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約酒
冬意漸盛,大雪紛呈,有兩騎拍馬東去,一路上,兩人都是披著蓑衣,帶著斗笠,大雪沾附其間,等到停下來的時候,徐江南望著遠山,突然無厘頭冒出一句,「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身後本來喝酒暖身的衛敬聽到這話,拍了拍蓑衣上的絨雪,冷笑說道:「臭小子,得償所願便算了,半旬功夫不見身影,好不容易見了面,便讓某給你當護衛,好大的架子啊!」
徐江南回頭笑了笑,尷尬說道:「這不是請二爺吃酒賠罪了嗎?」
衛敬瞪了一下徐江南,後者心領神會連忙改口說道:「這百千錢的青口那是我和二爺相談甚歡下的興緻所至。還請二爺替小子遮掩遮掩。」
衛敬在徐江南大腿上踹了一腳,罵道:「這事你準備瞞一輩子?」等到徐江南趔趄之後滿不在乎的拍拍大腿,睨了一眼後者繼續抖落蓑衣上的落雪說道:「或者說你以為能瞞過?」
被衛敬如此對待的徐江南也不生氣,搖了搖頭樂呵說道:「當然沒有,但是我要是不說,月兒肯定會當作不知曉。」
衛敬臉上慍氣漸次盛重說道:「臭小子,你是覺得吃定我家月兒了是嗎?」
徐江南望了望遠黛,溫和說道:「月兒將她過來的消息託人告訴我,其實這當中也有成全之意。無論是成全煙雨,還是我,亦或者是她,二爺你說,這件事是戳破好,還是不戳破好。」徐江南解下腰間酒,孤飲一口說道:「當然,等回去后,要是她問,我會與她說,她可是我太公欽定的長媳。」
衛敬想了想也是,臉上怒氣消散不少,說來衛敬的性子天生就是江湖中的人,只可惜原本為了衛家千秋,鎮一下家宅魍魎,三十年不出江湖,好不容易將卸下肩上擔子,這一年來在江湖裡也算如魚得水,認識不少人,有修為不如他的年輕人,也有年歲半百的江湖老客,與他討要酒喝的時候還會吹噓自己當年是如何的風流少年,衛敬對於這些事,都信,哪怕話語間的漏洞百出,衛敬都信,這個道理便是一個討酒喝的老劍客跟他說的,老劍客喝多了酒,隨口說的,說這江湖呢,有好人,也有惡人,你不能每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也不能因為幾句話就斷定人的好壞,如此一來,反而平添不少煩惱,不如信他一回,你想嘛,你一個劍客,只要不把劍交出去,什麼是不能給的?
此番話語著實給衛敬開了一扇門,心之所向,劍之所在便好了,久處之下,處事方面,也就有了直來直往的豪邁,這番話語之後,想想也是,輕哼一聲說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多嘴了。」
徐江南喂好了馬,一邊翻身上馬一邊打趣說道:「不多嘴,我這一關倒是好過,就怕二爺過不去。二爺去北地,怕不是僅僅看看小子吧,可二爺來了雁北,卻只是在桃花觀喝酒。這件事,月兒應該也知道了。」
衛敬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拍了拍腦袋,一臉懊惱的樣子,可再回頭,之前挑起他懊惱的小子這會已經拍馬往邙山方向過去。
等衛敬拍馬一聲輕喝,「駕。」隨著空氣中
響亮的鞭花,也是沖著前面激蕩不已的蓑衣青年過去。
一路直到邙山。
生於蘇杭,葬於北邙的邙山。
進山之前,徐江南還刻意整了整已經凌亂的衣衫,凈了面,然後牽著馬一步一步往裡走去。
就連在江湖裡愈發洒脫的衛敬這會也是正襟危色,江湖上也有傳言,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意思便是,無論你生平是販夫走卒,還是王侯將相,死後鬼魂都會歸於北邙,既然如此,衛敬相信這邙山之中,自然也有衛家的先靈。
徐江南其實知道在這北邙山,有一支叛國的北騎,說來也算不上叛國,當時徐暄奔赴燕城,這一支騎兵也不管軍令,相送至燕城,導致遼金游騎掠城之時,抵擋甚微,尤其遼金南下徐暄赴死之後,朝廷便有聲威說這支游騎叛國,好在謝安城,王闕重大將求情,這才免死,發配北邙,鎮守帝冢,不允出山。
上山的時候,風雪很大,地面也有積雪,踩上去簌簌作響,遠望北邙的時候,就像盤龍卧踞,聲勢驚人,等真入了邙山,反而沒有了這種感覺。
徐江南牽著馬跟一旁的衛敬小聲敘說,「二爺,你在北地呆了這麼久,感覺要是西夏對上遼金,有勝算嗎?」
衛敬愣了一下,轉而看向徐江南,雖說好奇徐江南對於遼金的態度改變,但還是刻意壓低嗓音,像是怕驚擾到這山中的先輩說道:「要說朝廷兵馬,不好說,但要說江湖。」衛敬豎起來兩根指頭,然後危色說道:「兩成,還是西夏九品盡死的情況下。」
徐江南嘆息說道:「要是西夏九品盡死,這遼金的刀客劍仙,要是朝著西夏營地時不時來上一刀一劍的,怕就算是盛勢,也得轉敗勢了。」
衛敬接下去說道:「是呀。」可隨後衛敬還是直言說道:「怎麼了,我輩武夫不是應該心在劍在?如此才有劍勢,你何時有了勝負心?這可是大忌,得當心。」
徐江南呵呵一笑說道:「二爺教訓的是,小子倒是無畏,畢竟江湖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嘛。二爺,但這話,要是被月兒知道了。你可就再也進不了徐家的門了。」
「臭小子。」衛敬用劍鞘抵了一下徐江南後背,笑道:「可西夏想勝太難。有私心便更難。也多虧老前輩先前一場酣戰,不然西夏,今年這個年都不好過了。而且,我還聽說,青城山也有許多道士奔赴涼州。道家亂世出山,盛世歸隱,也算大義。」
徐江南對於青城山的做法不置一言,因為兩者本有恩怨,趙生徙甚至在衛城還想取他性命,所以徐江南哪怕看得開,也不想多提,是而非笑道:「一樣的,遼金就沒私心?二十年前就有了私心,不然這會,西夏早就沒了。再者,旁邊不是還有個守望相助的北齊?」
衛敬輕聲說道:「謝長亭你也信?」
徐江南搖了搖頭說道:「謝長亭是審時度勢的好手,可要是不讓他審時度勢呢?要知道如今北齊許多刀客已經開始
往涼州走,江湖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景,哪位江湖人不心生嚮往?哪怕結局是死亡。要是在春闈時分,涼州再來一場盛戰,你說北齊江湖人的眼光,會不會都拉到西夏的涼州,會不會赴這一場盛會?到時候,謝長亭就算不想戰,那也得考慮考慮一下後果,江湖的底蘊如今已入上廟堂人的眼了,一位九品不能左右戰局,可要是多了十名,那可不好說了,謝長亭不會坐視不管。
二十年前北齊驅虎吞狼,二十年後還他一場釜底抽薪,也算扯平了。」
不等衛敬說話,徐江南抬著頭望著北邙山頂的白雪,也不知道是雲霧雲繞,還是白雪白頭,唏噓說道:「就是不知道這把火過後的盛景之下,能有幾人殘喘,幾人苟延。也不知道這當中,有沒有你我。」
衛敬也是覺得一腔悶氣上涌,尤其在江湖混了這麼久,憋不住,上頭脫口而出一句粗話。「瞻前顧後的那是娘們。」
徐江南啞然望著衛敬,在他印象當中,衛敬哪怕有江湖氣,可談吐當中,還是有幾分世家的風範和顧忌,這種粗語實在少見。
片刻后相視大笑,也不管這裡是不是人蕭條於東市,鬼踟躕於北邙的北邙,是不是人間帝王冢,陰鬼匯聚朝聖之地。
笑過之後,衛敬舒暢說道:「真是想跟你喝一場酒啊。」
徐江南眯眼笑著說道:「好說,要是衛大俠想喝酒,那北上之後,要是皆生,便找個時間,那會沒有月兒,也沒有徐家,也沒有衛家,沒有西夏,也沒有江湖,只有兩個劍客,兩名酒鬼,劍對劍,酒對酒,一觴對一觴,一壺對一壺。做一做這天下的不醉人。
要是我死了,那便約在這邙山,我當青山,哪年清明,衛大俠有閑過來,只要提著酒,看見這邙山山濤如松浪,那便是我來赴約了。相反亦如是。
要是皆死,便約在奈何橋,用孟婆湯引做酒,我先干為敬,如何?」
衛敬只是坦蕩一笑,解下腰間酒葫,先飲一口。「依你。」
要是多年前,徐江南覺得依你這兩個字眼還是適合用在男子寵憐女子的時候,但在現在,徐江南非但沒覺得又如何不妥,相反,他覺得無比適合當下。
徐江南也是解下腰間酒葫,先蹲下去,平素都不敢大口暢飲的清酒灑了小半,也不心疼,細聲說道:「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還望各位走好。」
江雪飄然,山河寂靜,這會的這裡,沒有徐江南,也沒有衛二爺,也沒有身份之別,只有兩名準備在春風北上時候赴死的劍客在約酒。
ps:現在工作趨於穩定,我也會開始逐漸恢復更新,只是很久沒寫,許多往前的情節細節我還要在梳理,而這裡又是一個大的篇幅,所以會慢一點,希望還在看的書客能體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