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晏老夫人倒是沒認出重嵐來,神色如常地喝茶,晏茹還是老樣子,輕慢地撅噘嘴,低頭看著鞋尖的珍珠。


  鄭老夫人聽完重姑母的話,面上一沉,又啜了口茶,轉去去和晏老夫人說話,也不給重嵐看座,就這麼把她和重姑母干晾著。


  重姑母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招呼重嵐道:「還不快過來給我婆婆行禮。」她向鄭老夫人介紹道:「這是我那侄女,您前年還見過的。」


  她說完也不管鄭老夫人表情如何,直接讓重嵐坐下:「我這個婆母最是慈藹的,你到了這兒就像在自己家一樣,可千萬別拘謹了。」她又對著鄭老夫人笑道:「我這侄女膽子小,要是有禮數不周的地方,還望您多擔待了。」


  鄭老夫人正想說幾句難聽話,卻被這話堵住說不出口,只能沉聲道:「難為你了,眼裡還有我這個婆母,我以為你滿心滿眼都是你侄女了。」


  重姑母假裝沒聽懂;「那是自然,侍奉您乃是兒媳的本分,都是您教導的好。」


  鄭老夫人氣哼了一聲,倒是晏老太太仔細打量著重嵐,眼底浮現驚艷之色:「好標緻的孩子,生的這般整齊,一看就是有福氣的。」又笑著對鄭老夫人道:「你這侄孫女倒是出挑,原來怎麼不見你提起過?」


  她是哪門子的侄孫女?鄭老夫人心裡不忿,面上還是笑道:「這孩子不常來的,倒是引得她姑母常去瞧她。」


  重嵐想到晏和,心裡難免不自在,福身給晏老夫人行禮,引得她又贊了幾句,又問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啊?」


  重姑母見她得貴人喜歡,忙笑道:「她姓重,單名一個嵐字。」


  晏老夫人定力不夠,表情明顯滯了一瞬,原本揚起的嘴角也垂了下來。強笑道:「這名字果然好……」


  她又禁不住上下打量幾眼重嵐,這回再看覺得她眼睛太過嫵媚,面帶桃花,容色又太艷麗,不夠端莊持重,左右挑出一堆毛病來,瞧了半晌才問道:「嵐姑娘是哪位府上的千金?」


  鄭老夫人終於逮住話頭,介面道:「老姐姐不知道吧?我這侄孫女極有本事,家境敗落之後,一個人憑著經商賺下偌大的家業,你說是不是好本事?」她說這話的時候滿面讚歎,讓人完全聽不出其中的惡意。


  重嵐納悶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沒得罪鄭老太婆吧,她緊咬著她不放做什麼?她眼睛一轉,看見重姑母對著她無奈苦笑,這才明白過來,敢情是她在重姑母那裡討不到便宜,便轉頭拿她撒氣,真真是無妄之災了。


  她想歸想,面上還是謙虛道:「姑太太過獎了,我不過是偶爾幫著兄長打理家業罷了,這讚譽是萬萬不敢當的。」


  晏老夫人想起這些日子聽的風聞,心亂如麻,勉強應付道:「的確聰敏過人。」她頓了下,又忍不住問道:「嵐姑娘家裡還有人嗎?」


  重嵐道:「還有個二哥在家。」


  晏老夫人點點頭,又緊著問道:「我瞧你年紀也不小了,品貌又這般出眾,可有許了人家?」


  見面第一次就緊著追問別人親事,實在是太過唐突,重嵐裝作紅了臉不作聲,重姑母打圓場笑道:「這孩子怕羞,還望晏家伯母多多擔待。」


  晏老夫人勉強笑了笑:「是我失禮了。」


  鄭老夫人見狀忙轉了她的注意力,笑道:「你看見孩子好多問幾句也不算什麼,哪有長輩給晚輩道歉的道理?」


  她說著目光轉向晏茹,親熱笑道:「你覺著嵐姐兒好,我倒是瞧著你們家茹姐兒不錯,模樣生的整齊,人又端莊有氣派,到底是公府長大的,我真是喜歡得緊。」


  她說著褪了腕子上的玉鐲套到晏茹手上:「女孩子家家的,沒得打扮那麼素凈幹什麼?」


  本來晏老夫人沒打算把晏茹帶來的,但寧氏想著晏茹也差不多該說人家了,便央著晏老夫人把晏茹帶出來見人,她瞧了眼低著頭神色不耐地晏茹,隨口道:「你過譽了,這孩子都被她爹娘慣壞了。」她說著又道「茹兒,還不快謝謝鄭老夫人」


  晏茹出門前被寧氏千叮嚀萬囑咐了一陣,聞言竟然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多謝鄭老夫人。」


  鄭老夫人面上更見喜色,說話越發親熱,晏老夫人卻淡淡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瞧著重嵐,神情複雜。


  兩人漸漸說到家裡人,鄭老夫人笑道:「我那幾個兒子都是不爭氣的,好在孫子還算勤學,尤其是我家浩兒,年前才中了秀才。」


  她說的浩兒是重姑母的幼子,比重嵐小一歲。晏老夫人想起自己家裡幾個不成器的,心裡一堵,隨口笑道:「你是個有兒孫福的。」


  鄭老夫人應和了幾句,含蓄地介紹起自己的孫子來,從品貌詩文一直誇到為人處世,直把自己小孫子說的潘安宋玉之貌,蘇秦張儀之才,聽的重姑母直皺眉。


  重嵐瞧見了,用絹子掩口,低聲笑道:「難得老夫人看重表弟,難道姑母不高興?」


  重姑母忍著氣,也在一邊低聲道:「不是我背後道人長短,實在是…那茹姑娘的性子太差強人意,短短几個月被禁足了兩次,實在不是持家良婦。」


  她按著額角頭疼:「我不求未來兒媳有多高的門第,只求她品行出眾,家世清白便可,茹姑娘……」她嘆了聲,不再言語。


  齊國府在公府里是敗落的,但在鄭家這種中等官宦人家裡也算是高門了,更何況還有晏和這種人傑來當門面。


  孫子的婚事祖母是可以做的了主的,重嵐抬手拍了拍她的手,無奈寬慰了幾句,那邊鄭老夫人越說興緻越高,已經問上了親事,頗有攀嫁之意。


  晏老夫人這個好脾氣的也皺起眉頭,晏茹還沒琢磨出味道,只是覺著鄭老夫人十分聒噪,鄭老夫人說著說著,突然冒出一句:「說了這麼多,老姐姐還沒見過我孫子吧,我去讓人請他來給你行禮。」


  齊朝風氣開放,在長輩的照看下見個外男不算什麼,但鄭老夫人擺明了有結親之意,這時候再見可就要有別的含義了。


  晏老夫人擺手道:「不必,我今日有些乏了,茹兒在這兒也不方便,還是回頭再見你孫子吧。」


  這話便是婉拒的意思了,鄭老夫人頗有些不甘心,瞥了眼重姑母道:「浩兒到底是不是你兒子,怎麼你在客人面前提都不提一句?」


  重姑母笑道:「知道您心疼孫子,只是快別誇那小子了,男孩子就得硬著管,沒得讓他又得意起來,讀書又不用功了。」


  晏老夫人趁機起身道:「我來的也夠久了,家裡還有事等著打點呢,這就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鄭老夫人挽留,帶著晏茹徑直出了門。


  鄭老夫人滿面不悅,又看了重嵐一眼,冷著臉莫名地來了句:「我們鄭家的子孫,由不得你拿來貼補娘家人!」


  重嵐聽著莫名其妙,重姑母笑靨如花:「娘說什麼,兒媳怎麼聽不懂?」她揚了揚手裡的帕子:「浩哥兒快下學了,兒媳還要回去幫他準備吃食,這就先告退了。」說完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帶著重嵐轉身走了。


  重嵐也跟著告辭,重姑母穿過半月門,終於忍不住笑道:「你可知道我婆母今日為何這般針對你?」


  重嵐不解地眨眼看她,她笑嘆道「她以為我要把你說給浩哥兒,難怪動了氣,緊趕著要給浩哥兒說親。」


  重嵐匪夷所思:「這…鄭老夫人是哪裡聽來的,這也太不靠譜了。」


  重姑母摘下朵開的正艷的牡丹到她頭上:「也不怪她惱,我確實動過這個心思,後來覺著你們性子不合適才罷了的。」


  重嵐想到晏和,不自在地動了下身子,別開頭裝作羞赧:「姑母亂說什麼呢?」


  重姑母不以為意:「你看別家像你這般大的姑娘,沒準都是幾個孩子的娘了。」


  她還要說話,重嵐臉紅過耳,慌慌張張告辭了,沒想到剛跨出鄭府門,晏老夫人身邊的魏嬤嬤就過來攔住了她:「重姑娘,我們老夫人請您過去說話。」


  重嵐差不多猜到晏老夫人想說什麼,這時候推脫反倒顯得心虛,略一思忖,便笑道:「那就請吧。」


  魏嬤嬤大概是沒想到她這般好請,頓了下才帶她上了晏老夫人的馬車。


  晏茹不知道被弄到哪裡去了,車上只有晏老夫人一個人,她也不在繞彎,直接問道:「重姑娘可認識我的長孫晏和?」


  重嵐含笑道:「當初在西北運送軍糧的時候有幸和晏指揮使打過交道,自然是認得的。」她和晏和的相識經過太過獵奇,只怕說出來也沒人信,乾脆就這麼輕輕揭過。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我聽說近來你和我那長孫來往過密?」


  重嵐臉一沉:「晏老夫人,我敬你是長□%詞焙蚝完檀筧死賜??芰耍俊□


  晏老夫人微微語塞,隨即又道:「可我聽說他對你…」


  重嵐淡然道:「晏老夫人也說了是聽說了,道聽途說之言豈能當真?」


  晏老夫人心緒複雜,那邊傳來的消息是自家長孫瞧上了重家姑娘,他們好歹是公府,嫡長孫豈能娶一個商戶女?可她管不了晏和,也只能從重嵐這邊下手了。


  她這般想著,聲音放柔了幾分:「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可和兒的心思想必你也覺察幾分,這事兒說來也難堪得很,傳出去了總歸會有損你的名聲,不如這樣…」她細細思量解決的法子,頓了半晌才道:「我聽說你家中還有個二哥,我可以想法子幫他在京里謀份差事,你們舉家遣去京里,如何?」


  她心裡也是為難,要是這事是重嵐不知廉恥先勾引的晏和,她也大可不必這麼客氣,可偏偏是自己長孫動心在先,她想來想去也只能利誘了。


  重嵐面無表情,直接起身道:「老夫人真真是有意思,這話跟我說做什麼,為何不去跟晏大人說?只要晏大人一日有這個想頭,就是把我從金陵趕出去也是治標不治本。」


  她說著直接起了身,毫不留戀地下車走人,晏老夫人沒想到她說走就走半分猶%d?湯戲蛉嗣幌氳剿?底呔妥甙敕鍾淘ヒ裁揮校?胍?腥擻擲?幌鋁忱矗?緩醚壅穌齙乜醋潘?度チ恕□

  重嵐坐在馬車還有些后怕,幸好晏和瞞得好,不然今日真是晏老夫人只怕不會這麼客氣了。她說完思緒又開始亂飄,腦子裡反覆都是他對她那番剖白,想著想著,忍不住靠在車圍子上笑出聲來。


  直到清歌敲車板她才回過神來,忙正了神色,扶著她的手下車,沒想到剛進了垂花門院里就一陣喧鬧:「…都放開爺,到底是爺是主子還是你們是主子!都給我滾!」


  然後是席雪天的勸說聲:「二少爺想要收人,只管收良家女子為妾就是了,何必把娼門女子弄到府中,鬧得家宅不寧呢?」


  其中還夾雜了幾聲女子的嬌嗔:「二爺,你可是這重府的主子,幹嘛要聽這些賤奴的話,把他們趕出去不就得了。」


  重正好似是醉了:「都滾開!爺要納誰就納誰!」


  重嵐聽的再也忍不住,繞過影壁走了進去:「你好大的威風啊!」


  見她進來,院里的人都靜了一瞬,重正身邊有個穿著棗色長褙子,底下半露著蜜合色羅裙,打扮嬌麗的女子率先回過神來,扭腰福身行禮:「奴家綠蘿,見過……」


  重嵐連瞧都不瞧她一眼,直接吩咐道:「打出去!」


  重正見她生氣,有些惱怒又有些竊喜,想到她這些日子一直偏幫那個姓晏的,不依不饒地道:「你憑什麼趕我的人,你是主子我也是主子,難道連納個妾都不成嗎?!」他又喚那綠蘿:「心肝,別怕,這是我妹子,也得聽我的。」


  重嵐厲聲道:「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管不了你,可絕不會讓你把人往家裡拉,你忘了咱們娘是怎麼死的嗎?!」


  當年重夫人就是因為重二老爺寵妾滅妻,這才鬱鬱而終的。


  重正還有幾分醉意,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有些動容,綠蘿在一邊扇風道:「二爺別忘了,你口口聲聲要納我為妾的,你是家裡的正頭主子,不過是收個房裡人罷了,哪有三姑娘說的這般嚴重?」


  重正被這話激著,心裡的火氣又起來了,梗著脖子吵道:「你少抬娘來壓我,便是娘如今在世,我就是想納個妾,難道娘還會攔著?」


  他說完又陰陽怪氣地道:「你自己的終身是有著落了,可也得為你哥哥想想啊,哥哥不過是納個妾,又不是娶妻,你至於這麼拿大帽子扣我嗎?」


  重嵐氣的額頭青筋亂跳,重正說完雖覺得暢快,但見妹子氣成這樣子,不忍之餘又有些莫名的喜意。


  重嵐在心裡連著說了三遍不生氣,這才勉強把滿心的惱火壓下去,冷聲道:「重正你給我記住了,這家裡只要有我在一日,就絕不允許妾室進門,你要是非要納她,那就一併給我滾出去!」


  她說完對底下人道:「還不快把這兩人都給我一併叉出去,沒得敗壞了我重家的門第。」


  重正被這話激著也發了狠,直接抬步往外走,「好好好,你有本事別讓我再回來!」


  他出了府門便一把把綠蘿推開,又找到一家酒樓借酒澆愁,恨那小白臉奸詐,又恨自家妹子無情,喝著喝著已有了十分的醉意,正想著趴在桌上睡一會,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拍,他抬頭一看,竟是個面龐秀美如玉的男子。


  他對美男子一概記不住,打了個酒嗝道:「你誰啊?」


  男人微微一笑:「姜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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