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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你該慶幸自己還活著

  更一萬雖然聽不懂話里話,但見著李顯彰臉色不好,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李顯彰瞧見更一萬臉上的憤懣,笑著說道:「其實不怪他,莫說官宦家,就說江湖,當初衛家為了保全,不一樣將個女子去除家門。種家野心更甚,想讓家裡出個聖人,立德立言立功,此番言論,就是立言,可流言漫漫,反而揠苗助長,如今群勢洶洶,種家頂不住壓力,找到我,就當死馬當作活馬醫。」


  李顯彰輕輕一嘆,望著遠山出神,「可惜了,浪費口舌。」


  更一萬試探說道:「先生知道他會選哪條路?」


  李顯彰點了點頭,「要和牧笠生相交莫逆,這條路本就不好走,其二是牧笠生如今更名換姓,他之前的名聲不好用了,其三是這條路的助力並不大,要見功效,至少得十年二十年後,種家不會等,也等不得,不然也不會在此機會,高調入朝。


  第三條路更加不用說,要是沒有家室之累,或許還行得通,其功在社稷,在士林。或許現在行不通,可百年後,千年後就難說了。要是他敢走這條,我李顯彰請他滿飲。


  第二條路是最簡潔的,也是成效最快的,唐老太公本就是春考恩官,這些人本就是唐府門下桃李,要是能得到老太公支持,事倍功半。可大道之路,豈有坦途。


  他讀懂了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卻不知道前面還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


  更一萬不說話,神色思索。


  李顯彰洞若觀火說道:「聽不懂?」


  更一萬臉上赧色一片。「一萬愚鈍。」


  李顯彰笑了笑后說道:「沒事,正是因為你聽不懂,我才願意跟你說這些。要是你能聽懂,別人就要說我李顯彰言過其實,誇大其詞了。」


  李顯彰正了正衣襟,「萬官皆有藏,史家無私心,之前說他史書讀少了,就是此理,朝中人,無論權臣,諫臣,錚臣,甚至奸臣,都是有私心的,唯有史官,為天地正心。


  但有個人例外。


  這個人就是徐暄。」


  李顯彰喝了口酒潤喉,手掌有節律的輕拍著大腿,閉著眼,像是老家翁聽著曲。「常人私心是為己,權臣私心是為民,諫臣私心是為名,錚臣私心是為朝,奸臣私心為財,你知道徐暄的私心是什麼嗎?」


  更一萬很實誠的搖了搖頭。


  李顯彰不知何故嘆了口氣,但能肯定絕不是因為更一萬的搖頭。「徐暄私心是為漢。北騎亡於戰國,卻興於春秋。算到底,說是西夏私軍都不為過,可如今軍旗號令沿襲的都是周朝那一套,可見心思。


  知道為何唐老太公二十年不臨朝,依舊聲勢浩大的原因嗎,就在此處。唐府一門,功在千秋社稷,可不是一朝一人就能抹除開來的。


  於此相比,他這點私心,也就不算私心了。以前大秦有句話,胡域無人,漢道乃昌。可到了後來,胡人步步緊逼,導致如今胡域當中多多少少都有漢道,就連這橫劍山,原本也是大秦版圖之一,要不是因為平沙關這個天然減速關隘,說不定如今爭搶的,就是橫劍山了。


  就憑這一點,天下人都落了下成。」


  李顯彰站起身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遠處山頂已然白茫茫一片,秋風便從那個方向過來,在經過大山大雪的洗禮之後,變得更加鋒利,就像短刀一般,負手說道:「魯儒耽佛老,齊儒崇章句,都是小道。當為萬世開太平者,才是儒家大道。」


  這話要是放在西蜀,或者江南道,李顯彰又得背上狂士名頭,李顯彰在這裡說,倒不是怕了這個名頭,而是覺得可與人說無二三,就算是伯牙,也得要有個鐘子期,而李顯彰就是沒有鍾子期的伯牙,同時也是不需要鍾子期的伯牙。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這就是李顯彰的心境,要說胸襟,氣度,李顯彰可能比不上許多人,甚至說有些狹隘,至於手段,更是不齒,但要說到孤傲,天下獨此一份,徐暄比不上,納蘭比不上,除卻行事乖僻這一點,他比天下讀書人,都要讀書人。


  天氣驟寒,遠處淺灰色的雲層翻滾,連綿千里,育有天怒,蔚為壯觀,也只有在此處,可見天地之浩瀚。


  大雪將至。


  李顯彰轉身下關,聲音清高。「算了,言不盡興,酒不盡興,還望這場大雪盡興,天地盡興。」


  盡顯名士風範,大秦風流。


  ————


  滄州城裡,二人二馬,吃了大半個月的乾糧,在入城的時候,徐江南討價還價,花了三個銅板,從小販手裡買了兩個油餅,邊走邊吃,在身邊有個打不過的刀客之後,徐江南也就沒了什麼顧及,以前天大地大劍仙最大的時候,做什麼事還得顧及形象,就比如走路,昂首挺胸,做什麼也得劍不離手。


  而現在,跟個市井小人沒差別,兩隻手握著滾燙油餅,點燈擱在懷裡,用手肘頂在胸口上,縮著脖子,一口一口,姿態不雅的同時也不舒服,但除此之外,並無辦法,因為只要力道一卸,佩劍就會掉落下去。


  至於姓蘇的刀客,似乎羞於跟前者為伍,走在前面,腰刀斜掛,一隻手上轉著小刀,另外一隻手則按在刀柄上,順帶也按在韁繩上,自成一派。


  不過經過這麼久的旁敲側擊,徐江南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知道面前刀客的名字,蘇邶風,剛知道的時候,徐江南笑了好久,說他一個大男人,取了個詩經的名字,待後者反唇相譏說彼此彼此的時候,徐江南便不說話了。


  不過讓徐江南最介懷的還是無論他走在男子前面,還是走在男子後面,他都像下人,在前像引路的人,在後像僕人。


  進了城,蘇邶風尋了家酒店,要了壺清酒,要了幾碟小菜,坐在角落。


  徐江南也不見外,坐在對面,翹著二郎腿,雙手按在腳踝位置,百無聊賴等著上酒。


  等到小二上完酒後,徐江南給自己倒了一杯,正要喝的時候,蘇邶風開口說道:「慢著。」


  徐江南有些不悅說道:「酒錢是我給的。」


  蘇邶風面無表情說道:「要是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這頓酒我可以請你。」


  徐江南將酒碟放下,用竹筷夾了粒花生米丟進嘴裡,一邊嚼一邊說道:「看在你不殺我的面子上,說說看。」


  蘇邶風沒搭理徐江南的油腔滑調,徑直說道:「這半個月行來,也算見了不少西夏北上的江湖人,別說九品,就連八品也是少之又少。難道你們真就不怕死?」


  徐江南抬頭看了一眼蘇邶風,似笑非笑說道:「想聽真話假話?」


  蘇邶風沒有說話,卻是將小刀立在桌子上。


  被威脅多次的徐江南早就免疫了這一套,用竹筷扳倒刀子,嬉笑說道:「假話就是不怕死。」


  蘇邶風聞言一愣,沒回過神來,等想通之後,有些惱羞成怒。


  徐江南卻是不急不緩,又吃了粒花生,這才說道:「可是我們這些走江湖的,無非兩個後果,要麼呢,榮歸故里,要麼呢,客死他鄉。」徐江南抬了抬頭,打趣說道:「賭勝馬蹄下,由來輕七尺。」


  蘇邶風還未來得及說話。


  店裡有個剛從徐江南旁邊走過的一夥遊俠眼睛一亮,朝著徐江南抱拳拱手說道:「這位兄弟,這一句,有些別緻啊!敢問兄弟也是去北地的嗎?」


  徐江南放下竹筷,笑眯眯說道:「不去啊,就像將軍志在沙場,百官志在廟堂,這北地啊,是你們這些大俠去的地方,小弟這一身三腳貓的功夫,就不去丟人現眼了,也免得給諸位拖後腿。」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徐江南瞧見這番話說出之後,之前說話的人臉色雖有不喜,但也有幾分養氣功夫,點了點頭遺憾說道:「要是小兄弟想通了,來城外沈家莊來尋某,到時候報沈霄就成。如今北地戰局吃緊,我等江湖之士也該盡點綿薄之力。」


  徐江南沒有一丁點的覺悟,打著哈哈說道:「一定一定。」


  待到姓沈的一行人離開后,徐江南又是喝酒,打趣說道:「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怕不怕。」


  蘇邶風不懷好意看了一眼徐江南,然後面無表情說道:「像他那種六品的,就剛才說話的時間,我能殺幾十個。」尤其說完之後,蘇邶風一字一字做了個口型出來。


  徐江南張了張嘴,最後


  發現人家說的是實話,猶有過之的是最後,雖然沒有開腔,可徐江南也能讀出前者口勢,不費吹灰之力。


  低下頭借酒消愁。


  吃飽喝足,最後還是徐江南付的銀子,剛要離開,便聽到有人莽撞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大汗淋漓喊道:「都聽說了嗎?!吳家公子在淆函古道遭到伏擊,唐老劍仙身死,吳家公子,下落不明。」


  徐江南聞言一怔,皺了皺眉頭,本想著是誰那麼強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招惹吳家,只不過想法還沒成型,便又聽到讓他頭疼的話語。


  酒肆當中原本微漾的局面瞬間沸騰起來。


  「此言當真?!」


  「不假!」


  「誰這麼生猛啊!」


  「天知道,這現在還都把吳家當軟柿子捏?」


  「嘿,徐暄當年敢招惹吳家,那是人家背後有幾十萬鐵騎,現在誰還有這麼大的膽子?」


  「那可不好說。聽說長安不就有人敢招惹吳家。據說當時要不是有個老神仙出手,唐桀怕早就死了。」


  說這話的是個高高瘦瘦的漢子,此言一出,聽說過長安一事的酒客都是一副恍然的樣子,至於另外沒聽說過,都開始往漢子身邊湊,更有甚者,還起鬨讓他給說道說道。


  可隨後人說著說著,隨即就拍板,淆函古道伏擊吳家的事肯定就是徐江南做的,而且還有鼻子有眼的說了幾條猜測,似乎當時他就在現場。


  徐江南突然覺得這酒後勁有點大,大到腦仁生疼,也有些懵。


  按照時日算,那會他應該剛從姓蘇的刀客手下跑掉,最多兩三日的時間,那會傷還沒好,他哪有時間躥脫到淆函古道殺人,而且還是吳家的人,兩家人的事好不容易解決,怎麼可能如此不智,哪怕他覺得那個娘娘腔該死。


  但眼下他又沒辦法解釋。難不成跟他們說,你們口裡說的殺人兇手現在就在這裡。


  徐江南漲紅臉頰,像是喝酒喝的,又像是被人氣的,倒是蘇邶風,聽得津津有味,煞有介事。


  到最後徐江南實在聽不下去了,用點燈敲了敲桌子,朝著蘇邶風大聲喊道:「走了啊!」


  蘇邶風臉上明顯的不悅神色,自小到大,除卻年幼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候,近十幾年來,就沒人對她大呼小叫過,可徐江南不管這個,趁後者還在愣神的時候,手疾眼快拿過桌上的精緻小刀,轉身出門。


  蘇邶風回過神來,惱羞成怒,手腕一翻,另外一柄小刀到了手上,一巴掌將桌子拍成兩半,自己卻朝著徐江南襲殺過去。


  徐江南沒想到這柄小刀會引起後者如此大的憤怒,也不管自己占理不佔理,回過身子用點燈抵住胸口,破口大罵到:「來真的?」


  蘇邶風倒是不管不顧,冷著面,殺氣衝天。


  徐江南想了想,左手將小刀拋了出去,「真是流年不利,想當闊少爺想了二十年,最後成了個狗奴才。」


  蘇邶風順手接過刀子,說來也怪,刀子入手,不見任何動作,小刀已然不見,臉色也開始緩和,不過眼見徐江南的奇怪神色,沒好氣說道:「看什麼看!賠錢啊!」


  說完,從徐江南旁邊走了出去。


  徐江南愣了愣神,往後拋了錠銀子,也不管後面目瞪口呆捉摸不到頭緒的酒客,一店酒客倒也不傻,就憑蘇邶風剛才出手的剎那功夫,也就知道這二人不太好惹。


  徐江南牽過馬,追上人之後罵罵咧咧說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少爺了?」


  蘇邶風沒回頭看了一眼徐江南,寒聲說道:「你應該慶幸你還活著。」


  徐江南像是聽出了什麼話外之音,眯著眼說道:「事情是你們做的?」


  蘇邶風沒有應聲,同時也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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