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盡人事，聽天命（一）
目送左義走遠、直至完全淹沒在黑暗之中后，高冉才轉身踏入了眼前的那一片相比之下格外明亮的街道，並徑直去了客棧的後院，準備回房休息。
卻沒想，待她臨到房間時，卻意外發現房內早已被點亮了燭火，而待她走近了，還能清楚地看見三個人的燭影在隨著燭光搖曳而影影綽綽地在房門上搖晃著。
高冉雖不知此時在她房內等她的那三人究竟是誰？但就憑他們能如此安然無畏地在她的房內靜坐著等她歸來，她也不難想到那三人中必有在天閣中地位並不亞於她的人。否則，就是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這樣貿然闖入她的房間，還敢如此囂張地坐在房裡、絲毫不畏懼被人發現，而客棧的小二們也不可能會如此放任他們。
所以，也不過一瞬，高冉基本就已猜到了裡面可能有的人：若不是邱岳澤和李霖同來了，那便是他們中的其中一個來了；但剩餘的其他人，她一時倒還真猜不著會是誰？
高冉略微調整了下呼吸，待重新平復了情緒，做好了應對來者的準備后，才慢悠悠地推開了門。
「李叔？安總管？還有……這位是？」
「你回來啦。來，我向你介紹，這位是安家新任的家主——前任安家主的幺妹，安綺。」李霖主動代安鷺向高冉介紹了那唯一一個是高冉並不識之人的真實身份。
「什麼？新任的安家主？」
高冉一時有些詫異，但看到這位新家主竟是由安鷺親自陪同前來，便排除了她可能得位不正的嫌疑。但……
「那，那雨兒呢？她對此事如何反應？安家所有握有實權的長輩們也都同意了？雖然過去——讓前任家主的同母姊妹來繼任家主——這事也偶有發生，但畢竟這樣做會涉及到今後嫡系正統的變更，此事真的能這麼順利就解決嗎？」
被高冉這般直白地質疑，安綺先是略有保留地看了高冉一眼，而後又分別看了安鷺和李霖一眼，但他們卻都只是朝她很確定地點了點頭，卻並不意外於高冉這樣的反應，安綺這才終於放心地直接反問高冉道：「不知高二小姐究竟介意的是什麼？」
高冉一聽，才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言了。雖然李霖和安鷺對她早有了解，但安綺與她卻是初見。
「哦，安家主不要誤會。我明白的，既然連安總管都願意輔佐你，那定然是前任安家主的意思。所以，我決不懷疑你的正統性。而我也相信，你一定是同樣繼承了前任安家主的意志，同樣真正看重的是保全安家、並讓安家能夠更長久地存續下去，她才會寧願捨棄自己的親生女兒，也要將家主之位、以及那背後的整個安家全都託付給你。——我懂的。
「但是，就像我能理解安總管與前任安家主的這份堅定不移的意志一樣，我也同樣了解雨兒的性情：雖然她也很看重安家的利益，但比起安家，她更在意自己的得失——更何況還是她一直都引以為傲的——是安家唯一正統繼承人——這個身份呢？！
「如今這樣的變故，我很擔心對於今後該如何安置雨兒，會令你們很為難……而作為她的朋友，如今看來，就算她不主動來找我尋求幫助，我恐怕也得依著我們當初的約定而主動去見她一面，向她表明我的立場了……」
「那高二小姐不妨先與我們說說你的立場？」
安綺此話一出，高冉便意識到了，原來這才是他們三人此次特地一同前來的真正目的：想要知道她的真實立場，好及時對天閣和安家今後的敵友關係有個大致的預判——只要邱岳澤仍待她如此特別，那天閣就得始終護著她；而若是她堅持與如今的安家分道揚鑣，那天閣也就只能是與安家劃清界限了，且還不能保證日後決不會與之為敵……
再者，既然此事竟勞煩了李霖親自前來，那自然是邱岳澤授意的。否則，李霖是決不會僅僅只是為了要獲知高冉的明確態度就自己親自跑這一趟——縱使他再怎麼認可她，她也不比邱岳澤的分量能如此勞煩他親自出馬。更何況，她還欠著他一份人情呢。
——這些，不僅高冉的心裡清楚得很，近年來與天閣合作頗為密切的安家自然也是同樣清楚得很，否則，她們這兩位如今在安家的輩分權位都頗高的長輩，也不會如此積極地與李霖同來見她這個晚輩了。
但高冉卻並沒有即刻回答安綺的問話，而是閉上了眼，很冷靜地想了好一會兒后，才終於睜開眼正視著安綺，回答道：
「安家主放心，雖然我與雨兒是朋友，但你們安家決定由誰來繼任新家主，這是你們自己的家務事，我不便干涉，也不想干涉。
「我知道，你們既然會特地前來詢問我對此事的態度，那就說明，雨兒的確不能接受前任家主的這般安排，而她也一定因此而做了些什麼，這才使得你們不得不先她一步前來找我，以防我會助她來對付你們。
「不過你們大可放心，只要你們不妨礙我——哪怕只是袖手旁觀、而不會出手相助，我便也不會為了任何人而與你們為敵。自然，我也不會好心地無故相助於你們。
「這樣吧，等我在蕉國要辦的事處理妥當后，我便會啟程回雲祥去見雨兒一面。雖然在見到她之前，我不能向你們承諾，我日後一定會與她為敵，或與你們站在同一陣線；但至少我能保證，我決不會為了她，而參與到你們安家內部的這場家主位的正統之爭中去。
「不知我這樣的回答，安家主可還滿意？」
安綺略顯意外卻又稍微放心地深深看了看正坐在她對面的高冉，而後又再看了看分別坐在她兩邊的安鷺和李霖，卻見他們並不意外於高冉的這般表態，而是都態度十分肯定地朝她點了點頭，安綺這才終於放下心來：「好，既如此，那我們不妨也定個約定：只要安家家主未再異位，那就煩請天閣和高二小姐對於安家今後的各種表態，皆以我的為準。如何？」
「那是自然。」這回，倒是李霖搶在高冉之前先應下了。
高冉便也只好隨他之後，也附和了一句：「自然，安家主盡可放心。」
——
要事談妥后，李霖與高冉一同送安綺和安鷺出去，並喚來小二領她們去了已為她們準備好的上房休息。
目送她們走遠后，李霖才轉身重又回到屋內坐下。高冉見了，自然是識趣地趕忙關上門，並快速回到李霖身邊，特地挨著他坐下。
「高冉，閣主雖遠在雲祥，不能及時知曉你眼下的這些動作，但我卻看得清楚！你如此動用天閣的勢力來輔佐季沐青奪位，究竟意欲何為？」
「李叔，你先別急，先聽我仔細與你一一道來，若聽完我的解釋后，你還有氣，那你儘管懲罰我就是了。我一定甘願領罰，決不會背著你向邱岳澤打小報告的……」
「你……調皮！」李霖自然知道高冉這樣說是在跟他開玩笑，但還是把他逗得氣也不是、罵也不是。
「好啦，李叔，我不開玩笑了，你聽我慢慢說……我知道，其實早在籌建這家客棧之時，你就沒少在上任蕉皇身上下功夫。我也知道，自你親自來此之後，你也終於讓天閣在蕉國的這個分部開始大開殺戒了……遠的不算，光就自客棧正式開張后，應該也幫上任蕉皇暗中除掉了不少他眼中釘手裡握有的重要籌碼吧？——我知道，這也定是邱岳澤授意你這樣做的。
「但問題是，邱岳澤遠在雲祥，他對蕉國如今的實情並不完全了解。誠然，表面看的確是上任蕉皇更佔優勢，選擇拉攏他，的確更有利於天閣今後在蕉國的發展壯大……但就算是天閣，也還是有你們難以獲知的重要情報，也正因缺失了這部分的情報，才使得你們看不清蕉皇的大勢其實已去了！
「而我這幾個月來所做的事，不僅是為了我自己，同時也是為了幫天閣提前完成那關鍵的過渡，幫助天閣選對真正適合的盟友，以避免被大勢已去的上任蕉皇所連累……」
「什麼？！」
李霖在震驚之餘，又轉念想起了近來因忙於處理與安家之間的、因其新任家主的特殊繼任變動，而致使兩派勢力的盟友關係突然出現的一點小波動，而一時沒能顧上去看的手下不久前才送來的關於蕉國朝廷各大派系的新動向的情報。當時，他還只以為那些新情報不過是如往常一樣的只是記錄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變動而已，便想著暫時放放，容后再看……
而如今被高冉這一提醒，李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因一時疏忽而錯過了非常重要的情報彙報！
「你剛才說的可能早有人向我彙報了……但我最近無暇顧及，便疏忽了……你仔細說來於我聽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天閣之前究竟遺漏了什麼重要的情報？」
「李叔，你先別急，你聽我慢慢說……
「其實這事說來，也不能真怪天閣疏忽，因為天閣遺漏的部分，除了有高立文的勢力刻意掩蓋著、從而增加了天閣查探的難度之外，還有一部分是關於醫谷內部的，那自然是天閣更難觸及到的範疇。所以，此次的疏漏確實不能怪天閣辦事不利。
「而我之所以選擇輔佐季沐青，不僅是因為從長遠考慮，他確實比上任蕉皇要更適合與天閣成為長期盟友，還因為他是我二師叔親點的一定要我去輔佐的皇位繼任者……」
「你二師叔？」
「嗯。不瞞李叔，我與這二師叔初次相見，便是在我去了醫谷之後。而當時，我卻是被迫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便只好答應了上任谷主和二師叔他們各自不同的要求：我既要保住醫谷，避免讓醫谷因我二師叔的私人恩怨而與蕉國朝廷結下不共戴天之仇，進而連累了整個師門都被迫陷入那很難有結束的一天的冤冤相報之中；而同時，我又不能阻止二師叔的復仇，而她要殺的，就是上任蕉皇。唉——總之，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哦——我想起來了！雖然我掌握的情報不全，但對當年之事我卻是有所耳聞的……你的二師叔——也就是『醫聖』的二師妹……那她，應該就是當年那場滅族慘案中唯一倖存、卻被流放焦國境外的郡主——葉玒了！」
「沒錯，就是她！」
「嗯……我懂了。雖然你做的這些事確實並非你本意，但你分析得不錯：若是葉玒有意要殺了蕉皇，而醫谷又縱容她如此，那即便沒有你幫助善後，蕉皇也是大勢已去，他勢必要遭逢厄運——醫谷盯上的人，就是天閣，也難保住……」
「這麼說，李叔是不怪我了？」
「哼，就你機靈！」面對高冉很是時候地在他面前裝傻賣萌，李霖就是有氣也凶不起來了。
「呵呵，我哪敢呀……不過，李叔啊，既然你已經不計較我之前做的那些安排了，那，眼下卻有件事，我倒是要跟你先說一說了……」
「何事？」
儘管此時兩人都看似隨意放鬆，但兩人心裡卻又都清楚：接下來要商議之事的嚴重性，可一點都不亞於先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