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身世
江莫帶著陳煙雨乘著馬車趕路,走了一天一夜,江莫收的那個便宜徒弟倒真像個少年,原來口口聲聲說要徐江南的命,可見到胡沐宸沒死之後,成天又開始樂呵起來,反倒是江莫常常拿這件事開玩笑。
少年原來的名字是胡沐宸給取的,入了江莫的門,奉了茶,江莫給他換了個名字,江小亭,還說要是有機會,得再找三個徒弟,這樣子,亭台樓閣就全有了。
少年剛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其實有些反感,說像個娘們,聽到後面說還有小樓什麼的,便開始賊兮兮笑起來,覺得這個名字還不算太娘。不過對於江莫,江小亭還是極為尊重的,原因可能是江莫救過胡沐宸,而胡沐宸又是他的救命恩人,歸結下來,江莫也是他的恩人,所以平素江莫教他的劍法招式,說是十遍,不演練個百遍,後者是不會停下來的。
而今出城的時候天還微亮,這會天上繁星點點,少年早就累了,聽說可以休息了之後,隨意吃了點乾糧,抱著劍,靠著馬車便睡了過去。說來也怪,白日里還有幾分孩子氣的少年,這會反而有模有樣的像個俠客,至於江莫,在馬車不遠處生了一堆火,火勢雄厚,映著少年臉頰通紅,所以哪怕夜間有風,也不覺得冷。
江莫雙手抱著頭,一宿不睡對他來說並不難,早些年練劍,為了求道西域,在戈壁上不知道風餐露宿過多少次,他望了幾眼馬車,隨後又收回視線,正想著再去撿些柴火,還沒來得及起身,馬車內傳來了一聲低音。
「奴家先行謝過江先生。」
江先生?江莫笑了笑,不過這份笑容怎麼看都有點苦澀。當然,其中生分起來的原因他也知道,無非是金陵的時候,陳煙雨想讓他去通個信,可陳錚又用前者的性命來威脅,徐江南的性命和陳煙雨的性命,江莫閉著眼睛也會選,之前兩者的言語便不多,在此之後就更少了,尤其後者誤會他是陳錚的人,他連此事都沒機會解釋。
江莫想了想后,覺得有些話還是得說,伸手烤了下火,然後說道:「你其實大可不必謝我,你真要謝的,應該還是宮裡那位。」
說了之後,江莫也不再言語,烤著火,搓了搓手掌。
也是這會,陳煙雨撩開車帘子,有些小心的避開少年,似乎不想打擾到後者的清夢,腳步輕盈的下了馬車,走到火堆旁邊,徑直坐下,瞧不出半點公主架子。
江莫回過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小煙雨,雖然臉上用絲絹蒙面,只露出宛若星辰一般的眸子,但寒風吹過,偶爾露出的尖細下巴,未能窺見全貌,也能瞧出幾分傾城之姿,當然也就是失神一會,江莫回過神後用一旁乾柴挑了挑火堆,柴火噼里啪啦響個不停,江莫這才開口說道:「你娘當年猜到了自己會有何等結局,但她放不下你,所以給我留了封信,讓我護你周全,只是可惜,等我看見這封信的時候,離你消失在涼州已經快兩年了。」
江莫說完之後,沒有回頭看陳煙雨的神色,也沒有等她的回答,徑直說道:「你知道嗎?你跟你娘真的很像,尤其眼睛,就像陳錚第一眼看到你,就認定你是他的女兒一般,當然,不止於此,還有性情,你娘也一樣,遇事不爭,就像涓流一般,不管萬物,可要是當真觸到什麼,那性子又干烈似火,尤其早些年的時候,西蜀滅國,那些個讀書人,亡了國,卻說是你娘是狐狸精,迷了西蜀的皇帝,亂了國政,是個禍國殃民的妖怪,想讓你娘背起這亡國
的罪孽,在那時,西蜀是亡了國,可你娘的身份卻沒變,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要整治這些個讀書人那不是手到擒來,可最後還不是聽之任之,不了了之。
她只是不想管。
你跟你娘一樣的內秀於心,我相信有些事,你不是不明白,只是不願意去想而已。」
江莫望著翻滾的火苗嘆氣說道:「別的不說,就光今日這件事,他要是沒點頭,你我可能都見不到長安城的城門。如果說他別有用心,那你可真是誤會他了,其實早年的時候,我也懷疑,我的理由比你的更充分,你娘是懷著你入的西夏宮廷,而且要不是因為懷著你,她可能都不會在江南道,做這個西夏皇后,可能早就投了江,要麼就是埋了城。所以說,你的親生父親是西蜀王,而不是陳錚。」
陳煙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手已經捂住嘴唇,即便有絲絹掩面,也能看出驚駭面色。
江莫笑了笑說道:「是不是覺得難以置信,但這事是真的,你肯定不知道為了讓你活下來,在當時死了多少人。不說之前的,你娘入了西蜀宮之後懷了你,因為月份還沒到,所以並不顯懷,而那會徐暄又正巧打到了劍門關,因此知道這事的人也就少了許多,而且大多都是宮裡人,而徐暄在西蜀道的名聲之所以不好,不就是宮門緊閉三日,最後死了上千人,不說文武大臣,就連宮娥奴才,活下來的都屈指可數。其目的就是掩蓋你娘親有孕的消息。
再到後來的西夏的太醫院一案,你娘入宮三月,卻被當時負責照看你娘親身子的院判在醉酒後說至少有六個月的身孕,當天夜裡,金陵就出現了一夥亂賊,死了不少人,尤其太醫院,上下近六百人,無一活口。直到你娘親誕下你,為了湊足時日,找了個借口在青城山吃了幾個月的齋菜。」
江莫掏出一壺酒,飲了一口,然後唏噓說道:「當然不止這些,包括你想了半天都沒想明白的,你都可以順著這條路走一走,然後可能你就豁然開朗了,就例如為什麼是李閑秋送你來的金陵,再者又是李閑秋讓你幫著讓姓徐的離開金陵。」
早在江莫說出太醫院一事的時候,她其實就信了八九分,再說道李先生的時候,陳煙雨已然信了全部,聲音微顫說道:「李先生也知道這事?」
江莫嗤笑一聲說道:「天下第一的李閑秋,會不知道這個?說起來,這當中有幾分還有他謀划的影子。當然,不止是他,你現在急著去見的那位也知道?」
陳煙雨咬了咬嘴唇說道:「他知道?」
江莫嘿了一聲說道:「怎麼會不知道,要是不知道會拼了命想帶你出金陵?你想想,陳錚對自己的枕邊人都下得去手,何況一個不是親生骨肉的女兒。」
「那他為什麼不與我說?」陳煙雨話剛出口,便想明白是何原因,心裡一甜,可隨後想起自己所為,又如針扎一般難受。
江莫看了一眼後者,飲酒搖頭,在心裡暗自說道,兒女情長的這點事喲,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番話語。「要是他說出來,你在宮裡豈不是更危險,不說,你就還是陳錚的女兒,西夏的公主。說出來了之後,你就是西蜀王的女兒,亡了國的公主,別說西夏文臣,就光陳錚原來涼州的老班底,也不見得容得下你。」
江莫揉了揉臉頰,然後繼續說道:「但是這件事李閑秋具體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我就不清楚了,
包括徐暄,李閑秋和徐暄做的局,旁人哪裡看的出來。」
陳煙雨愣了會神,抿著嘴唇不說話。
江莫自顧說道:「你娘也是這般,估摸著跟陳錚有過什麼約定,但並不信任陳錚,所以才會給我留上一封信,但你娘沒算到陳錚會讓李閑秋在半道截下你,她算準了陳錚的前半輩子,他為了這個國,自己的皇后可以死,功臣也可以死,就連徐家小子,在李閑秋送你回來之前,他還是有殺心的,獨獨是你,的確是上了心的,當然,你也可以認為他需要一個子嗣來安定社稷。
要不是姓盧的失手了,再加上武夫之劍,雖然比不上武將的威震四方,好歹也能運用風聲,取一方首級,要是當時徐小子失手了,這徐家的案子就是鐵案,嚴騏驥就還是西夏的吏部尚書,而且他也不介意當嚴騏驥當西夏的唐老太公。
所幸的是徐家的小子活下來了,還不差,還有他在西蜀道去過唐府,見過唐家的老爺子,這就讓嚴騏驥的優勢不在,再有你這麼一層關係在,陳錚才開始選擇徐家的小子,至於你覺得他為什麼會放我們出城,我覺得吧,前半輩子當了個好君主,這下半輩子想當個好父親吧。」
江莫又是一口酒下肚,望著篝火眯著眼說道:「可能你回金陵后沒把他當爹看過,但他的的確確把你當女兒了。」
夜風過境,陳煙雨雙手環抱著膝蓋,許久之後才語無倫次說道:「不知道。」
江莫回過頭笑了笑說道:「除了你是已經死去的西蜀王女兒之外,其他的有七七八八也是我猜測的,但是我唯一能確定的一點,這會讓你出城,是不想讓你受委屈。」江莫嘆了口氣說道:「離開長安的前一天,他跟我說了挺多的,我問他要不要我出手幫忙,他說不用,其實要我說來,徐家的小子也是膽子大,敢跟陰陽教的人談生意,有現在的局面也是咎由自取。
但真要說下去也是西夏底子淺,一個青城山的掌教,過去遼金,最後竟然落了個身受重傷的下場,現在徐家的小子有機會能讓遼金一分為二,一邊江湖,一邊朝廷,這也是陳錚要他北上的意思,他敢賭,要是換個人,言左右而顧其他,自然也就沒這麼多事,可西夏後面的路就難走了。
就像現在,徐家的小子敢去拼,陳錚的想法反而多了,怕陰陽教有詐,可要是放任不管,任由拾薪者凍斃於風雪,不說老太公那裡,你怕是也要恨死他了。」
陳煙雨微微抬頭,輕咬下唇。
江莫一臉憐愛說道:「這也只是其中之一,其二就是徐小子將二老接至長安,其實是有另外一番原因在,這件事在北騎當中都傳了好些個來回了,說徐暄的長子將在年前成親,娶的是西蜀衛家的千金,要到那時候,你該如何自處?按道理該用紅轎抬進徐家的,應該是你。這一點,在李閑秋截下你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料想這也是陳錚失算的地方,他定然沒有想到,徐暄的兒子也在李閑秋那裡。
世人都說李閑秋厲害,但在這事上面,怎麼看也是徐暄技高一籌,而且要是有人說徐暄在二十年前就算到會有這番局面,我都不意外,畢竟怎麼看徐家都賺了,」
話說著說著,一陣寒風掠過,火光漸次暗了下去,江莫挑了挑餘燼,將僅剩的柴火添了進去,然後提著酒壺起身說道:「我去拾點薪火,能說的,不能說的,我都說的差不多了。信不信都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