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該給它取個什麽代號呢
根據殷素素的交代,那天她因為忙著要去排隊買豆腐,所以在街上遇到了認識的胡文海,就把張織霞要她寄出的信件交給了胡,請他在經過郵局的時候代為投寄,從而引發出了後麵的一係列事情,兩相對照,在各種細節上和胡文海的供述都是相吻合的,應該是真實可信的。
那麽九號機就是從張織霞手上流出來的了。那麽,張織霞又是如何得到的呢?還是難道說她就是“蝴蝶”,至少在蝴蝶在信裏的描述,再結合她本人的實際情況,還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那麽又是誰幫她寫的信呢?還是她模仿筆跡足以讓所有的專家都誤判了嗎?這一切問題又擺在了我們麵前。
在審訊完殷素素以後,柳子元居然給大家露了一手,他把那個女孩子給催眠了,通過心理暗示,讓殷素素把被我們審訊的這段記憶和審訊的內容給保護了起來,編造出了另一段假記憶,等到確實產生了效果了,才又把她交還給了刑警隊。
當時我看柳子元都是有點帶著仰望的意思,能混進組裏的果然都是人才啊。
《是顆流星,就要把光明留給人間》,我正在閱讀刊載在《中青報》上的這篇通訊,我們三個從公安局回來以後,就開始搜集關於張織霞的情報信息,特別是她的筆跡。
關於她的情報資料非常多,為了不驚動大家,我們甚至借齊省省委宣傳部的名義輾轉從歆縣縣委宣傳部那邊拿到了一遝她的厚厚的手稿,是她的讀書筆記、翻譯作品,都一一進行了仔細的閱讀和細致的比對。
這是一個真心令人欽佩的女孩子。張織霞小時候因患病就導致了截癱,從那時起,她開始了自己獨特的人生。15歲時跟隨父母,下放到了歆縣,她看到當地的小學裏沒有音樂老師,就主動教孩子唱歌。她還自學針灸醫術,為了體驗針感,就在自己身上紮針,學成之後為鄉親們無償治療,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名醫”。後來,她又通過自學無線電修理技術,被招到歆縣廣播局工作。
她雖然沒有機會走進校園,卻發奮學習,在病床上用鏡子反射來看書,學完了小學、中學的全部課程,以驚人的毅力自學了大學英語、日語、德語以及世界語,並攻讀了大學和碩士研究生的課程。今年她又開始從事文學創作,翻譯英語小說。
這是一位活著就要做個對社會有益的人,是會像陽光一樣照射到人們內心深處的人。對現在就躲在一旁偷偷地收集整理著她的材料的我們來說,我們整理她資料的過程,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學習她自立自強、矢誌不渝的精神的過程。我們小組的人也非常尊敬她,即使是久經風雨的李晨風也唏噓不已,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即使她和我們像是白天和黑夜,但我們的付出和守衛,就是為了保護這一份美好。
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在把目前的工作進展情況向京城匯報後,平日裏不怎麽關心這些,整天在玩陰謀詭計,和反動分子做鬥爭的我們才得知,黨和國家馬上就要向全國發起號召:“向張織霞同誌學習!”這是全國少有的一次如此大規模的號召向仍然在世的先進人物學習的活動,目前文件已經在草擬,相關的活動也正在籌備,箭在弦上,一旦文件發出,那麽張織霞一時間將是全國上下最閃亮的明星,她所綻放出來的光芒將給我們尋找“蝴蝶”的下一步工作開展帶來無法預估的困難和麻煩。
首長們也在權衡,目前有兩條路,而其中的關鍵環節就在於我們的進度,而且必須要快,盡快搞清楚!
若是張織霞確實和“蝴蝶”來信之間有直接的密切聯係,那麽號召向她學習的活動就會戛然而止,並停止宣傳,讓她漸漸地淡出人們的視線。如果張織霞和“蝴蝶”來信的關係不大,那麽我們就要快點閃開,別讓她的光芒把躲在陰影下的我們的蹤跡不小心給照了出來,還有一條就是別妨礙國家精神文明的重大建設工程。
事跡是真實,行為模式比對不上,張織霞是個嚴謹認真的人,不像“蝴蝶”思路活潑跳脫,筆跡大相徑庭,特征明顯的女孩子的字和小孩子的字找不出絲毫共通點,隨著根據手上的資料一一排除,組裏大家一致同意:
張織霞就是寫信的那位“蝴蝶”的可能性接近於零。那麽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張織霞交給殷素素的那封信又是哪來的呢?
大家提出了各種假設,但事實的真相還必須要問張織霞本人,時間不等人,京城又在催了,李晨風一如既往地民主決策再集中,召集我們四個人開會商量方案。
柳子元提出的方案是,盡快從京城103醫院請國內最權威的脊柱外科等方麵的專家,以看到張織霞的事跡後來義務幫她看病為名,然後安排我們在醫院裏秘密接觸張織霞並對她進行詢問。
呂丘建也開始進入工作角色了,他提出的方案是我們不動,從京城把章天橋他們調兩個人過來,以國家級媒體記者的名義對張織霞進行專訪,然後借機對她的情況進行麵對麵的詢問。
譚燎原則提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從她的職業入手,隨便把我們手上的哪個電子設備搞壞,然後要跟歆縣縣委提出要找個信得過的人來修理,等張織霞幫我們修設備的時候,再對她講出實情,進行詢問;另外一個就是利用還關在公安局裏的殷素素,找個理由讓張織霞到局裏麵去探視,到時候找機會進行單獨詢問。
我果然還是太年輕了,看到張織霞的資料已經被她的事跡所感動,聽到他們三個人的方案都還是往坑蒙拐騙的路子上走,就提出了一個做起來很直接、聽上去很簡單的方案。那就是偽裝身份直接上門問張織霞,你到底對這封信知道多少?
此言一出,會上一片嘩然,大家開始集火批評我這個方案簡直就是犯左傾幼稚病錯誤,過於想當然了。“蝴蝶”來信的事情何等的重要,我們的身份何其的敏感,豈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張織霞的主動配合上去。
這麽一說我也不服氣了,直接指出前兩個方案實施起來需要時間,而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後兩個方案一樣要在歆縣借助其他單位的協助,難保在保密上不出問題。何況張織霞的病情,即使她看上去是樂觀豁達的,難免不會內心有很敏感的地方,如果我們不開誠布公,使用欺騙手段的話,萬一她不配合或者說出來的並不是全部真相,我們一時也拿她沒辦法,反而會帶來很多新的問題,給工作開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家爭來爭去,一時也沒有爭出個名堂,就隻好等李晨風來拍板了,他抱著胳膊瞅瞅大家然後長籲了一口氣,表態道:
就按小林的方案來吧!時間不等人,我們要抓緊時間,單刀直入,開門見山,拖得越久情況就越可能會發生變化。
至於會發生什麽變化組長沒說,我們也沒問,就按組長的安排去做準備了。
路線方針確定後,幹部就是決定因素!就是上門去找張織霞這點小事,也必須幹得簡約而不簡單。時間、路線、方式、形式、內容、接應,都要有所考慮,還要有預案準備應付各種突發狀況。
其實我也沒想到組長會欽點我陪他一起去見張織霞,考慮到盡量不引人注目,而且單位宿舍的容積量,去的人不能太多,這就代表著就我和組長兩個人去了,我有一絲緊張,柳子元聽到了後似乎是愣了一下,譚燎原沒做聲,小呂還不懂,隻是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到了下午下班的時間了,開著吉普車特意在城外轉了一圈,李晨風帶著我在歆縣廣播局旁的一條無人的巷子裏下了車,我們都穿著便服,一前一後地向廣播局的大門走去。
四周已經響起了鍋碗瓢盆交響曲,彌漫著飯菜的香氣,我們就掐著是大家在家吃飯,單位院子裏人少的時候才來的。
歆縣廣播局當著縣城裏唯一的一條大街,四麵是圍牆圍著,院子不大,很多職工就住在裏麵,當街是兩層的磚木結構的房子,裏麵有一棟三層的樓房和幾間平房,辦公室和宿舍是混雜在一起的,打開門就能上班的格局。
院子裏還有幾個小孩在嬉鬧,看到我們進來就有一個小女孩主動上前來問,你們是來找張姐姐的吧?我說是啊,就假裝問她張織霞住在哪裏?其實整個廣播局的布局圖我們都了然在心的了,甚至周圍的情況和住戶都調查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孩子熱心地給我們帶路,還告訴我們每天都有好多人來找張姐姐,要親眼看一看她本人,張姐姐真的是一個好人。這時候大人們開始喊孩子回家吃飯了,小女孩把我們送到張織霞住的平房門口就蹦蹦跳跳地回去了,一個女人從樓房一層的小廚房裏探頭出來看了看就縮了回去,看小女孩前進的方向,那個應該是她的母親。
我隱蔽地左右看了看,因為在局裏進進出出來來看望張織霞的人很多,又是這個時間點,不像很多單位院子裏進個陌生人大家都要關注,我們進來並沒有引起什麽人注意。
很好,裏麵也傳出的是炒菜的聲音,這樣我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就可以安安靜靜地和張織霞談一會話了。
張織霞的丈夫王執念來給我們開的門,我介紹了我們是從京城過來的,順路來看望一下張織霞,看上去我們兩個都像是一般的領導幹部的樣子,他便也沒有什麽懷疑,領著我們進了屋,聽到有客人,張織霞也自己轉著輪椅從裏麵出來,我把拎來的兩桶麥乳精和一瓶魚肝油隨手就要放到牆邊,結果王執念、張織霞連忙推辭,結果我們要送,他們家不願接,但惦記著鍋裏燒著的菜,他們拗不過我們,王執念就說要留我們吃飯,然後就是我們推辭,寒暄客套了一陣,就留了張織霞在廳裏陪我們說話,自己去招呼菜去了。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局。
張織霞的年紀和我差不多大,長得文文靜靜的,戴著一副眼鏡,長得並不算好看,但也許真的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她的氣質能給人一種內心得到了平靜的感覺,她坐在輪椅上,腿上搭著一塊小毯子,很專心地看著你,傾聽著你的話。
歆縣廣播局的單位效益似乎還不錯,對張織霞夫婦也很體貼,他們居住的這套平房居然能有五十多個平方,除了我們所在的小客廳,裏麵還有兩間小房間,應該是他們兩口子的臥室和書房,廳旁隔出了一個小雜物間,隻夠放張小床,估計就是殷素素平時住的地方,門口還有一邊一個對稱的兩平米左右的廚房和洗澡間。
也許是接待的來客多了,張織霞很大方地請我們到一旁從茶幾上自己倒茶解渴,一陣簡單的寒暄之後才開始進入正題。
我放下茶杯,開始向她做介紹。
“張織霞同誌,那我們就開門見山吧。我姓林,這位是我們單位的領導,姓李。”
她溫和地含著笑跟我們點點頭。
“我們是國家保密單位的工作人員,今天我們的談話也屬於是國家的高度機密,你是我們黨團員中的優秀的傑出代表,請你按照宣誓誓言中所要求的一樣,嚴守黨的機密,你能不能做到?!”
張織霞聽完我鄭重其事的話後坐正了身子,很冷靜地說道:
“我可以做到。可是我怎麽相信你們的話就是真的?畢竟我們還是第一次見麵。”
李晨風在邊上衝我點了點頭,我從口袋裏掏出了我的證件走過去遞給了她,她細心地翻看了一遍後衝我點了點頭,又還給了我,然後盯著李晨風不說話。
這位大姐還真的不算那麽好忽悠的,李晨風也不以為忤,笑著從口袋裏也摸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介紹信,展開來讓張織霞看了。
隨後,張織霞說我們是京城裏大學教英語的老師,以要留我們吃飯為名,熱情地打發了王執念再出去買點酒菜回來,看樣子她是家裏很有權威的一把手,王執念沒有多說什麽,答應一聲就出去了。
按照現在這個點和她的安排,估計要想買回來也得個二三十分鍾,正好夠我們好好談話。
“你們找我,是為了素素的事情嗎?”
張織霞首先開口問道。
“有一點關係,但不盡然。我們主要是想問一封信的事情。”
李晨風答道。他負責問話,我則負責注意警戒四周的動靜,以防萬一會出現的隔牆有耳的情況。
“信,什麽信?我現在每天都能收到很多信,你能說得具體一些嗎?”
“一封信,大信封,信很厚,收信單位是一個郵箱,收信人的名字叫郭如懷,殷素素說,是你把信親手交給她要她到郵局去幫你寄出去,時間大概在二十多天以前,你記起來了嗎?”
張織霞左手撐著下巴,抿著嘴巴,認真地做回憶狀。
我沒想到這麽快就直麵這個問題,也屏住呼吸看著她,等著她的反應。
“這個郭如懷是誰啊?”
沒想到張織霞居然會顧左右而言它,反倒好奇地詢問起我們來了。
“郭如懷將軍在解放戰爭時曾經擔任過國民黨的國防部作戰廳的廳長,全國解放前在宜兵率領國民黨的72軍起義……”
“國民黨的國防部作戰廳廳長是多大的官啊?”
張織霞貌似好奇地追問道。
“中將,其實他直接參與解放戰爭中國民黨軍隊的指揮作戰,還經常要向蔣中正提供作戰方案,匯報戰況,聽取指令,在戰爭中起到了非常重要和關鍵的作用”。
李晨風頓了頓,考慮了下措辭,然後接著說道:
“實際上郭如懷同誌一直是我們黨打入國民黨心髒的地下黨員,為奪取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屢建奇功,他也是我們黨打入國民黨反動政權內部最大的紅色間諜。”
“因為他的身份過於重要和敏感,為了保護一些機密和現在還在寶島的同誌,所以郭如懷同誌的地下黨員的身份一直都是保密的,至今仍然屬於是國家機密。”
我在旁邊以總參軍情局參謀的身份補充道,雖然言不盡實,但是我們這麽坦誠以對,應該能得到張織霞的充分信任吧。
“蝴蝶”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考慮,第一封信直接寄給了首長,結果在周春蘭那裏就被卡住了;第二封信寄到了我們單位的主要負責同誌;等建立起10086信箱的聯係渠道後,第三封寫著吳石,第四封寫的就是郭如懷,怎麽說呢,都是有大功於國家,但國家多少有點對不住他們的潛伏在敵營的虎膽英雄。
吳石將軍直到70年代才追認為烈士,郭如懷將軍一直沒有公開身份,待遇按投誠將官處理,在曆次運動中受到了衝擊。也許“蝴蝶”的本意就是要引起我們對那些受委屈的同誌們的重視吧。
不過我發現“蝴蝶”這麽寫還有一個意外的好處,張織霞就明顯被這個名字給誤導了。
“你的姓名無人知曉,你的功績與世長存。你們就是我們國家的無名英雄。”
張織霞有點激動地說:
“是的!我是要殷素素幫我寄過這樣一封信,信很厚,收信的單位是一個郵箱,收信人是姓郭,寄信人上寫著的是你的外甥馬雲雲。”
“信是哪裏來的?”
李晨風也抑製不住自己的語氣,緊張地迫不及待地問道。
“我收到的啊!”
張織霞都有點被組長給嚇住了。
“我,我收到了一封小朋友給我寫來的信,裏麵還夾著那封要寄出去的信,那個小朋友還解釋說他家裏人不許他給這個在保密單位工作的舅舅寫信,可是他非常想念舅舅,所以請我一定要幫他轉寄一下。”
張織霞全都想起來了,所以越說越流利。
“你們知道的,我是這樣的身體,平常都不願意出門,那天執念又不在家,素素要出去買菜,我就要素素幫我拿出去寄了,反正他那封信上麵什麽都搞好了的,隻要丟進郵筒裏就行。”
“啊!素素,素素被抓起來,是不是就和這件事情有關啊?”
“沒關係,沒關係!”我連忙擺手否認。
“那,那個小朋友寫給你的信呢?”
李晨風抓住重點,急忙問道。
“我放在我屋裏了。”
“快帶我去拿,這很重要。”
等李晨風推著張織霞從她屋子裏出來,我一眼就看到她手上拿著的一個大信封。
我叫林千軍,我們又意外地得到了“蝴蝶”的一封信,該給它取個什麽代號來著?不過這是組長要考慮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