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盡人事，聽天命（四）
「小師叔，起來吧，別裝睡了。剛才我們的談話你也都聽見了，那就麻煩你替我跑這一趟吧——把二師叔的屍體帶回來。
「我想，她身上的秘毒應該也已經發作了。你還是趕去見她最後一面吧。眼下怕也只有你能在三日內就找到她並將她帶回了。——她既然把調控異香的奧秘告訴了你，那便是希望你能逆其道而行之、反追蹤到她的行蹤，進而將她帶回。
「畢竟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也是夫妻一場……若可以，你還是早些找到她，讓她能死得舒服些吧。就當是，送她最後一程。
「然後，你再把她留在這世間的那具驅殼帶回來給我，也算是替她完成她最後的遺願了。
「你放心，有我在，哪怕只是具驅殼，我也決不會讓任何人辱沒了她。」
高冉坐在床頭看著趙楓的背，對他這般輕聲說道。
趙楓卻並未回話，只是撓了撓他的耳朵，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爬起身來，有些不耐煩地看了高冉一眼。但還是起身走到了窗口旁，在開窗之際，他只甩下一句：「大半夜不睡覺，還吵我。害我也睡不著了。算了，我透透風去。」
說罷，他便開窗直接從窗口跳出，離開了。
「三日……」
趙楓離開后，高冉便喚來小二，命他在明日天亮前必須把所有關於安家近來發生的這場家主易人之事的始末、及安雨潔在其中的所作所為、以及她眼下的具體行蹤等的所有情報，全都盡數呈給她查閱。
「雨兒，難道最終你還是選了雲臻？所以你的母親安敏才不得不將安家轉託給她的幺妹？這些年你究竟都發生了什麼？還是那個雲臻對你做了什麼，才使得你竟會如此不管不顧到都令安家無法再容忍的地步？
「我看得出安鷺對你的期望，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甘心輔佐安綺繼任家主……看來，你是真的令她失望透了……」
儘管還未拿到她想要的具體情報，但躺在床上準備入睡的高冉還是不覺想了許多可能，直至想到逐漸睡去……
——
果不其然，趙楓離開后的第三日，他就如期帶著葉玒的屍體回來了——完好無損，且還帶著一股奇特的幽香。高冉聞辨出那是趙楓獨創的防腐香的氣味，便不難想到，趙楓已經用他的方式為葉玒作了最後的告別。那剩下的，就交由高冉處理了。
而就在當夜，季沐青和左義便在接到高冉派人傳來的約訊后，就如約前來了。
見到季沐青，高冉直接就開門見山地說道：「屍體在這兒，你查驗清楚是否是她本人？再有，你帶走屍體與『他們』有所交代后，我不管你用何種辦法來安撫、說服『他們』，但這屍體你最終都必須要按我的方法來處理。」
季沐青先是冷靜的與左義一起查驗了屍體，並用眼神互相確認了彼此的查驗結果都確認確是葉玒本人之後，季沐青才反問了高冉一句：「你想我如何處置？」
「把屍體燒了。我會另為她建個只有我們自己才能辨識出墓主的衣冠冢，不會給你添亂。」
「燒了？」
「嗯。這於你應該也不為難吧？既然你礙於醫谷的顏面而不能辱屍，又礙於你們皇族的顏面而決不能安葬了她，那最好的方法就是燒了她。
「這樣，於你於我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如此一來，你們便可當她這個人從未存在過，讓往事也隨那團火一併燒去；而我們也能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去祭奠她。——我們各得其所，互不妨礙。
「再者，我始終相信：心在的地方，靈魂便在。所以，若我能用心為她造一個衣冠冢，那即便不記刻下墓主之名，只需在墓旁為她種上她生前最喜歡的花木，那她的魂魄便會知道那兒就是她的歸處。而只有有了歸處，她的魂魄才能得到安息。而也只有她的魂魄得以安息，你我的心才可免被一些是你看不見、聽不見、也摸不著、卻又時常會煩擾到你的心的東西所煩擾。——那東西在我看來，就是還未尋到歸處的魂魄。
「所以，不管你信不信我說的，但只要你也確實有過——自己的心被莫名煩擾，卻又不知何故——的經歷，那照我的意思辦才是對你我都好的選擇。——別忘了，我們醫谷可還有一些弟子可是非常擅長奇門遁甲之術的，你難道就從不好奇那麼玄妙的力量究竟是從何而來？所以啊，對我的話，你最好還是寧可信其有的好。」
「好。我依你。但作為交換，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
「你之前『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剩下的，我和董家自能應付，就無需再勞煩天閣了。」
「嗯。可以。其實即便你不開口，我也本打算等二師叔這事了結后，就與你說的。
「你放心吧，天閣要的與你要的並不衝突，所以只要你能守住你目前所佔據的明顯優勢，並最終成為朝中無可爭議的絕對最強者，並願意與天閣互惠互利的話，那天閣今後自然不會與你為敵。且，一旦日後遇到與你的利益有所衝突的生意，天閣也會優先考慮你的利益，而非其他勢力的。
「不過你也別誤會了，天閣今後之所以會優先考慮你的利益，並非是因你如今已是蕉皇了，而是因為如今蕉國朝中的最強者是你。天閣不過是給予『最強者』與之相匹配的優先待遇而已。說得不好聽些，若你不是我們目前認定的『最強者』，那即便你是蕉皇，我們也不會優先考慮維護你的利益。
「事實上，其實在你之前，天閣的勢力自進入蕉國后，至今也只給過上任蕉皇這份優先待遇。而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勢已向你這邊傾斜了……在我看來，只要不突然出現什麼意外的天災橫加阻撓，那哪怕沒有天閣繼續從旁協助，以你的能耐，再加之左義的從旁協助，再有董天一的適當幫襯，那你徹底坐穩皇位應該是很快的事。所以現在天閣選擇了你，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別說我沒提醒你，儘管你提防天閣的確也合情合理，但你也別因為天閣太過顯眼而忽略了素來低調的董家。
「你別看董家行事素來低調，但他們對自己的得失可是算計得清楚分明。他們此時願意助你，那只是因為他們也看出了如今大勢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但若是你自己不懂好好把握，那你遲早會因自己的剛愎自用而失勢；而你一旦開始失勢，董家定會早早撤離。——從本質上，董家和天閣一樣，既可以是你的最佳盟友，也可以是你最強勁的敵人，但永遠都不會是你的奴僕，聽你使喚。——這一點，你最好謹記在心。」
「好，多些提醒，我會記著的。」
「嗯。那就好……」
季沐青看著高冉一副欲言又止、微蹙眉頭的樣子，不覺也跟著微蹙起了眉頭，並有些不耐煩地追問道：「怎麼？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如一次全說了吧。」
「咦？他看出來啦？」高冉一聽，不覺抬了下眉。
卻意外發現，季沐青這會兒的表情變化竟像是在模仿她……
「不對，他那不是模仿，是我們體內的同心蠱它們之間的感應已經更加頻密敏銳了，所以他才會如此無知無覺地產生與我近乎一樣的表情……」但最轉念一想，高冉心下便又不覺咯噔了一下，「若是如此，那即便他不知我心裡所想，但我的真實感受豈不還是能被他感知到了？」
這一念頭才剛閃過，季沐青就幾乎是同時間突然抬手撫摸著他自己的胸口，還用一種有些詫異的眼神看向高冉。而在他看到高冉也幾乎是同時看向他、但卻略帶擔憂的眼神時，他反而一下就豁然了，並很不客氣地直接戳破了高冉此刻最不想成真的事實：「哈哈哈，我現在才知道為何這蠱不是『同命蠱』，而是『同心蠱』。哈哈哈，這名字取得還真是貼切啊！嗯，如此，我就放心了。」
說完，季沐青自回來后第一次對高冉展露了他過去慣有的那略帶不正經的笑顏，還故意往她心裡正懊悔不已的點上再撒了一把鹽——他接著說道：「嗯……你現在很煩躁呢。莫非，這效果你當初並未預料到？」
「廢話！若是早早就預料到此蠱不僅能連『命』，竟會連『心』也能同步感應到，那我又怎會讓你服下？就算你無法洞悉我心中所想，但我的情緒你卻能感應得到，如此一來，那我的心思你豈不也能猜到七八分了？我會那麼傻的用這種方法來對你暴露我的秘密嗎？我為何要暴露我的秘密？！」說著，高冉便愈加懣憤起來，「早知道，當初就該先找些『白老鼠』試試，就算把材料都浪費光了，也不能這麼冒險的直接就用在自己身上……我究竟是自負過頭，還是蠢到極點哪？！」
說到這兒，高冉都開始不覺自言自語起來，還忍不住狠敲了兩下自己的腦袋。
「哎呀！好啦好啦，我不取笑你了。雖然這對我而言確實是件好事，但你還是不要太懊悔了，也別這麼傷害自己，否則我也很難受啊。想不到這憤懣懊悔的心情，若是自己的，倒還真不怎麼覺得……但眼下的這個是你的心情，不是我的，可我卻跟著你有了同樣的感受，這滋味……不太好受啊……」
「你！」
「啊！好啦好啦，我認輸。你就彆氣了。我現在就覺得心口像有團火在燒，難受得很哪！這可比以往受的那些皮肉傷更難熬，你還是饒了我吧。」
「你……」
儘管高冉知道季沐青分明就是在氣她，但還是被他輕易激怒了，而且還是一再的。這感覺，就好似當被他洞穿了這同心蠱竟能感應彼此的真實心情之後，他竟就能同時洞悉了如何反其道而令她的情緒輕易就被他刺激到的奧秘——他之所以能令她如此生氣，是因他在說話的同時，又反過來利用他倆之間的這條感應通道將她的情緒給瞬間釋放了，致使她還不及理智的去反應，情緒就已先一步作出了反應。
而當高冉那慢一步的理智終於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並運功壓制了體內蠱蟲的活躍，將那條被季沐青刻意運功敞開的感應通道又給壓縮到只能產生很微弱的感應之後，她才冷冷地警告他道：「你是想現在就與我同歸於盡嗎？蠱蟲的確能感應你我的真實情緒，但你若讓它們太過活躍，那等於是在送死！你記著，今後一定要讓情緒保持平穩，避免太過激動，尤其當我們相隔的距離越近之時，我們就越要保持平靜，否則我們體內的蠱蟲就會因為感應太過強烈而極易過分活躍，進而致使我們的神智極易被情緒淹沒，最終徹底迷失在情緒之中而無法自拔。——這後果可是同你修習內功時不慎走火入魔一樣的嚴重！」
「真的？」
「你看我像在與你玩笑嗎？」
見高冉冷著臉直愣愣地盯著他，且他的心裡仍還能隱約感應到她此刻刻意壓制的怒氣，季沐青這才識趣地收斂了剛才對她的存心捉弄。
不過他並不後悔自己剛才的魯莽行徑，若非如此，他只怕還要苦惱上好一陣子——關於究竟該如何處理他與高冉之間的關係了。
其實在此之前，季沐青可是始終都在介意著雖與她同命卻不能知她所思的這種被動處境的。尤其是當他真的繼位為王后，他就更忌諱這一點了。但現在，他的這一顧慮已經從根本上解決了，他也終於有了高冉早在一開始就已一廂情願以為的——她會是他此後最可信任之人——這樣的想法。
——直到這一刻，季沐青也才有了這同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