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年少輕狂
等從滄州城裡出來,徐江南騎在馬上,心不在焉,心情不是很好,黃泥巴掉褲襠滋味不太好受。
走了許久之後,徐江南還是沒忍住,開口說道:「為什麼是吳家,難道因為他們好欺負?」
蘇邶風在前面騎馬,聞言古井不波說道:「你怎麼知道只是吳家?不過好欺負這話沒錯,沒想到你們中原的劍仙,這麼不堪一擊。」
徐江南對於蘇邶風後面的話選擇性沒聽到,狐疑說道:「你的意思是,不止吳家?」
蘇邶風回過頭看了一眼徐江南,垂了下眼瞼說道:「過上些時日,你就知道了。所以你真的應該慶幸,你還活著。」到了最後,一字一句清晰無比,明顯是對剛才的事情還耿耿於懷。
徐江南不經苦笑,原來以為西夏和遼金僵持了這麼久,好歹也是個不分彼此的局面,如今一看,天壤之別,中原江湖人,是知道哪裡有劍仙往別處跑,可這人家,是知道哪裡有劍仙往哪裡跑。
之前以為遼金方面南下的就兩人,如今聽人的語氣似乎不止一兩個,要是人多,似乎動機就要商榷一下,兩軍交戰,還有斥候,他想過遼金會來人,但沒想到會如此高調,這分明是要把中原江湖攪個天翻地覆的節奏。正在咋舌的期間,徐江南驀地覺得不對,如今江湖似乎沒人覺察到吳家一事是遼金人所為,如此一來,便只能互相猜忌,這一來二去的,怕是等不到明年開春,自己就得掐起來,只是他還沒來得及喟嘆這是誰想出來的一石二鳥,就拍了拍腦袋,沖著蘇邶風說道:「你們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讓我來背這個黑鍋。」
蘇邶風騎馬在前,身子隨著馬的走動而上下浮動,「你倒是不算蠢,告訴你也不怕,在長安聽到你和吳家人有隙的那一會,吳源就是你殺的。」
徐江南漲著臉罵道:「放屁,人是你們殺的。」
蘇邶風笑了笑,促狹說道:「要不,你去和吳家人說?他們都認為是你殺的?」蘇邶風說的自然是江湖中人。
讓徐江南自己去說,且不說越描越黑,信或不信的問題,他爹徐暄在吳家人面前沒低過頭,到他這裡,怎麼都不可能彎下這個腰,還親自上門解釋。
這下真的滿身騷了。
徐江南眯著眼說道:「你不怕他們尋上門來?」
蘇邶風回過頭,滿是意味的說道:「我只怕他們尋不上門來。也教我看看,中原江湖,到底是有幾分底氣。」
徐江南默然說道:「那你算盤可是打錯了。你動方家和衛家的人都行,偏偏要動吳家,吳家是鑄劍世家,自身實力不強,但在江湖上,名聲極好,到時候一呼百應,你就不怕自己這麼一群人都折在了中原?」
蘇邶風譏諷說道:「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在長安,你口氣不比我小多少,怎麼,這會怕了?」
徐江南搖了搖頭說道:「這就同富紳之於錢財,百姓之於土地,君主之於社稷的道理。」徐江南瞧著蘇邶風滿臉茫然思索的樣子,笑了笑說道:「不懂?那我在給你說一件事,這是我先生教我的,一個酒碗,裝滿了酒,人呢,就會指著這酒碗說是酒,要是裝滿了油,這人呢,就會說是油,可實際上,它只是個碗,不是酒,更不是油。至於這酒啊,油啊,都是附加上來的,例如修為,難道你武至九品,就不是人了?
說到底,還是人不是?只要是個人,就有安身立命的東西,對百姓來說就是田地,對富紳來說便是錢財,君主來說則是社稷
,少了田,百姓不是百姓,少了錢財,富紳也不是富紳,亡了社稷,君主就成了亡國奴才。」
徐江南撫著馬鬃說道:「我呢,過了近二十年渾渾噩噩的日子,人要活下來還是簡單的,不是一口飯,一碗水,就能撐過一天,天復一天,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就這麼過來了。可到後來,有人跟我說我爹是徐暄,他有著什麼樣什麼樣的功績。我當時很歡喜,但僅僅覺得自己是個人了,有爹有娘的人,而不是因為我爹的功績。
再後來聽到他被人陷害,腦子一熱,就在涼山上敲了一夜的鐘,還跑了一趟西蜀道。」
蘇邶風在徐江南聲音低沉下來的時候就平靜了下來,馬蹄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不知不覺兩人已經在平行位置上,徐江南羞赧說道:「其實腦子就算不熱,再不情願,我還是會去。」
蘇邶風先是一愣,緊接著捧腹大笑。
徐江南唉了一下,繼續說道:「其實我自己也不信,也不理解,後來時間長了,覺得這就是所為的理所當然吧。南山律律,飄風弗弗。民莫不穀,我獨不卒!這話取自詩經,你的名字也是取自詩經,肯定知道是什麼意思。」
蘇邶風沉默了下來。
徐江南抬了抬頭,看著天說道:「我爹就給我留了一個徐字,要是不知道還好,前面跟著先生走江湖,有人說徐暄如何如何,我也就聽聽,覺得有時間聽這個,還不想想怎麼解決接下來的吃食問題。可知道了就不一樣了,有人罵他,我可是要去拚命的。
當然,我也偷偷罵過他,比如別家爹娘都是攀著心思給兒子賺家業,可你看我爹,像什麼話,家業沒有,銀子沒有,還給留了這麼一大堆的爛攤子。
但是我罵歸我罵,別人說他都不行。
生為徐家人,我也很委屈。」
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徐江南自娛自樂,看不出半點委屈樣子,反而挺了挺背脊,又是說道:「可他活了一輩子,徐家字型大小都沒彎過,以後彎不彎我管不著,但肯定不能折在我手裡。這是我安身立命的道理。
我膽子其實很小,但是有些人不讓我當人,那我只能找他們玩命了。」
蘇邶風沒有評價,只是回應說道:「為什麼跟我說這麼一些。」
徐江南感慨說道:「這句話,我以前問過你。」
蘇邶風怔了一下,笑了起來,匿著笑意說道:「以前是多久之前?」
徐江南顯擺說道:「這話我先生也跟我說過,先生說我逢事要說的時候,就是以前,說逢事不說的時候,就是以後了。」
蘇邶風側過頭,意外的看了一眼徐江南。「你先生肯定是個智者。」
徐江南引以為傲說道:「自然。」徐江南情緒低迷,又看了看天說道:「他可是中原最聰明的人。」
蘇邶風一笑置之,騎馬往前行了幾步,狐疑說道:「你同我說這麼多,是不是想放鬆我的警惕,然後逃跑。」
徐江南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最後說道:「遼金能讓你來中原,真是睿智。」
徐江南覺得奇怪,面前人要說愚昧,他是不信的,從長安過來,到如今兩人打的交道不少,期間兩人不說針砭,要是事事如此,他想套點話出來那不是輕而易舉?可實際上遼金來了多少人,他還一概不知。但要說機敏,徐江南覺得要不是姓蘇的一身本事,擱在江湖裡,命怕是都交代幾次了。
再說逃跑,徐江南之前還真想過,不過現在不想了,吳家事情一出,不論其他人怎麼想,江湖的矛頭肯定是指向他的,吳家人不可避免也會找上他,依照他的性子,伸手不打笑臉人,可吳家是死了個公子,能說出一個請字都是委婉和客氣到極致了,到時候少不了要打起來,身邊有個真兇在,想想還不錯,尤其是個身手還不錯的刀客,徐江南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但是讓徐江南萬萬沒想到的就是日後這個想法讓他悔到腸子都青了。
就在徐江南還沉浸于思索當中,蘇邶風問了一個問題。「你怎麼跟許多中原人不一樣?」
徐江南笑了笑說道:「你是說機智聰明?還是說誠厚老實?又或者說是跟你們有關?」
蘇邶風盯著徐江南看,隨後撇開視線說道:「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徐江南雙腿夾了夾馬腹,追趕上去,待到兩人又處在平行位置的時候這才舒服不少的說道:「你是想問我為什麼看起來對你們敵意不是很重?」
蘇邶風沒有說話,甚至連眼睛都沒動過一下,徑直望著遠處。
徐江南沉默了一會說道:「其實我也想知道,可能是我小時候跟著先生走的地方比較多,也看到過許多東西,比如和遼金比起來,有許多草寇其實和遼金兵馬沒多大區別,甚至更甚,遼金兵馬南下,見人好歹是一刀,但有一些草寇,軟刀子割肉,他不是不想讓你死,而是不想讓你痛痛快快的死。
這麼一對比,某些人似乎更可怕。還有,當年我去西蜀道的時候,有個救過我一命的僧人說我之前的行事是錯的,難道忠孝就必須選忠,還有在西蜀道的時候,西夏的大多數人想讓我死,可最後救我的那個反而是北齊人,有人說,北齊的人是另有圖謀。」徐江南回頭一笑,攤開手,似是無奈說道:「即便是另有圖謀,那也救過我,總比那些要置我於死地的人要好吧,最讓人可笑的就是後者還說我的做法是錯的,以至於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但唯一能慶幸的就是現在結果還不算壞,那這應該就算是好的吧。」
徐江南想了想后說道:「以前想不通,到後面就漸漸想通了,這些人呢,往往以小人姿態標準自己,卻又用聖人態度來要求別人。你說好笑不好笑。很多人氣不過,就說你不仁,我也不義。」
蘇邶風若有所思說道:「你不是?」
徐江南抱著頭說道:「去長安的時候還在想,然後不想了。這種人平素見了,恨得牙根都癢,要是真變了,那不得跟他們一個樣?以後不得成天恨自己恨得牙癢。
所以嘛,只要覺得自己是個好人,然後做的事情無愧自己,其餘就不想了。」
徐江南瞥了一眼蘇邶風。「對於你們,也恨。不過目前看來,不太反感,可能是我還沒去過北地,感同身受不了。」
蘇邶風不太信,可能是徐江南之前的狡猾先入為主,垂了垂眼瞼說道:「你不是還說一名遼金劍仙的命可以換一個頭顱嗎?」
徐江南臉上一怔,訕訕一笑,厚著臉皮說道:「年少輕狂,年少輕狂,見笑了。」
蘇邶風輕輕一哼,一錘定音說道:「所以說你們中原人的話,不可信。」
徐江南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他沒想到自己這麼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語,在後者眼裡竟然不可信。也不想再多說,鬱悶的閉上嘴,把遮陽擋風的斗笠往下拉了拉,一心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