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魏夫人這幾日想帶著女兒來郊外散散,正好何家在郊外有座別院,便借了魏夫人母女,她今日剛要歇下,沒想到就瞧見不遠處起了火光。
她一介女流自然害怕,好在魏四娘是個藝高人膽大的,帶著護衛就出府查看,沒想到還真遇到麻煩了。
她聽見重延那一聲喊,不由得挑高了一邊的眉毛,定睛瞧了瞧才看見楊忠手裡還抱著個不住掙扎的孩子,果然不是善茬。
她直接從護衛手裡取來了貼身的軟弓,一箭射到楊忠的肩膀上,晏寧骨碌骨碌滾了出去,重延帶來的護衛連忙衝上去一把抱住。
旁邊護著楊忠的沒反應過來,見是個女流之輩,還想污言穢語地恐嚇喝罵。
魏四娘挑了挑眉,還沒反應,重延帶來的人就緊隨而上,把楊忠等人捉了個正著,她上前走了幾步,重延正命人把他們五花大綁地抓回去,她等他側過頭來的時候才瞧清他長相:「是你?」
重延轉過身上前幾步,沒留神被絆了一跤,魏四娘伸手扶了他一把,見他站直了才收回手。
重嵐見是個女子,頓了下才略帶尷尬地問道:「姑娘認識我?」
魏四娘眼珠子斜了斜:「不認識。」
重延知道事有蹊蹺,但這時候也不好多問,只是躬身道謝道:「當初見過魏四姑娘幾回,這回多謝姑娘仗義出手,不然我妹婿的親弟只怕就有難了。」
魏四娘雖然覺著古怪,但她向來懶得管別人的閑事,只是隨意點了點頭:「無妨,這種連小孩子都下手的畜生,人人得而誅之。」
重嵐遲疑一瞬,又躬身道:「我妹子如今懷著身孕住在這別院養身子,沒想到今天金陵城亂,遇到歹人想要攻入這裡,還望能向姑娘借調些護衛,我好在這東門守著,請姑娘傳話進金陵求援。」
魏四娘沉吟片刻,看了眼他手臂上的傷:「你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還是在院里安生呆著吧,出來做什麼?」
她隨意解下腰間的短刀扔給他:「拿去防身吧。」她也不是小氣之人,又看了眼身邊的護衛,權衡片刻留了多半下來:「可以,你們先撐一會兒,我這就派人過去。」
她心裡記掛著魏夫人,低聲叮囑幾句就轉身走了,重延瞧著她的背影怔了一瞬,也帶著人匆匆轉身回府了。
重嵐自打聽說重延受傷和晏寧失蹤的消息就心慌意亂,肚子也止不住地疼了起來,清歌和清雲急的團團轉,她捂著肚子坐在原處,忽然聽見正門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蔣成走進來道:「少夫人,大門已經跨了小半,您先去後面躲著,我帶兄弟幾個護送您往後退,角門那邊馬車剛備好,您趕緊坐上先走吧。」
正門能支撐這麼長時間已經是意外,重嵐見他神色沉穩,心裡不由得鬆了幾分,咬著牙問道:「我大哥和寧少爺呢?」
蔣成忙道:「重少爺和晏小少爺都無礙,如今您懷著身孕,您的身子才是最要緊的,千萬要保全了。」
重嵐抿了抿唇,強忍著身子不適,被清歌和清雲扶著往西門處走,西門是連著山建造的,外面比別院其他地方要高,也最難找,重嵐剛到西門就聽見又是一陣衝天的殺喊聲起,既不是晏三樂帶來的人手,也不是晏和留下的親兵。
她驚道:「這是怎麼回事兒?」難道晏三思又調集來人手了?
清雲也是練武的,目力比尋常人好,墊著腳尖張望一時,忽然驚喜道:「少夫人,那邊人好像是來幫咱們的,正和咱們的親兵夾擊大爺的人呢!」
重嵐一怔,喃喃道:「金陵里的兵馬估計都調去皇宮了,誰會在這時候過來幫咱們呢?」
「是我。」男人的聲音略帶疲憊,清朗悅耳卻一如往昔。
重嵐身子一顫,幾乎不敢轉過頭去,生怕這時候是在夢中,等被人攬進懷裡才清醒過來,顫聲道:「瑾年.……」
一句話還沒說出口,眼淚就全下來了。
晏和瞧著比出征的時候狼狽了許多,猩紅的披風沾了許多鮮血灰塵,流轉生情的眼裡布滿血絲,可他還是回來了,帶著一身風塵,披星戴月地趕回來了。
他低低地嗯了聲,臉埋在她脖頸里,伸手把她抱緊:「我從松江府一路趕回來,路上跑死了幾匹好馬,終於趕上了……還好趕上了。」
他在她頸項邊喃喃:「幸好你沒事……不然我這輩子不用在出征打仗了。」他抬起頭,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嵐嵐,我回來了。」
重嵐抬起頭抽噎了幾聲,滿肚子的話堵在喉頭卻說不出來,只能道:「你,你仗打完了嗎?打贏了嗎?」
他應了聲:「贏了,我可以在家守著你生產了。」
她用絹子擦了擦淚:「你是為了孩子回來的還是為了我?」
他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腹,哄人的本事這幾個月總算沒放下:「為了你。」
她扯著他看了看:「不是說你被刺殺受了重傷嗎?在哪裡,讓我看看。」
他搖頭道:「一點小傷而已,被有心人推波助瀾,傳到金陵就變了味,你別擔心,我沒事。」
她只能木木地點了點頭,忽然又焦急起來,推著他道:「你別在我這裡磨嘰了,快去底下救人,我大哥和你寧弟還在院子里呢。」
他道:「底下自有人照應,大哥他們必然無事的。」他忽然傾下身,直愣愣地吻了下去:「我許久沒見你了。」
清歌和清雲兩個瞧紅了臉,有眼色地齊齊轉過身去。
晏三樂手下的人雖然驍勇,但還是比不上晏和的百戰精銳,他們活捉了晏三樂本人,捉他的時候他又是威逼又是利誘,最後被晏和的副將乾脆利落地抹了脖子。
重嵐聽完大驚失色:「他可是長輩啊,你怎麼說殺就殺了?就算要他的命,你也該交由刑部處置,你這樣萬一被人發現了可怎麼辦?」
晏和搖搖頭,讓她服帖靠在自己懷裡:「到時候找人處理一下他的傷口,就說是死在戰.亂裡頭,反正是他咎由自取,其他人不會追究的。」
重嵐在他懷裡呆的十分舒坦,正想美美地睡一覺,又猛然抬起頭來看著他,拽著他的領子問的咬牙切齒:「被你打岔都忘了問呢,你和柳媛是怎麼回事兒?你是不是讓她在軍營里呆了一天?」
晏和怔了怔才想起來她問的是什麼事兒,不由得好笑道:「她那日來找我被擋在軍營外,又口口聲聲說是我的.……」
他不自在地咳了聲:「過了半日才傳到我這裡,本來我是想敲幾板子把人送回來的,後來被副將攔住了才作罷,只是把她什麼的人都棍殺了,派了幾個小兵送她回去。」
重嵐想到柳媛素來自命清高,卻不得不跟幾個軍中粗漢待在一塊好幾天,心裡估計想死的心都有了,不厚道地偷笑幾聲,又酸溜溜地道:「你跟她真沒什麼?我怎麼瞧她信誓旦旦的。」
她把這些日子柳老夫人和柳媛的事跟他說了一遍,又斜眼看著他道:「你倒是好,在外征戰還有祖孫倆千方百計地惦記著,勞累我在府里懷著孩子還得給你操心這一堆爛事。」
他面上透著幾分陰霾,抬手撫了撫她柔細的頭髮:「辛苦你了,等咱們回府就把這事兒處置了。」
重嵐氣順了不少,低聲恩了,又想起一樁是一樁,一驚一乍地道:「對了,皇上如今正被好幾個親王聯手逼宮,你快去救駕啊!」
晏和好笑道:「你把心放回去吧,皇上不會有事的,貿貿然去了君后只怕才會不高興。」
他猜的半點不差,皇上和太子出事不過是君後為了將剩下這些漏網之魚一網打盡故意放出去的風聲,不過兩三日這場亂子就平息了,重嵐和晏和收拾好了正式回府,他倒是沒有失言,先帶著她回了趟齊國府。
那天細細密密下著冷雨,雕花的青磚地上被沾濕了,寒浸浸的風刮進來,能讓人冷到骨子裡。
柳媛是當著府上所有下人的面被生生拖出來的,頭上的珠花零零碎碎掉了一地,白凈的臉上沾了不少污泥,裙擺和衣裳臟污的簡直不能看了。
她被拖出來的罪名是偷了少夫人的貴重首飾,人證物證俱在,也不知道晏和是怎麼弄的。
院里的管事娘子看了眼晏和,見他頷首才出聲:「柳家姑娘本來在咱們家是客人,咱們人人都得敬著是不假,可就算是客人也得懂點規矩啊,少夫人好心收留你,你竟然恩將仇報,偷了少夫人心愛的首飾,簡直沒有良心!」
柳媛淚流滿面,連連搖頭,沾了泥水的幾縷長發耷拉下來,哽咽道:「我沒有,是你這奴才冤枉我!」
她哀哀地去看晏和:「表哥.……晏總督,救救我,你知道不會是我乾的!」
晏和根本沒有看她,廊外的雨珠子有些飄了進來,他擋在重嵐身邊,怕雨淋著了她,用身子給她擋雨。
柳媛瞧著男人玉白的側臉,冠帽上的組纓垂了下來,眼睛永遠那樣勾人多情,只是對著旁人,她的身影從沒映進去過。她伸出去的手垂了下來,啪嗒一聲落在泥水裡,靜靜地半跪在地上,人像是死了一般。
重嵐偏頭瞧了她一眼,淡淡地吩咐道:「把柳姑娘送回府里吧,再也別過來了。」她說完就轉了身。
皇宮那邊的事兒也已經塵埃落定,後來知道重嵐因著火.葯的事兒為她受罪,命人賞賜了好多東西下來,還親自寫了封很有個性的聖旨致歉,鬧的她哭笑不得。
再下來就是齊國府的事兒,晏老夫人死了,晏三樂死了,晏三思沒熬多久也去了,本來晏和承爵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兒,但後來重嵐問了問他,他顯然沒興趣繼承這個爛攤子,因此也沒上書奏請襲爵。
姜佑辦事兒帶著她一貫富有特色的個人風格——劍走偏鋒,現在也沒打算讓得力大臣繼承這個爛攤子,乾脆把爵位給了晏三思的長子晏安,不過因為晏安是庶子生的嫡子,所以要降等襲爵,再加上晏三樂犯了大錯,乾脆一下子扣了兩等,齊國公改為齊海伯,收回丹書鐵劵,改世襲為流襲。
府上人輪流作死,最後這爵位砸到晏安頭上,寧氏和晏安都是千恩萬謝,倒也沒抱怨降等襲爵的事
重嵐對著晏和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伯知道了會不會氣的從墳墓里跳起來。」
不過這還不算完,姜佑把齊海伯的爵位安置妥當,又大筆一揮,封晏和為威南候,賜丹書鐵劵,世襲罔替,子孫後代享萬世榮寵。如今晏和年紀尚且輕,等他年紀再長些,積累些資歷,封個國公也不在話下。
重嵐聽的眉開眼笑,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可要爭氣,回頭等我老了,也能成為張老夫人那樣的國公夫人了。」
這些事情處理完,她馬上就要生產,幸好這些日子生產要準備的物事已經料理妥當,因此倒也不忙亂,只是她頭一回當娘,心裡頭緊張的要命,而且這些日子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墜,許嬤嬤過來摸了摸,笑著道:「孩子已經入盆,這幾天就要生了。」
重嵐緊張地把晏和的袖子揉成一團:「這麼快,我還沒準備好呢!」但轉念想到要和懷了這麼久的兒子見面,心裡又驚喜起來,拉著晏和問道:「你說咱們孩子生的像你還是像我?」
她最近一陣一陣的,晏和十分習慣:「你生的,自然像你。」
重嵐問道:「什麼叫自然像我?難道不是你親生的?」
他摸了摸她的臉:「像誰都好。」
接生婆估算的時間有些偏差,她今天晚上竟然就發動起來,驚得晏和連忙披衣起身,命人慌忙地叫產婆和大夫,自己卻被趕出了產房。
重延問詢趕過來,也跟著守在產房門口,晏和正站在窗邊聽著裡頭的動靜,他見著便不高興道:「你想聽就聽,這麼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晏和沒功夫理他,聞言站直了身子蹙眉聽著,重延又不高興起來:「你站的這麼高,能聽見什麼?」
這時候門呀吱一聲打開,清歌忍著笑出門,對兩人道:「大少爺,姑爺,少夫人說你們吵得她心煩,再廢話就一併趕出去。」
懷孕的人最大,重延立刻閉上了嘴,晏和很冤枉地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竟然也被連坐了,只能面無表情地看了重延一眼,站在窗邊繼續聽著。
重嵐先是覺得小腹一陣酸脹,又難言地疼了起來,這疼痛並不持續,而是一陣接著一陣,還沒等她緩過勁兒來就連綿不絕地襲了過來。
產婆在一邊遞了好克化的糕點和吃食過來:「少夫人先吃些頂頂吧。」
重嵐疼的吃不下去,正要搖頭,產婆就在一邊勸道:「少夫人不知道,女人生產的時候長著呢,現在離生下來還早,要是現在不吃,等會兒更疼的吃不下,小心沒力氣生了。」
她這才張口吃了起來,又被產婆灌了幾口參湯,又被扶著躺在床上,一邊忍著疼一邊蓄力。
迷迷糊糊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一種筆墨難繪的劇痛襲了過來,像是有什麼要破體而出,硬生生想從她身體里分離出來。
她疼的低低呻.吟,想要叫喊,心裡卻始終念著產婆的叮囑,不能把生產的力氣都用到哭喊上,只好咬著下唇,強自忍著,耳邊產婆一邊遞給鼓勁,一邊不住地念叨著如何用力如何運力,按著她們的喊聲用勁。
重嵐疼的神智有些模糊,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還是費勁全力去聽,努力按著產婆說的法子使勁,隱約還能聽見晏和的聲音,他似乎是忍不住打開門沖了進來,一片混沌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力氣一泄,接著就聽到一聲響亮的啼哭。
接生的婆子把孩子抱起來,先驚喜道:「恭喜少夫人,是個小少爺呢。」
重嵐模糊之中就聽見這一句話,然後人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晏和抱著孩子站在她身邊,見她睜開眼,俯身一遍又一遍虔誠地親吻著她的眉梢眼角:「嵐嵐,謝謝你。」
重嵐身上沒有黏膩膩的感覺,應當是被清理過了,被褥和衣物也煥然一新,抬眼沖他無力地笑了笑,親了親襁褓里的孩子,又低頭瞧了半晌,卻皺眉茫然道:「這孩子怎麼皺巴巴的?」還特別丑。
她自認不是醜人,晏和的相貌更不必提,難道是物極必反,父母都太好看了,所以孩子就比較不入眼?
他失笑道:「我問過產婆了,孩子剛生下來都這樣,等長開了就好看了。」
重嵐也笑著又親了親孩子:「不管什麼樣我都喜歡。」
產婆說的沒錯,這孩子沒過幾天果然長的白嫩白嫩的,白生生一團,眉眼秀氣,來看侄孫的重姑母笑道:「這孩子眼睛像姑爺,嘴唇生的像你,以後肯定是個少有的美男子。」
重嵐頗為自得,又謙虛了幾句,等晏和回來了轉頭問他道:「咱們得給他起個名字了,不然人一見就是『這孩子這孩子』的,多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