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看見地上手鐲的模樣時, 秦晴的臉色倏然一變。
過了兩秒她才回神, 眨了下眼睛轉開臉:
“沒什麽。別人送的小禮物……好多年前的了。”
“好多年前的了?款式還挺漂亮的嘛, 不過……我怎麽看著有點眼熟呢……”
卓安可彎下腰把鐲子撿了起來。
等她漸漸直起身時, 眸光從開始的若有所思, 漸漸轉變, 最後停在近乎不可置信的驚愣上。
房間裏安靜了好一會兒, 秦晴回神後不解地轉頭,然後便見卓安可仍舊目光呆滯地左右打量著那隻鐲子。
“怎麽了?”秦晴問道。
“…………”卓安可咽下了好長一段的沉默,僵著脖子機械地看向秦晴, “你確定——這是‘小禮物’??”
秦晴眸光微動,但仍是點了點頭。
“我的媽……送這種小禮物的朋友你快都介紹給我吧,我一定天天三炷香供著他——”
卓安可的話音戛然一停, 過了須臾, 她表情古怪地問:“這東西,是不是聞煜風送你的?”
秦晴怔了下, 她怎麽也沒想到卓安可能直接猜出來。
而卓安可已經從她的反應裏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歎了口氣, “難怪呢。”
秦晴皺眉:“這個鐲子有什麽特別的嗎?”
卓安可歎氣:“看來他一個字都沒跟你提?”
“提什麽?”
“這個鐲子是幾年前一個奢侈品牌的初春新款, 你知道它什麽價位嗎?”
看卓安可那副嚴肅神色, 秦晴心底隱約浮起點不好的預感, 但她還是問了:“多少?”
“……”卓安可也沒賣關子,比出個六來, “六位數的。”
個十百千在腦海裏用了0.1秒過了一遍,秦晴怔住了。
須臾之後, 她茫然地看向卓安可手裏那隻鐲子。
卓安可:“而且我能猜到聞煜風身上, 不是因為價位,隻是因為這東西的寓意。”
秦晴眸光一閃,轉望向卓安可:“什麽寓意?”
“【鎖住愛人】,也有說是【今生你隻屬於我】。”
“……”
秦晴眸裏焦點一空。
————
“哢噠。”
“鎖住了。”
……
“從今以後,‘新年快樂’——”
“這句話我隻對你說。”
————
秦晴眼神一黯,轉回身。
她將衣櫃裏最後一件需要帶的衣服疊好放進紙箱裏。
“真‘卑鄙’啊……聞煜風。”
一個半小時後,秦晴和卓安可終於結束了收拾工作,三個箱子整整齊齊地碼在一起,隻等著搬家公司來接送了。
“走吧,卓律師。”秦晴玩笑,“賞臉讓我請你吃頓飯?”
卓安可本來還擔心手鐲的事情搞得秦晴不愉快,此時聽對方還願意出門,自然欣然點頭——
“走走走,我都餓壞了,今天中午一定宰你一頓。”
結果這邊兩人剛從秦晴的臥室裏走出來,外出溜達順便買菜的秦奶奶就回來了。
秦晴連忙介紹:“奶奶,這是我的高中同學,卓安可。”
秦奶奶仍舊笑容和祥,上上下下把卓安可打量了一遍,就笑眯眯地問:“跟我們家甜甜同歲嗎?”
一聽這個稱呼,卓安可愣了一下。
她記得那天晚上,聞煜風見著秦晴時脫口而出的……好像也是這個名字?
卓安可這一愣落到秦晴眼底,秦晴卻沒多想,隻無奈地解釋:“是我小名,我奶奶她怎麽也不肯改的。”
“叫小名多好聽,”秦奶奶嗔責地看了秦晴一眼,然後又轉回來看著卓安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是同歲嗎?”
卓安可回神,連忙點了點頭:“是的奶奶。”
秦奶奶臉上的笑紋又加深了點:“那你有對象了嗎?”
卓安可:“??”
秦晴在一旁也萬萬沒想到秦奶奶會這麽開口,一時哭笑不得。
“奶奶,您這是說什麽呢……”
秦奶奶睖她一眼:“單身狗不要說話。”
秦晴:“…………”
“噗……”卓安可卻是快笑成傻子了,“哈哈哈——奶奶您這是跟誰學的啊?”
秦奶奶這才轉回來,重歸和祥:“我認識好些不錯的小夥兒,要不要給你介紹下?”
卓安可連忙擺手:“不用不用——奶奶我有對象了!”
一聽這話,秦奶奶又看向秦晴:“你看人家,找對象多積極!哪像你,每次給你介紹,你都推三阻四的。”
卓安可:“……”
——
奇怪,明明好像是在誇她,她怎麽卻一點被誇的喜悅感都找不到呢??
“我才二十四呢……不著急。”秦晴無奈道。“奶奶您真不用擔心。”
“你如果一直在清城,奶奶肯定不擔心。可你這走南闖北的,一直都在外麵,你爸媽和奶奶又都照顧不上。要是你有個頭疼腦熱,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你說奶奶能不擔心麽?”
秦晴怔住。
在今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秦奶奶總也催她談戀愛的原因,竟然隻是這樣。
客廳裏安靜了許久,在秦奶奶的注視下,秦晴終於點下了頭。
“我聽您的,這個月內一定見一次,行麽?”
秦奶奶心裏欣慰了許多,麵上也重展笑顏:“交個朋友也好,別總把自己憋在個角落裏。”
秦晴鬆了口氣,彎下眼睛笑了笑。
“……好。”
幾分鍾後,秦晴和卓安可一前一後地出了門,等卓安可跟秦奶奶打過招呼之後,兩人便走向電梯間。
聽身後房門關合,卓安可表情古怪地湊了過去:
“你真願意聽你奶奶的安排,去談戀愛了啊?”
秦晴點了下頭,又搖了搖。
卓安可不解地看向秦晴,隻見著女孩兒眼神柔軟:“我不想讓奶奶擔心了,所以會見一下。之後……實在不行就編一個吧。”
“……”
卓安可得到了答案,本能地鬆了口氣。
隻是鬆完之後她又有點懵——自己這口氣,算是替誰鬆的啊?
…………
秦晴是在陪著卓安可逛街的時候,接到喬安電話的。
起初來電顯示上隻是一串她毫無印象的數字,等接起來之後喬安那分辨率並不低的聲音傳過來,秦晴才聽出了對方的身份。
“不知道秦小姐今天下午是否有時間?不介意的話,我想跟您聊些事情。”
“抱歉,”秦晴一秒都沒停頓,“我今天下午有——”
“煜哥在兩年前因視網膜受損導致失明,隨後退役——”喬安突然提了語速搶白了一句,然後才在電話對麵戛然的寂靜裏說完了後半句,“這個,秦小姐也不想知道嗎?”
秦晴一瞬間呼吸都像是被掐住,一絲空氣都進不到肺裏。
窒息感瞬間將她淹沒,連帶著大腦都缺氧似的空白。
“秦小姐?秦小姐??”
“……”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電話對麵的催促聲裏,秦晴才緩慢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她張了張口,“你現在……在哪兒?”
說完話,秦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是抖的。
“風華娛/樂/城一樓咖啡廳。”
秦晴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轉頭就要往商場外麵跑。
恰是此時,卓安可與她迎麵過來:“小晴,你看這個包的樣式——你怎麽了?”
“安可——送我去一個地方……就現在好嗎?”
此時,風華娛/樂/城高層的酒吧內,坐在高台上的喬安歎著氣掛斷了電話。
“喬哥,怎麽還哀聲歎氣的?”吧台裏的酒保打趣。
喬安將杯子裏的酒液晃了晃,喝了一口:“我在祈禱——祈禱煜哥不會因為我‘不小心’忘記強調是暫時性失明,嚇到他的小女朋友而跟我秋後算賬啊。”
……
車開出去將近十分鍾,副駕駛座上的秦晴才總算是漸漸平靜下來。
旁邊小心觀察的卓安可注意到之後 ,再忍不住了,開口問道:“是有什麽急事?”
“……不急了,急也沒用。”
“跟聞煜風有關?”
秦晴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卓安可轉回頭,其後也沉默了一路。直到她將秦晴送到了娛/樂/城外麵,看著秦晴下了車。
眼見著秦晴轉身就要走,卓安可眼底掙紮了一路的情緒終於有了決斷。
她垂手一按,副駕駛側的車窗落下——
“小晴。”
已經準備往娛/樂/城裏麵走的秦晴動作一頓,轉回身看進車內。
卓安可神色複雜:“我最近見過聞煜風。他說你大學期間就喝醉過一次,也斷片了,可能你已經忘了……但你和他一定聯係過。你記得的那些,很可能是錯的。——問清楚吧,別再犯第二次錯。”
說完這些,卓安可沒膽再留下去,不等秦晴回神發文,她就一腳油門踩下去,直接把車開走了。
而秦晴怔在原地,淺褐色的瞳孔微擴。
太多想要出口的問題隻能先壓回去。
……大學期間喝醉過?“也斷片”……她還忘了?
秦晴在路邊心緒茫然而蕪雜地站了好一會兒,才後知後覺地轉身往娛/樂/城的那座高樓裏走。
一邊走她一邊拿出了手機,給“大學室友”分欄裏的幾個號碼群發了一條短信。
做完這一切後,她已經進了咖啡廳內。
向侍者報出喬安的名字之後,侍者便畢恭畢敬地將她引向了咖啡廳裏麵。
“秦小姐。”
座位上的男人站起身,紳士地給秦晴拉開了座位。
秦晴道了謝,坐下去便直切正題:“喬先生之前在電話裏說的,是什麽意思?”
喬安心裏暗歎,麵上掛笑。
“一個字麵上的事實而已。”
秦晴眸子一栗:“你是說他現在——”
“抱歉,讓秦小姐誤會了。”喬安截住她的話音,“煜哥的眼睛,在兩個月前剛完全恢複。”
“……”
秦晴本能地鬆下那口吊了一路的氣,此時覺得指尖都帶著緊張過度後的麻木無力。
隨後,惱怒的情緒攀上她的心頭:“喬先生,您這樣做讓我覺得很失風度。”
喬安歉意一笑:“我請秦小姐來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之前電話裏不那樣表達的話,我實在是沒信心能讓秦小姐出現啊。還請秦小姐見諒。”
“更重要的事?……什麽事?”
喬安微笑:“我能請問秦小姐是在什麽時候跟煜哥提的分手嗎?”
“……”
秦晴臉色一變。
過了兩秒,她調整神情,輕笑了聲,眸仁冰涼,“我說過了,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輪不到外人置喙。”
喬安絲毫不惱,也不解釋:“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在六年前,也就是秦小姐您大二上學期的時候。”
秦晴眸光一滯:“……你怎麽知道?”
憑秦晴對聞煜風的了解,便知道那人絕不是會將這種事情的具體時間都廣而告之的性格。
“果然是因為這個啊……”
喬安沒回答秦晴的問題,自己卻是笑了。
秦晴心裏那種如溺水之人摸不著浮木的惱怒感愈重,她攥起指尖。
在秦晴耐心告罄之前,喬安終於開口了:
“因為那年初秋,在全封閉、禁止向外輸送任何信息的高海拔魔鬼訓練營裏,煜哥他借助唯一一次請假離山機會,違反訓練規定躲開追蹤,消失接近兩天。”
喬安的話音刻意一停,然後在秦晴栗栗的注視下接了後半段——
“盡管兩天後他自行歸隊,但仍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以說,為了那連三十六小時都不到的時間,——他賭上了他軍事生涯的所有榮譽和前途。”
說到這兒,喬安低下眼,拿起咖啡杯向著秦晴示意了下:
“我猜是為了一條信息吧。真是一場豪賭,不是嗎?”
…………
直到桌上的兩杯咖啡都已經不剩絲毫熱氣,秦晴仍舊目無焦點地獨自坐在這咖啡廳裏。
——
一場豪賭嗎?
大概是吧。
隻是她不知道,那去而複返的三十六個小時裏,是不是有那麽一刻,他後悔了呢?
在那以後也會繼續後悔——後悔自己所追求與向往的,其實並不是毀於那場暫時性失明,而是更早地……早就毀在她的那條短信上了?
原來不隻是她惴惴於心無法釋懷,他也會這樣是麽……
聞煜風,是不是從那三十六小時的第一刻開始,你就在恨我了?
“……”
秦晴將臉埋進手掌。心裏像是苦水浸透的海綿,眼眶裏卻幹澀。
便在此時,她的手機驀地震動起來。
秦晴身形一僵,而後深吸了口氣,連來電顯示都未看,便接起了電話。
“……喂?”她聲音喑啞。
“秦晴,我看見你發來的短信了——你不會到現在都不記得你大二喝醉過吧?”
秦晴一怔:“什麽……?”
“就是大二上學期啊,你生了一場大病之後出院,我們寢室裏說給你洗洗晦氣,不是一起出去玩了嗎?結果那天飲料點錯了,上的是有酒精度的果酒,你直接喝趴桌了——然後那天有個特別帥的小哥哥把你撿回去了呀!”
“……小哥哥?”
像是想到什麽,秦晴呼吸一滯。
“對啊,那小哥哥認識你吧?一直哄著‘甜甜’還是什麽的……把你送到了寢室樓外麵的。”
秦晴聲音幹澀,“然後呢……”
“老二當時調戲那小哥哥,說你剛大病康複,已經甩掉了在當兵一直沒露麵的渣前任,讓他大膽追。結果那小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嚇著了,臉色煞白。第二天早上我去跑步還在寢室樓下見著他了,他問你怎麽樣,我說你挺好的,不過喝斷片了,他就走了。”
“…………”
“秦晴?你還在麽??”
“……”
咖啡廳裏,秦晴顫著眼睫闔上眸。
“他最後,有說什麽嗎。”
“有啊——他讓我們當他沒出現過,說你不想見到他的。後來我們商量了下,覺得不是什麽大事,就沒再提。”
秦晴終於再握不住,任由手機砸到桌麵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