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重嵐用胳膊推拒著他,勉強不讓他近身,僵著臉道:「就不能直起身來好好說嘛!這成什麼樣子,你再這樣我可要發火了!」


  他眨了眨眼,並不聽她的,欺身近了幾分:「你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他前襟敞開,光影交錯間能看見漂亮的鎖骨,重嵐別開臉服了軟:「我錯了我錯了,大人你先起開。」


  他揚了下眉梢,顯然是不信,壓著她的半幅羅裙讓她動彈不得:「你錯哪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重嵐一邊推他一邊道:「我哪都錯了,下回有這種事頭一個告訴你,你能先讓開嗎?」


  他不過是調弄她幾句,倒還真沒想把她怎麼樣,不過溫香軟玉在身畔,難免讓人多流連,他一手搭在她手上,正要說話,月亮門那兒這時候傳來一陣腳步聲,她真是慌了神,用力把他搡開,壓著嗓子道:「你到底想要如何!」


  他老是這樣真假不明地把人拿捏著,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麼,把人的心也帶的上上下下,每當她想抽身的時候,他又想方設法地進到她心裡,想要逃開卻又捨不得,一面是沒結果,一面又難以自拔。


  她這些日子一直逃避想的事終於全堆積在心頭,只覺得心頭悶得慌,她忍住哽咽,竭力平靜道:「我認識皇上的事是有意瞞著大人的,要打要罰都隨你,我沒覺著我做錯了。」


  她什麼事都悶在心裡慣了,眼淚終歸是沒落下來:「還有你和我……你覺著我勾引你也好,覺著我自己輕賤讓你可以隨意輕薄也罷,咱們倆在一起總歸是錯事,都改了吧,以後沒事也不要見了。」


  她不恨他,而是恨自己不爭氣,情愛是甜蜜的毒.葯,她要是對晏和有半分感情,大可在他曖昧不明的時候指著鼻子讓他遠些,可她就是做不到。


  她應該推開他,讓他離她遠點,這才是正經閨閣姑娘的做派。她每回在他靠近的時候都自欺欺人,沒有下回了,原本不過是想挨延著,到後來越發地無法自拔,寧願含糊著,睜隻眼閉隻眼,任由他留在身邊,哪怕兩人終有一日要橋歸橋路歸路。


  晏和看著她淚水在眼裡打了個轉,又硬是咽了回去,半墜不墜地更讓人心疼,他伸手,試探地拉她坐在石凳上,柔聲道;「你是個好姑娘,是我不好,不該老這麼對你。」


  重嵐別過身,坐的離他遠些:「我不是跟你抱怨,也不想逼迫你,只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她頓了下,低頭看著腰間的絛子:「我會去京里呆上一陣。」


  他嘴角沉了沉:「我哪裡比不上江秀才,還有你挑的那些人選?」


  他竟然都知道!重嵐擰過身,訝異地看著他,又垂眼道:「你跟他們比什麼?」


  她見他定定地瞧著自己,知道躲不過去了,才慢慢地道:「我是斷不會給人做妾的,而且大人也知道,我親娘就是因為爹爹寵妾滅妻才去的,所以我也容不下妾室通房。」她抬眼看他,面上帶了幾分嘲弄:「依著你的身份,你能做到這兩條的哪一條?」


  他掖了掖唇峰,上面還有花汁殘留,越發顯出幾分靡艷來:「你就是這麼瞧我的?覺著我一直拿你當妾看,千挑萬選瞧中了江家?」


  重嵐垂眸不語,半晌才淡然道:「江家當初再怎麼能鬧騰,我也自信能拿捏得住,但是你.……」


  她頓了下,把後半句咽了回去,又道:「你四弟今日來找我,讓我想法子勾住你,不讓你在皇上跟前露臉,言談間已經知道了你住在我這裡……你擇日搬出去吧,若是實在喜歡這宅子,我搬出去,把這宅子留給你。」


  他靜靜地瞧她,忽然起身道:「你跟我來。」說著頭也不回地往自己院里走,重嵐微怔,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


  他走到自己屋裡,從紫檀木嵌銀的匣子當中抽出本皇曆給她,她翻開一瞧,上面好些日子用硃砂畫了圈,密密麻麻地畫到了年末,她訝然道:「這.……這都是.……」


  「宜嫁娶的日子。」他瞧著她,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都刻在心裡頭:「我從上回去秣陵公幹就開始畫了,一直盤算著什麼時候能提親。」


  他頓了下,淡然道:「齊國府的事兒你不用擔心,我想法子讓他們以為我對你有結親的意思,其餘的都只是猜測,反正少年慕艾也是常事,就算是.……你也能摘乾淨,不會礙著你的名聲的。」


  他譏誚一笑:「連他們都知道我的心思了,可你是怎麼想我的?在你眼裡,我怕就是個不知廉恥的好色之徒吧。」


  重嵐指尖發顫,那本皇曆幾乎捧不住,咬著唇問道:「那你為什麼不早.……」


  「不早告訴你?不早向你提親?」他頓了下:「因為我怕。」


  他自嘲笑道:「我似乎打小就不知道什麼叫害怕,小時候被父親無緣無故罰在宗祠呆了幾個晚上,晏安晏遠被罰的時候都哭天搶地,只有我出來的時候沒什麼動靜,下人都說我是被嚇傻了,在戰場的時候也是,多要命的時候都難見我有什麼懼怕神色。唯獨對著你……我竟覺得怕了,想想也是可笑。」


  重嵐嘴裡發乾:「你……你為什麼怕我?」


  他抬眼,瞧著窗外飛起的檐角:「怕你說出拒絕的話來,我的心已經被你牽絆住了,你若是拒了我,難道我還要強娶不成?」


  他驕傲慣了的人,頭次心事袒露於人前,眼底有一瞬的難堪,不過還是道:「你說你拿捏不住我?可我的心已經給你了,世上若說有誰能拿捏得住我,那便只有你了。」


  重嵐心口砰砰亂跳,從脖頸到耳根都紅了,但心裡有了些底氣,便緊著追問道:「你這麼早就開始打算了,那你當初受傷也是假的了?」


  他沒想到她突然問這個,頓了下,耳根又泛起紅來,抿著唇鎮著臉:「我當時受傷是真的,只是頭一個想到你,所以當即就去找你了,後來.……」


  他難得猶豫,還是道:「其實沒幾天我傷好的就差不多了,又不想就這麼回去……所以想法子把自己傷弄的更重些。尋個由頭在你身邊多留幾日。」


  難怪她當初總覺得他傷情老是反反覆復,她心像是乘了風,飄忽著上了雲端,她抬眼盯著他:「你既然有這個心思,為什麼不正經上門提親,做什麼用這麼多手段?」


  他怔了下,還是沒有克制住表情,麵皮登時紅透了,彷彿做錯事兒一般,擰過頭不看她,低聲道:「你當初對我又是驚又是懼,外面客套疏遠,我若是直接上門提親,你難道不會以為我在逼親,為了拒我隨意找戶人家下嫁?」


  他伸手搭在窗沿上,往外探出半個身子,聲音也顯得飄忽,反正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其他的也沒什麼開不了口的:「還有.……我地想要親近你,卻又沒有正當的理由。」


  重嵐沒想到他竟是這樣想的,微張了嘴,一時沒有回過神來。


  他轉過身,兩潭秋水盈盈撞進她心坎里,轉折多情:「嵐嵐,我心悅你,你呢?」


  重嵐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麼走出門的,甚至忘了自己當時到底說的是什麼,恍恍惚惚地聽他說了句:「遊獵完了正好有個吉日,到時候我會請人上門來提親。」


  她也忘了自己聽了這話是什麼反應,兩腿發軟地回了院子,正好這時候清歌和清雲上來迎她,見她神情恍惚,驚聲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


  重嵐在原處坐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錯開話頭,指頭戳著清雲額頭罵道:「死妮子,平日都白疼你了,今天也不說幫我攔著點。」


  清歌沒說話,清雲笑嘻嘻的:「我這樣的都瞧得出來,晏大人一根手指頭都捨不得碰您,對您喜歡著呢,哪裡會對您真發火,您瞧瞧,這不是沒事兒嗎?」


  重嵐臉上又開始發燒,不過她這幾日面上發燒的次數比這輩子都多,聽她說完狐疑道:「你又哪裡看出來他,他喜……」她說不出話來。


  清雲笑嘻嘻地介面道:「這有什麼難的,晏大人對我們連個正眼都不給,要是被不小心碰了下,恨不得把衣裳脫下來扔地上。只有看見您兩隻眼睛都放光,還主動跟您說話,吃飯的時候幫您夾菜,幫您添茶倒水,老買些您喜歡吃的東西給您打牙祭。」


  她想了想又補了句「對了,我還聽平安說,他每天晚上都站在院里看您這邊,看您這邊燈滅了他才肯睡下呢。」


  她又是跺腳又是擊掌,連連感嘆:「晏大人多金貴的人兒啊,在您面前這般小意兒的,老一輩兒地說,這就是喜歡上您了。」


  重嵐微怔,苦笑著喃喃道:「原來你們都瞧出來了,我竟是個傻的.……」


  清雲沒聽清她的感嘆,正要開口,就被清歌拽了一把,轉了話頭道:「重姑奶奶聽說您回來了,特地遣人來問候呢,你看要不要去鄭府回禮?」


  要說清歌這丫頭真是貼心極了,重嵐心思現下是一團亂麻,出去散散心,找個人說說話也好,她一笑道:「你去幫我備幾樣禮吧,我去好好瞧瞧姑母,遊獵那日去的貴人應當不少,也得去問問她該注意的禮數。」


  清歌點點頭,不過片刻就準備妥當了,扶著她上了馬車,直奔鄭府去了。


  鄭家是人丁興旺,當初重家還沒敗落的時候,重姑母嫁了這家的嫡長子,這嫡長子鄭懷靜運道也好,前些日子又拔擢了四品官,因此重姑母在鄭氏一族裡頗有些體面。


  重姑母見重嵐過來,驚喜笑道:「正閑著無聊呢,你幾個堂哥堂姐都不在府上,我還愁著無人說話呢,沒想到你就過來了。」


  重嵐笑道:「皇上南巡,但凡有官職在身的都忙起來了,只有我一個閑著,所以覥顏來叨擾姑母了。」


  重姑母攬了她到懷裡,說笑幾句,又問道:「你大伯母如何了?」


  重嵐嘆口氣:「還是那樣,大伯又偏著妾室,由著王姨娘作踐她,幸好請了族長和族長夫人過來敲打他們,這些日子約莫能收斂點了。」


  重姑母哼道:「你大伯還是這德行,你瞧著吧,那姓王的賤婢也定沒有好下場!」


  重嵐搖了搖頭,正想請她說說遊獵時候要注意的事兒,就見暖閣的帘子被打開,一個大丫鬟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躬身道:「大夫人,咱們家來客人了,老夫人讓您趕緊收拾收拾去前廳待客呢。」


  重姑母眼底一沉,卻笑道:「你且等等,我穿好衣裳立即就去。」她使了個眼色過去,立刻有人給那大丫鬟塞了兩個銀錁子過去。


  當年重家敗落之後,鄭老夫人左右瞧重姑母都不順眼,覺得這般破落戶配不上自家嫡長子,差點鬧到要出婦,幸好鄭老太爺和鄭家大爺都是明理的,重姑母又連著生下兩個兒子,鄭老夫人這才作罷,不過這些年也沒少受折騰。


  重嵐知道她的難處,忙主動告辭道:「既然姑母有客要招待,那我就先回去了。」


  重姑母攔住她道:「你才來不到一刻,這麼早走做什麼?」她說完又冷哼道:「客人來了好一陣兒了,怎麼早不叫我晚不叫我,偏偏等你來了才叫我,分明是故意尋歪呢。」


  重嵐擺手苦笑,重姑母帶著她往出走:「跟我一起去,你是正經的客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重嵐被帶著去了正廳,原本鄭老夫人還笑容滿面,一看見長媳立刻神色冷淡,對著來客道:「我有兒媳卻跟沒有一樣,這麼大年紀了還得事事親力親為,來客了也不見幫著招待。」


  重姑母絲毫不以為意,上前幾步親親熱熱地道:「娘不是說和老姐妹好久沒見了嗎,我尋思著你們肯定有許多體己話要說,所以特意來晚了些,沒想到誤了招待客人,倒是兒媳的罪過了。」她說完還笑著福身一禮,倒顯得鄭老夫人小氣了。


  重嵐沒注意堂上,只是詫異地瞧著來客,竟然是晏老夫人和晏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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