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劍破黃卷
清晨時分,有些許涼意,許多趕路的人便會趁著這時辰多走些路程,等到烈日當空,才駐足休憩。
在敘州往景州的古道上,二馬狂奔,黃塵追尾,跑了大半天之後,氣溫逐漸上升,在上等的綠螭驄都汗如雨下的時候停了下來,將馬栓在一旁的大樹下面,二人一老一少,也不顧姿態風雅不風雅,老的靠在大樹下,少的直接將方形包袱當枕頭,雙手抱頭躺了下去。
老的便是先前衛澈口裡喚到的張爺爺。只是這些日子趕路下來,風塵僕僕早沒了先前的清癯模樣,蓄的山羊鬍子也都開了叉。
他名號張七九,是個遊方術士給取的,聽說是當年看相的時候,遊方術士說他花甲又二有一血光之災,過了之後一生便再無跌沓事。
早些年也是名走江湖的劍客,也做了點行俠仗義的事,在西蜀道倒也有點名氣,只是後來同一堆賊人拼的時候力有不逮,被一刀子砍在左肋上,幸好官府人員來的及時,這才偷的性命,只是養好傷之後,左手力道便少了很多,一用勁便疼得厲害,只是幸好,一身六品的修為還在,便去衛家試試運氣,看看有沒有法子能根治好這個後遺症。最後法子沒找到,倒是衛家欣賞他的心性,便邀請他做了府上門客,他也是受寵若驚,像一般六品的武道人士,能在衛家做個護院已經是恩比天高了,還是個不受管轄的閑散門客,自然忙不迭應承下來,一做便做了幾十年,衛家衛澈和衛月兩兄妹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
衛家對於門客之流向來大方,對他也是恩渥,雖然沒治好他身上的隱患,但劍閣內的成千上萬本的劍招心法也沒藏拙,任憑觀看,此種大氣的做法一時間不知道虜獲了多少江湖小宗師前去。他也算是老而彌堅,更進一步,過了六品門欄,很是知足,對衛家更是死心塌地。
張七九從包袱里拿出兩份乾糧和水囊,遞了一份給衛澈。「公子,吃點東西再趕路吧。」
衛澈坐起來將自己的包袱貼在樹上,找了個舒適的角度靠了上去,這才接過乾糧,有些不悅道:「張爺爺,不是早就說了別叫我公子,喚我名字就好了。」說完一口白面饃饃一口水也是吃的津津有味。
張七九樂呵呵道:「習慣了,公子這些年在江湖可是受苦了,這樣的下等東西都吃得下去,當初可是瞧都不瞧上一眼。可別埋怨老祖宗。」
衛澈有些尷尬,隨後又感概說道:「不怪不怪,當初是自己不懂事,跑了出去,等進了江湖才知世道人心,同那提上褲子翻臉不認人的娘們一個樣子。」
張七九不覺這樣的黃腔粗俗,反而覺得現在的公子更為親切,有點當初自己走江湖的意思,哈哈大笑說道:「公子可是又想起那金陵花魁?」
衛澈疑惑眨了眨眼睛。「張爺爺,你咋知道?」
張七九微笑回應:「這麼個頂天大的世家公子出門,總該有幾個哨子盯著吧。」
衛澈茅塞頓開,一把拍在自己大腿上,又哎喲一聲活受罪。
張七九笑著道:「倒也沒跟太久,也就是金陵之後,老祖宗便將那些人撤了回來。」
衛澈猶豫一下,還是問道:「因為那個李先生?」
張七九收斂笑容,點點頭。
衛澈難以置信。「他手段很高?」
張七九竟然面帶仰慕神色。「比你想的還要高很多。快吃吧,等會還得趕路,老祖宗念你念的緊呢。」
衛澈點點頭,吃了幾口之後又覺得不對。「張爺爺,那剛出西蜀道那會,遇見山寇時也是有哨子盯著?」
張七九笑了笑。「那些人就是衛家的哨子,不然你以為真的有人只劫財不傷命?不過你也別怪他們,都是授意的,也是為了你好。」
衛澈咬牙切齒恨了一陣,本該能過上多少瀟洒的大爺日子,最後竟然落魄成偷雞摸狗才能活下去。他也是知道,張七九說的也是道理,像他這種初出茅廬的富貴公子,在江湖草寇眼裡就是頭挨宰肥羊,就是不甘心。
神神叨叨的念了好久,吃了饃饃,將水囊收回包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準備再趕上一程的時候。前面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七八個蒙面黑衣人,清一色環柄刀。
衛澈四處瞅了瞅,發現周圍並沒有人,他小心翼翼的對張七九說道:「張爺爺,好像朝我們來的。」
張七九睨了他一眼。「是該來了,不然這一路實在無趣的很。」
衛澈眼眸一轉,笑著說道:「張爺爺,要不我上去試試水?你給掠戰看看?」
張七九似乎也是想看看衛澈的劍法進展,點點頭,但目光一直盯著面前的黑衣人。
衛澈笑了笑,扭著脖子,揉了揉手腕隨著一陣腕噼里啪啦的聲音走上前,到了眾人的包圍圈,也不驚慌,反而譏笑道:「哪條道上的,爺爺手下沒有無名之鬼。」
只聞面前一黑衣人譏笑一聲,回諷道:「猖狂,等你下去見了閻王再去打聽你爺爺的名號。」話音未落,雙手握刀勢大力沉豎劈砍下,帶著呼嘯風聲,力量之大連衛澈都皺了皺眉,身體往回一掠,堪堪躲了過去。
黑衣人沉聲道:「一起上。」餘下七名刺客同樣提刀衝殺,像是配合過的一樣,刀影漸密。衛澈看似生死一線,但總能在最危急的時候避閃開來,遊刃有餘。
張七九在一旁用手捋了捋山羊鬍,頷笑點頭。
為首的黑衣人眼見數次攻擊無果,後退一步,將刀橫於肩膀位置晃了晃,一道光斑便在衛澈臉上出現。
衛澈只覺眼前一亮,刺眼奪目,剎那間幾道凜冽刀風奪命而來。衛澈情急之下,也顧不得那麼多,一個驢打滾之後,腰間銀光一閃,軟劍叮的一聲出鞘,逼退眾人。
衛澈這才起身,撣了撣身上浮塵,又將凌亂的頭髮捋至腦後,這才撇撇嘴。
為首的黑衣人皺了皺眉,朝同伴低聲說了幾句話,其餘黑衣人一點頭,便彎曲奔跑起來,眾人各自吶喊穿梭,身形發散開來,讓人眼花繚亂。衛澈站立不動,好似腳下生根,任憑周邊身影浮動,吶喊衝天。
突然之間,衛澈反手向後刺去,只聽一聲刀劍相交的的鏗鏘聲,黑衣人無功而返。
衛澈順勢將劍從後背拋出,左手一握,橫於頭頂,卻沒聽到意料的交錯聲響,衛澈暗道一聲不妙,電光火石之間將身子後仰出一個詭異弧度,一陣刀風順著鼻尖掠了過去,又雙腿凌空,僅靠軟劍支撐身體重量,金戈聲瞬間響起,同時劍身傳來一陣駭人力道。只聽唰的一聲,軟劍在地面劃出一道深痕,衛澈身體騰空旋轉,落地之時,軟劍及地,壓出滿弓的形狀,衛澈藉此一躍,又是一道深痕,身體騰空,在空中翻轉幾周,躍出戰場。
張七九神色波瀾不驚,似有預料。
衛澈兩次狼狽逃離之下,確實有些惱火。原本只是以為是一群蛇鼠,搶銀子的,沒想到招招狠辣,是來要人命的。
既然如此,衛澈決定不再藏拙,當初在他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公子的時候,他的劍法已經有些火候了,只是他父親不喜,他也不愛招搖,在衛城的傳言里反倒是文采佔了上風。
他們那些磨嘴皮子似乎都忘了,衛家可不是個出才子的地方。
為首的黑衣人見如此都被衛澈跑了開來,也不驚奇,平淡道:「有趣,有趣,只是可惜,這樣的驚才絕艷的少年英才不知道有多少死在我的刀下。」
衛澈聞言,不怒反喜,笑眯眯道:「打夠了沒?打夠了便換我來了。」只見衛澈用腳尖在黃土地上滑了小圓弧,隨後一前一後側身站立,右手反手持劍於身後,腳尖微沉,猛地加速,眾人只見一道流光閃過,其中一名心生膽寒只覺不妙的黑衣人也是反應極快,用刀想要抵住從天而降大約指節寬的劍光,但是似乎這個黑衣人忽略一件事,衛澈的劍,原本是藏在腰間的。
聽聞刀劍相交的清脆聲響,蒙面男子啊了一聲,額頭間一道約一寸的紅印,還有鮮血不斷流下,就在黑衣人驚怒之下想擦拭血跡的時候,他驚恐發現自己聽到了衛澈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響起,聲音不大,但清晰。
「聽說一個人劍快的話,割喉的時候會聽到自己的血像風聲。你聽到沒有?」
黑衣人心有不甘,捂著喉嚨倒了下去。衛澈正要一鼓作氣乘勝追擊。
突然之間官道起了大風,沙石飛揚,黃塵襲面,衛澈不得以用袖袍遮臉。只聽遠近四面八方傳來一陣尖銳聲音。
「衛少俠果然天縱英才,這劍法端的精湛無比。就連咱家都忍不住想來討教討教。」
衛澈冷笑一聲,道:「聲音不男不女的,怕也不是什麼好貨,爺爺不跟你打。」正想著轉身離開沙石地帶。
張七九突然起身大叫:「公子小心。」
衛澈在張七九起身的同時便有了警覺,立即回身將軟劍立於胸口,卻還是一陣浩大氣勁沖彎軟劍撞在胸口,如同巨石砸在胸口一般,衛澈瞬時倒飛出去近三丈,看似無恙的徐徐起身,衛澈只覺喉嚨一甜,一口血水吐了出來,肺腑如同火燒一般疼痛,他不得以捂著胸口,放慢呼吸。
這是真的狼狽了,面色蒼白,在沒有先前的洒脫。
張七九見狀不由得大怒,全身上下不怒自威,而自身周圍有一圈劍氣包裹,黃塵沙石侵入不得半分,見得張七九手握一柄長劍,衣玦股盪。劍身上下白色氣機瀰漫。
張七九拖著劍往風塵深處走去,每走一步,氣勢更甚,長劍上的光芒便亮上幾分,直到長劍上光芒要漫過劍柄的時候。
張七九聲如洪鐘。「哪裡來的閹人,敢來西蜀道裝神弄鬼,看老夫破了這陣法。」
袖袍一揮,長劍恍如閃電一般直衝黃塵中心,只聽得一聲悶哼,以及一眾黑衣人的慘叫聲過後,黃塵漸次鋪落下來,留下一地屍體。還有遠處傳來的一聲厲叫。
「張七九是吧,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走著瞧。哈哈哈哈。」
等到馬蹄聲遠去,張七九這才收回長劍,走到衛澈身邊,拿起衛澈的手腕,片刻后,如釋重負說道:「還好沒傷到心肺,斷了一兩根肋骨。」
說完扶著衛澈慢慢走到樹下。
張七九有些自責神色,倘若是他出手,那些人估計走不了第二回合,卻讓公子犯險,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衛澈對張七九的神色表情也是看在眼裡。
輕聲安慰道:「張爺爺,不礙事,那人分明是有備而來,連你的姓名都打聽到了。」
張七九聞言心裡也是好受些許,也是此時,張七九猛然抬頭,見天上有隻青鴿盤旋,伸出手,青鴿乖巧的停在手掌,張七九取下青鴿腳上的信箋,隨手一台,青鴿又展翅離開。
張七九看了眼信箋,神色古井不波。
衛澈一手按著胸有些好奇問道:「張爺爺,什麼事?」
張七九哦了一聲回應道:「小姐聽聞你回到西蜀道了,半夜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不過……」張七九話鋒一轉,又說道:「不過老祖宗信上說,讓你先回去。」
衛澈神色不定,突然猛然想到一種情況,玄之又玄的輕聲說道:「張爺爺,你說,剛才那群人知不知道衛月跑了出來?」
張七九也是剎那間頓悟過來,神色一變,望著先前閹人逃匿的方向怒聲道:「賊子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