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小間的門被小廝打開，他一直低著頭不曾看我，我卻能完全感受出他的不安與驚懼。這一個始終跟在千媽媽身邊的小廝，想必必當是知道小間中人物的身份。
千媽媽一路上用擔憂的眼神目送我而去。雖然她的擔憂中帶著濃重的功利色彩，不過我依然很感謝她能關心我。這樣也許我死的時候還能有人幫我收屍，不至於死無葬身之地的吧。
我抬頭，簾外燈火輝煌好不氣派，屋內卻是冷漠蕭然，恰似寒冬。瞳孔不能適應驟然的黑暗而顯得生澀疼痛，我不自覺舉手遮住雙眼。
“念安？！念安，你至今還在思念他。”
“皇上英明，一聞便知其中緣由，念安佩服。”
“英明？！佩服？你從前從來不會跟我這般說話。”
“皇上您想必是日理萬機早就忘記了念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從前能有膽量對您撒潑耍混的，是您的敬德皇後林韶言小姐。如今站在您麵前的，隻不過煙雨閣今日才登台演出的姑娘。”
眼睛適應了黑暗，透過簾外的點點燈光依稀能見皇上傲然的身影。依舊是挺拔驕傲，卻多了一份蕭瑟嚴寒。我的惻隱之心隱隱作祟，看著他孤單無助的背影，聽聞他以落寞的語氣同我講話。
我不自覺的放輕了語氣，軟言安慰道：“為什麽一定要自己一人苦苦強撐呢？又何為一定要苦苦相逼，讓自己，讓大家都過著這麽累，這麽恨的日子不得解脫呢？”
“我的一切都隻想同你分享，可是你的眼中卻之中隻有他。我隻是不甘心，竟然癡傻的以為隻要我好好的對你，你還是會愛我的。”
他的語氣委屈的像個做錯了事情不敢承認的孩子一般。我受不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君王在我麵前放低身段，放下威嚴，心中不能不說有一陣感動。可是感動歸感動，除了心中時不時升起的愧疚之外，的確難以再摻雜其他複雜的情緒了。
細細想來，雖然我深愛著慕天安，卻始終是他的皇後。他想要將我留在身邊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為什麽？！我這扭曲的心理啊。風雨飄搖牆頭草，沒事兒的時候兩邊倒啊。
“哎……”我無奈，他歎氣。點亮了小間中的燈，眼神切切的看著我。
“你……”他語塞，我低頭。我們就像兩個許久不見的戀人，說不上愛與不愛，隻是維係著一種不尷不尬的關係，在旖旎的氣氛中迷醉。
“皇上，您可以……告訴我嗎？”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在我挨刀之後醒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慕天安怎會如此輕易的放走，就算是遺體，也定要留在身邊才應該。
“我知道，上一次你為我擋劍不是出於自願，而是鍾力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一開始我也很意外，像你這樣一個珍愛自己生命的人，怎會舍生為我擋劍。可是就在我親眼看見你為我擋劍之時，除了詫異驚訝之外，心中竟然還有一絲欣喜。
我以為你是愛我的。”
慕天南看著我眼神中放著光，可一瞬間便又黯淡了下去。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他的是，如果不是那一次，我可能也不知道，原來我的堅強，我的偽裝。都隻是因為，感到了慕天安的冷漠與背叛。我接受不了這樣的精神打擊，甚至將它看做是一種恥辱。我恨他，我討厭他，我甚至覺得自己如果有機會一定會衝上去將他踹到在地上痛打一頓。
可是我都沒有。我以為自己是理智的，卻在愛情麵前顯示出自己的怯懦。我隻能將自己藏起來，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其實自己根本沒有那麽愛他。甚至逼迫自己去接受另一份來自於你的沉重的愛，我掙紮，痛苦，都隻是因為不能原諒他的背叛。
“可是，為什麽？！你竟然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毫不猶豫的為他擋去我的匕首？！那一把匕首是父皇留給我的，以玄鐵打造的匕首。鋒利異常，削鐵如泥。當我感覺到匕首刺進你身體的那一刻，我竟然為自己感到悲哀。
你不是不會為人擋劍，你隻是不屑於為了我做這樣的事情罷了。”
慕天南突然轉過身來盯得我不知所措，奇怪！這本不是我的錯，隻是選擇，那一瞬間根本由不得你猶豫思考，幾乎是本能的做出的選擇。可是為什麽我會慌亂，為什麽我竟沒有勇氣迎上他質問的目光。
“看見你血流如注的身體，我幾乎覺得自己就快要失去你了。那一種痛徹心扉的感覺你永遠也不可能理解，我像是忽然間意識到即將發生了什麽似的，如夢初醒。看見慕天安幾近崩潰的抱著你仰天長嘯，我驚的喘不過氣來。是我……我不敢相信是我親手將你一步步的害成這樣。
慕天安他想要帶著你離開——就在你隻剩下一口氣，奄奄一息的時候。我不允許！我不能允許任何人把你從我的身邊奪走，就算是閻羅王也不可以。我不允許你死！”
誒，好巧啊， 你們這邊也叫閻羅王啊。我心裏輕鬆無比，幾乎是把它當成了一個與我無關的故事在聽。殊曾想到，這正是幾個月前發生在我身上真真切切的事情。隨著它漸漸在我心中的隱去，消退，時間慢慢將它治愈。
“皇上……您的感情太沉重，沉重的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不敢做出任何一個足夠引起皇上的舉動，想要安慰已經有些抓狂的他，卻隻能尷尬的將手伸出去於半空中漂浮半響，繼而再縮回來。真是有夠窩囊的。
“皇上既然您這麽不開心的話，我們何不談談其他的事情。比如說，我最後究竟是怎麽活下來並成功的金蟬脫殼，搖身一變成了煙雨閣的姑娘呢？”
我有意的盡量將自己慣有的陰陽怪氣的語氣降到了最低，並盡量保持著平和、平靜的語氣來陳述這件事情。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既然事情已經這樣的話，再去追究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現如今，我隻是想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已。
“是……慧緣方丈。”
又是那一枚神出鬼沒的老神仙，難不成他是在修煉什麽救死扶傷的九轉回魂仙丹，將我從生死邊緣拉了回來。我一下子來了興趣，原來故事的方向已經由劇情懸疑轉性為神話劇了麽？
“慕天安說你生前最是喜近，他不想那灼灼燃燒的大火燒毀了你的靈魂。便將你的身體放在了竹筏之上，順流而下。我派人沿途一路跟著你，原本隻想著能夠保護你。卻不巧看見慧緣方丈在下遊將你救下，便一路尾隨他。直到見到你起死回生，我……”
什麽特麽的亂七八糟的劇情啊，說的跟真的似的。不過我也覺得我可能當時是突然失血過多假死，那個白癡的慕天安以為我死了。不過幸虧他還記得我從前跟他說過的話，用那浪漫的水葬法。不然我還真的要在他的手下魂歸西天了，不得超生了。
慧緣方丈又一次救了我，雖然他有意開導慕天南希望他能放下。卻不想慕天南最後給我覓得最好的歸宿……哎，真是糾結又混亂的敘述啊，說話放排氣，完了還要我自己回味分析一遍。
慕天安最後是因為傷心過度就這麽將我扔到海裏不管了麽？
“皇上您也說了，您會暗中派人順流而下保護我的安危，為何慕天安不知呢？相比之下，我覺得我會更在意我的安危才合情合理。”
我勒個去，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論是淨水髒水。話已出口，後果依然造成，哪裏還有讓當事人當做完全沒有聽過一般的道理。我震住了，那一種自己都能感覺到麵部肌肉抽動的緊張感不言而喻，今生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看來你還真是對他一往情深啊。這世間的女子千千萬，無不想討得朕的寵愛，卻惟獨隻有你，從不曾正眼看過朕一眼。朕一直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何？！若論文韜武略，朕自問同他想必有過之而無不及；對你的愛，也是隻增不減。卻為何自始自終，你的眼中隻有他？”
每當慕天南想用氣勢身份壓人，來滿足他變態扭曲的快感時，他就會生硬的搬出“朕”這個字眼來。毫無疑問，我必須承認他的確是能將這個稱呼發揮的恰到好處，收放自如，威嚴有氣勢。可是，愛情並不是在比較誰的權勢更大，又或是誰的地位更高。
“皇上，我真的很累了，我也覺得很煩了。如果您依然覺得這樣做能夠滿足您奇怪的心理的話，您大可以繼續折磨我。但這並不能減少我一絲一毫對他的愛，這一切就算您坐擁天下，權勢無邊，也依舊無力改變。我已經是死過無數次的人了，早就已經看透生死了。”
這是最近才看透的。我發現自己很奇怪，從醒來之後就一直以一個消極的姿態冷眼麵對周圍的一切，乖巧的窩在角落做一個冷漠的旁觀者。恰似這一切已經於我無關，卻不想，真正的主角其實是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