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 名分
天子之女,哪有嫁人為妾的道理,就算是平妻,陳錚都覺得委屈了陳妤,但是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然沒有辦法回頭,嚴騏驥狗急跳牆跟北齊的諜子接觸,這件加了火印的牒文在陳錚的書房裡陳列了好久。難不成這會還能卸了老太公的職位?在將嚴騏驥提上來?且不說國家大事不容兒戲,就談皇權,天下發生在皇家身上的冤假錯案不在少數,但往往極少有昭雪的,大多數都是將冤案錯案給做成鐵案。究其原因不過就是皇權問題,施政者最忌朝令夕改,尤其是西夏,初到江南道,為了安穩朝局,陳錚將都城從長安遷到金陵,要是當朝翻案,定然就成了笑話,所以哪怕到了現在,陳錚就算覺得對不住徐暄,他也不會輕易改口。
至於江莫所說的話,十有八九是真的,對於陳錚的同情也是真的,皇家人,孤家寡人,江湖和朝廷,兩者道不同不相為謀。在江莫看來,其實眼下最好的處置方式就是攔住徐江南,至於眼前的公主,便在長安城,待到大考之後,擇一世家的士子成婚,一來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再者也能緩和因為嚴騏驥而生了間隙的世家關係,這才是他眼裡攘外必先安內的上策。
但同樣,江莫又是一個江湖人,如此做法在他看來極其不齒,兩難之下,所幸想著兒孫自有兒孫福,隨波逐流,如此一來,自己倒是洒脫不少。
在陳錚放陳煙雨出城的事情上,江莫其實只說中了一半,還有一半便是陳錚自己的心思了,西夏是陳錚打下來的,要說禪位那是無奈之舉,尤其現在陳錚實打實將陳煙雨當閨女的情況下。就算禪位,那也得把這個寶貝閨女給安置妥了,西夏的江山要是給外人,且不說陳煙雨的問題,他百年之後江山能不能穩固下來都是二話,驟然高位,空中浮萍,怕是風雨還沒來就成了一副山河破碎的慘亂模樣,當然,要是有時間,這種局面也能避免,可陳錚缺的就是時間,再者,眼下就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只是可惜,在青城山的時候,陳錚一番旁敲側擊,一副落花有意的樣子,奈何徐江南流水無情。
在青城山的那三日,陳錚對此也只是點到即止,不失望,對此局面,陳錚也有后招,這個后招也是唐老爺子心甘情願幫陳錚的原因。女兒女婿都死在陳錚手上,老爺子就算是聖人,也難免有些怨恨,那日見過陳煙雨之後,臨走時候,陳錚拐彎抹角說了幾句,老爺子就心神搖曳了。
陳煙雨到時候就算入了徐家的門,身上流著的還是皇家血,到時候兩人總要生兒育女吧,那這兒女是不是也流著皇家的血,西夏沒有皇太子,那便立個皇太孫,陳錚身體還能撐個幾年,到時候只要敲定了皇太孫的身份,西夏的江山就塌不了,而且這個太孫有一句說一句,比徐江南更適合,徐江南有的關係他都有,徐江南沒有的關係他也有,到時候只要長孫姓陳,那就是皇家血脈,天潢貴胄,徐江南還比不上自家兒子來的尊貴。再者就是徐江南在金陵的時候,手上沾過不少世家官員的血,這些世家對前者自然會有抵觸心理,但對這個太孫,並不會。這件事,饒是老爺子這種人精,心頭也是難免一跳,自家玄孫是皇室族人,將來有機會繼承大統?
但這件事轉圜來看實屬八字還沒一撇的臆想,別說皇太孫,兩人還是未經男女之事的雛兒,就算真的藍田種玉,是不是男兒還不一定。
至於衛月,老太太一大早就將人給接了過來,老太太在自家女兒死的時候,心就涼了大半,要不是突然聽到女兒的血
脈還活著,這輩子估摸著也就這樣了。現在這外孫要成親了,老太太其實跟普通人都差不太多,這後輩小子,只要沒在身邊,那就肯定吃苦去了,時不時一念叨,心疼的眼淚直落。
衛月性子直率,老太太差人一喚,便過來跟老太太、老太公一起吃了個早飯,飯桌上衛月初見老太公,她早就聽說想唐家這種書香門第家風甚嚴,別的不說,門當戶對這一塊她是早就聽到的。當然,這事不僅她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徐暄跟唐家小姐的私情,因為門不當戶不對,最後逼得父女兩人見面便如生分的陌生人。
昨日她來見老太太的時候就很忐忑,但老太公沒在,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可今日不同,老太公就坐在上席。來之前,衛月下了些功夫,學了許多禮節,她是江湖出身,就算衛家偌大個世家,有著能左右到西蜀道的實力,她還是江湖出身,再怎麼也是下九流出身,出身這事沒辦法,命中注定的,所以衛月在桌上著實有些不安,尤其在看到老太公面無表情之後。
還好老太太給她解了圍,見衛月來府上,就一直拉著衛月的手,絮絮叨叨。
好在早飯沒吃多久,宮裡差人請老太公進宮。
老太公走之前想了一下,將老太太拉到一旁,低聲將陳錚的想法給老婦人提了一下,這一會將老婦人也驚住了,起先老太公只說公主有意下嫁,她也沒深想,這會老太公略微點撥,老婦人也就回過神來,尤其走之前,老太公還有意無意給她使了個眼色。
衛月還當是老人對她不滿意,泫然欲泣,好在老太公出門前的一番話讓她安了心,只見老太公拿出一張紅紙,笑著說道:「成親六禮還是要的,不問六禮的那是妾,過了六禮才是妻。這張紙呢,是老夫來長安之前,衛家託人送到老夫手上的,小江南的八字,老夫恰好也知道,路上請劍關上的仙長算過,仙長只說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瓜瓞綿綿,爾昌爾熾。白頭之約,書向鴻箋,紅葉之盟,載明鴛譜。」
一旁的老婦人,笑容滿面瞧著這個頭越來越低的小閨女,開口說道:「這詞呢,到時候可是要寫在婚書上的,文定厥祥,親迎於渭。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旁的好說,就這納徵,請期,親迎。納徵和請期之禮,須得月兒長輩同意。」
衛月抬起頭欲言又止。
老婦人拉著衛月的手祥和說道:「衛家之變我也聽了,可做兒女的哪有恨自家父親的道理,你的八字還是你爹差人送過來的,這事呢,要是月兒同意,老身就越俎代庖,操辦下來。就是可恨這小子都到年關了,還在外面,不像話。」
衛月臉頰通紅,恍如艷麗牡丹,想要開口,卻怎麼也開不出腔來。
老婦人眉眼笑熙說道:「女兒家臉皮薄,要是同意呢,月兒你就點個頭,這事由老身給你做主了。」
衛月聲若蚊蠅嗯了一聲。
老婦人哎了一聲,拍了拍衛月的手。
老太公笑著點了點頭,隨後說道:「聖上宣我進宮,不好耽擱太久,有事等我回來再說。照禮節來說,行了六禮,姑娘你可就是徐家的人了,須得候著夫家上門,八抬大轎抬出去,但是最近長安可能不太平,要不這樣吧,依老夫想法,姑娘就先在這府
上住下,等臭小子回來了,你在回去,然後再讓他堂堂正正領你進門。你看如何?」
衛月抿了抿唇,紅著臉說道:「但憑太公做主。」
老太公聞言開懷大笑,指著衛月說道:「這聲太公,算是近些年少有的舒坦事了。」隨後撇過頭,沖著老婦人說道:「聖上還在等著。」
老婦人擺了擺手說道:「去吧。我和月兒說些體己話。」
不過等到老太公真走了之後,老婦人嘟囔了一句,自己就知道做好人,惡人還得讓我來做。
衛月狐疑的望了一眼婦人。
老婦人拉著衛月的手到偏房坐下,想了想覺得有些話還是得先頭說,就好比一個人做了一輩子的好事,到後來做了一件壞事,到頭來一樣有人指指點點說這人怎麼這樣啊!但是倘若這個人做了一輩子的壞事,死到臨頭做了一件好事,反而能掬到不少同情淚,徐江南和陳煙雨的事,雖然難以啟齒,老婦人認為衛月還是有這個權力知道,要是瞞著,真到事發的那一天,說不定在這個閨女眼裡,她就是個惡人了。
盞茶功夫,老婦人一邊拉著衛月的手,一邊說著。
說完以後,老婦人嘆氣說道:「這件事的確是我們不對。是我們唐家人朝三暮四了,本來呢,這個駙馬誰都能做,但沒人有那個背景,你說讓太公去給外人做嫁衣,就算他願意,老身也不願意,以前我們就錯了一次,當初老頭子死腦筋,為了丁點名聲,看看現在都成什麼樣了,別的不說,老頭子老說我常常在祠堂里哭,他又何嘗不是,說到底就是一個悔字,可憐我那苦命的女兒,孫兒也不至於這樣,早年就無人照料。
現在我們老唐家,就這麼一條血脈了,老頭子就算不樂意,老身拼了命也得把他護下來。不然你想想,人都七老八十了,還去爭個天官,圖什麼啊!不就是想給後輩再遮點風,擋點雨。」
衛月笑容有些牽強說道:「這事其實在西蜀道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沈姨也提過,是我有些異想天開了。」
老婦人瞧著衛月的委屈樣子心裡有些過意不去,想了想以後,老婦人從手腕上取下一枚玉鐲,念念不舍望著,紅著眼說道:「這個鐲子,是唐家老祖宗傳下來的,到現在都十多代了,最早的時候,據說能追溯到文王那會,只傳長媳,可惜唐家這代無長子,原來是要留給我那個閨女的,但徐暄跟老頭子不對付,兩夫婦又走得早,之前還想著說是不是要帶進土了。」
老婦人頓了頓,望著衛月笑道:「原來老身覺得對不住唐家的列祖列宗,現在輕鬆了,責任到你這裡。」
衛月眨了眨眼,回過神來之後忽然臉頰通紅。
老婦人打趣說道:「這鐲子可就一個,你要是不收,那老身可要留著給別人了。」
衛月像只狐狸一般貓著,不說話,卻是不動神色將翠色鐲子收到袖子里,在伸出來的時候,手腕雪白晶瑩,至於那隻鐲子,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自身的臉色紅到耳根。長媳,這可是關乎名分的事情,衛月再是不介意,也不願意被人壓上一頭。
老婦人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原本的凄切悲色算是沖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