換了人卻沒有心情,她淡淡看了一眼就轉過頭:「我不會下。」


  他哦了聲,倒也沒強求,又過了一個多時辰,有人探進馬車裡,低低地跟姜乙說著些什麼,似乎有一句是『兩路人嗎』『.……都趕著追上來了』。


  重嵐立刻抬起頭,姜乙看了她一眼,低聲吩咐道:「不用理他們,加快速度。」


  她猶豫了一下,小心探問道:「有人在後面跟著?」


  姜乙瞧了她一眼:「沒有,坐好。」


  她急的想要跳車,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欲解腰帶:「既然你這麼閑,不如做些其他的事?」


  她深吸一口氣,身子往後靠了靠。兩人正沉默間,又傳來一陣轟隆隆的巨響,然後就是一陣地動山搖,他臉色微變,低聲道:「該死,他們居然用火.葯!」


  他沉聲向外吩咐:「所有人即刻往山上走,不得延誤!」


  外面的馬兒卻長嘶一聲,受了驚似的往前瘋跑,馬車瞬間顛盪起來,重嵐身子左搖右晃,眼看著頭就要磕上桌腳,被他一把扯進懷裡抱住。


  他又撩車簾,漫天的雨點噼啪打進來他也顧不得,從腰間抽出長刀來想要斬斷綁著駿馬的繩子,沒想到三匹馬跌跌撞撞地架著車,反而將繩子纏在一塊,砍都砍不斷的一團,這樣一來,三匹馬更加驚慌,忽然半道方向一拐,直直向著一處斷崖奔了過去。


  他伸手抱住了重嵐:「咱們跳車。」


  重嵐卻只是漠然地看著他,搖頭道:「不用了,你走吧。」她一手搭在自己的左腳上。


  他順著她的手看了過去,就見她的腳砍在桌子里,他低罵了一聲,用力試了試卻拔不出來,伸手劈砍幾下方桌,卻也紋絲不動,轉眼斷崖已經在跟前了,他卻停下了劈砍,忽然沖她笑了笑:「我覺著這樣也不錯,生不能同時,死同穴。」


  她低頭不語,死到臨頭,他反而鎮靜莫名,聽著耳邊近在咫尺地轟隆聲也不在意,笑問道:「你在想什麼?」


  她抬起頭淡然道:「在想瑾年老了是什麼樣子,冬哥兒長大像誰比較多。」


  他又笑起來:「我後悔了騙你了。」


  她抬頭不解地看著他,他秀美的臉上還帶著那樣怪異又溫和的笑,手裡的狹刀高揚起來,用力把夾著她腳的方桌劈開了

  繼而一片冰涼輕柔的吻落在她眉心:「我說錯了,我死就好,你好好活著吧。」


  她身子一輕,被人重重地拋了出去,茫然之中聽見低沉獨特的聲音輕聲道:「如果能再來一回,我肯定會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回你母親身邊。」


  她在地上重重地滾了幾滾,恍惚地半坐在地上,不遠處就是斷崖,三匹馬拉著那輛華美的馬車,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轉眼就沒進了那片凄迷的深淵裡。


  晏和沒想到她是被姜乙救下,只是那群人還不死心地追著重嵐,他跟在追殺者身後找她,沒想到那群人又用了火藥,他駭的五臟六腑都顫抖起來,幸好在一處石洞里,找到她在那裡躲著。


  他摟著她,像是抱著失而復得的珍寶,她也伸手緊反攔著他,似乎很是驚喜,眉間卻帶了幾分悵然。


  兩人都不願在這是非之地多留,休整幾天就去了杭州府,晏和在杭州府一呆就是四年,文治武功樣樣俱全,政績卓著,受百姓愛戴,回京述職的時候還收到了萬民傘。


  冬哥兒也能跑能跳,最愛黏著爹娘,其次就是他晏寧堂叔,晏寧如今也長成了大小夥子,前年中了秀才,今年又一舉中了舉人,外頭的人想他貴介公子,又這般有前程,上門的媒人絡繹不絕,重嵐笑著打趣他幾回,他只是搖頭,一心要等他蘭蘭妹妹。


  皇上和君后又南巡,在行宮舉行正宴,重嵐和晏和被邀去赴宴,自然又受了一番褒獎。


  兩口子對視一眼,俱都是笑意盈盈,對視舉杯。


  惟願永世平安喜樂,攜手白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