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 變天(三)
「文軒,有件事,我想也是時候該讓你知道了。另外,既然此事註定將要被公之於眾,那我希望此事能由你來代為轉達給你娘和我娘知道,並藉由她們來讓所有該知此事之人都能儘快知道……」
「何事?」才剛不及思索就這般反問的下一刻,傅文軒便就想到了一種可能,於是便不置可否、略帶猶豫地追問道:「莫非……」
「嗯。就是你現在所猜測的。沒錯,我之所以希望能由你毫無曲解地將我的原話轉達給高、傅兩家的家主知道,就是為了藉由她們來讓高、傅兩家內部所有掌握實權或有與之不相上下的影響力的人都能知曉此事!而且還必須讓他們儘快知道!
「而只有這樣,你才可不必非要帶我回去。而我,也可暫時被他們棄置一邊……
「文軒,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以為我會想不到:既然你能孤身前來此地找我,那想必除了你對我的了解之外,助你前來的絕非是高、傅兩家所能為你提供的情報,而是高立文給你的情報!高、傅兩家找不到他的下落,但你卻知道!否則,你不會、也不可能能這樣快的就找到我,還這麼不合時宜的出現、意圖帶走我。
「你以為我會想不到,若讓你帶走了我,對誰才是最有利的?但你也別忘了,既然你最終的目的是為了能同時保全傅家和你爹,那你就不能毫無斟酌地就盲從於你爹的安排!
「而我之所以願意告訴你那個連你爹都無法探知到的秘密,願意助你想出一個折中之策,是因為我至今仍相信,對於我們當初定下的約定,你還是希望能堅守到底的。——我也一樣。
「所以作為朋友,我會再次提醒你:別忘了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也別忘了我決不妥協的是什麼?——別忘了這些,那我們日後縱是為敵,也才不會最終失了對彼此的尊重。我想,我們之間的友誼,應該不會那麼廉價吧?」
聽高冉把鋪墊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傅文軒多少也預感到了她將要告知他的秘密定是會讓高、傅兩家都對她心起忌諱,否則又怎可能能令她們輕易就如她所願地「放過」她呢?可是,她們真的會放過她嗎?
「小冉,莫非,你想說之事會令你淪為棄子?」——除此之外,傅文軒再想不出其他能令兩家放棄高冉的理由。
「嗯……會不會淪為棄子,還真不好說……畢竟,我身上還流淌著高家嫡系的血脈……但應該能令兩家因為我說的事實而不得不另擇人選來替代我與你重定婚約……」
「什麼?重定婚約?替代你?小冉,你這是何意?」
「文軒,你只需回去后親口告知兩家,我的先天不足雖經我師父和小師叔的悉心療治,如今身子確已基本康復,但卻也因此而完全喪失了生育的能力。也就是說,待我成年後,我不能像正常女子一般能生育後代,我是無法生育的。
「所以,若是你嫁給了我,那你們傅家嫡系血脈的延續,就只剩你大哥與我大姐這一對了。但想必你娘應該是不可能會放心我大姐的。就更別說會願意讓你們兩兄弟同嫁一妻了。
「再者,且不說我娘向來就很偏袒我大姐……若是還讓她知道了我已無生育的能力,那我必然會因此而徹底失去與大姐競爭下任家主的資格。到時,不僅我娘會徹底放棄我,連高家上下都不可能會同意讓我這樣一個無法為高家嫡系延續血脈的女子繼承家主之位的。
「而如此一來,比起從前——始終在高、傅兩家左右搖擺,好藉此來為自己謀取更多利益——的周旋之策,當她確信了自己已再無合乎正統的競爭對手能威脅她之後,便乾脆就完全偏向於遲早會由她掌控的高家,豈不是更符合我大姐的利益?
「而那樣的話,像我這個對高家而言只剩嫡系血脈這最後一點價值的人,把我送去你們傅家作人質——這究竟是對高家更有利呢?還是對你們傅家更有利?這,應該不難判斷吧?你覺得你娘到時會怎麼想?你們傅家又會怎麼想?」
「小冉,你……你曾描繪的那種『自由』,真的值得你如此嗎?你竟然為了要得到它而不惜這般毀掉你自己?!」
「毀掉我自己?呵,文軒啊,我能理解你認為人活著就必須要有后的觀念;但理解歸理解,這和我堅持自己的想法是兩回事。
「也許在你看來,我這是在毀掉自己的人生,毀掉自己之所以活著的價值和意義;但在我看來,就我這生來就無法選擇的處境來看,我這樣做,才是對自己的人生的真正負責!
「不過說再多,你也不會懂的。總之呢,在我看來,我們不過是各自選擇的活法不同而已,也因此才使得我們各自要為自己選擇的路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不盡相同罷了。但實際上,『得到』與『付出』總會是相當的——無論你承不承認它的存在,能不能看到它的存在,它都在那兒,無增無減……
「所以啊,事情真沒你想得那麼嚴重。相信我吧,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知道自己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不後悔。所以,你不必為我擔心。
「而你現在真正需要做的,是將我看做是一個你並不在乎的人,然後冷靜地想想:既然你的『未婚妻』無法生育,那你作為你自己、作為傅家人、作為高立文的兒子,為了你自己,為了你們傅家,為了高立文,你應該如何應對此事?又該如何藉此機會來牽制住高家,好為你日後為傅家奪下雲祥、並為你自己奪下皇位而不失時機地鋪設好必要的基礎?」
聽著高冉完全是漫不經心地對他說著這些足以令他震驚詫異不已的話,傅文軒即便始終不能理解她為何會能如此心安理得地認定她的選擇沒有錯?——哪怕她的選擇根本就是無論放置於這世間——除醫谷這一世人仍未能洞其真貌的「異世」之外的——其他所有地方,都會是為倫理所不容的!
但即便是如此為世俗倫理所不容,傅文軒最終還是決定尊重她的選擇。——誰讓他們是朋友呢?
但即便如此,當傅文軒決定依著高冉的建議,試著冷靜地去考慮她的提議之時,她剛才說過的那一番提醒他要特別去考量之事,便又如遲到的回聲一般地突然又迴響在了他的耳畔……隨之,他看向高冉的眼神便不覺多了幾分警惕。
而這般明顯、毫不掩飾的警惕,高冉自然是即刻就覺察到了。她便故意打趣他道:「怎麼?現在才覺得我危險?你都敢孤身一人前來見我,我還以為若你不是真的相信我,那就是你膽子已經大得都蒙蔽了你的理智了。嘖嘖,你說,我該相信哪種事實呢?又或是,這兩種其實都有?你不過是有些後知後覺地直到現在才開始后怕而已?莫非,你的理智『貪玩』到現在才知道回來?嘖嘖……」
然而,被高冉這般看似玩笑、卻又句句似有暗示提醒地打趣一番后,傅文軒的臉色驟然間就變得蒼白了許多。他突然發覺,高冉剛才提醒他的這些,他竟從未認真想過!而她,卻早已都看在了眼裡。
而高冉,卻偏偏在這時伸手去輕拍了下他的肩膀,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他竟不禁全身小顫了一下,但隨即就又被他及時克制住了。
但高冉卻並未鬆開搭在他肩上的手,反而還刻意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你放心,我知道你了解我,所以不會笨到想用我在意的人來威脅我。別人不知,但你應該能想到:比起被威脅,我的性情顯然是更喜歡直接拿對方去祭奠那些逝去的無辜亡靈……反正,人終有一死嘛……」
傅文軒不覺瞪大了雙眼,額角竟也不禁冒出了些許冷汗。儘管在此之前,他的確是知道不能用慣常的手段——企圖用尚還留在雲祥的尤松和巧兒來威脅高冉就範,但他卻沒想到她的冷情竟會冰冷至此——她的「在意」,至多不過是:若是他們遭遇了不測,那她事後定會替他們報仇、並加倍「補償」他們的亡靈,但卻不會為了要保住他們的性命而向逼迫者妥協分毫。
這樣的高冉,根本就沒有人能威脅得了她。——儘管傅文軒早在當初與她成為知交之時,對此就已心瞭然,但卻是直到現在,他才對自己的這一直覺確信無疑了!
也因此,便使得之前本就沒起過的要用任何人來威脅高冉就範的念頭,自此之後就更不敢有了!——比起與這樣的高冉為敵,與她為友才是上策。——就如同她的殺傷力罕有人能抵擋一般,若能得她相助,那能收穫的助力也絕對是罕有人能及的。
而同時,傅文軒心裡也很清楚,高冉之所以能如此心安理得地這般威脅警告他,除了是因她本就天性淡漠之外,應該還有一部分緣由是因她心裡其實也很清楚自己手中握有的勢力的強大程度——正因她對自己與對手之間的實力差距的準確估測,她才敢如此有底氣地反過來威脅對方,令對方不敢對她在意的人輕易下手——除非對方是抱著想與她同歸於盡的覺悟。
但既然會想到用此種方式來威脅她,那便不可能是真想與她同歸於盡的,但在實力上卻又是敵不過她的……所以,只要她態度夠堅決,那多半也只有她威脅對方的份,而對方則不僅不敢輕易傷害她在意的人,反而還要小心替她保護好他們。——只要雙方實力的懸殊差距一日沒有改變,只要高冉始終是處在能輕易碾壓對方的絕對優勢的地位,那弱勢的一方就永遠別想有資本和膽量去威脅高冉,否則,後果只會是加倍的慘。
「你放心,當初與你和雨兒定下的約定我會誓守到底。我明白你的意思,這並非只是為了什麼義氣,而是能令我們日後即便不得不反目為敵時,也能將自己可能遭受到的傷害減至最低的唯一可靠的選擇。我明白的。
「所以,我不會輕易與你為敵。縱是不得不與你為敵之時,我也會依照我們當初的約定:先告知你一聲,而後再各憑本事……
「再有,你也大可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我便不會讓傅家和我爹傷到你爹和巧兒分毫。——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放心吧,你可以相信我!」
「嗯。既然你都能如此準確地領會我的意思,那你辦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那好,傅家和你爹那邊,就由你去應付了。我也不為難你非要告知我高立文的確切下落。
「你放心,只要他不害我,我便不會害他。你知道的,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雖然妨礙了你爹的大計,但卻並沒有真的害到他,我不過是為了自保而已。
「文軒,你的打算,我還是願意支持的。——但前提是什麼,你應該知道。
「而我也知道,若是可以選擇,你也是與我一樣更希望是為友,而非為敵——無論是出於情感,還是出於現實利益的考量。但願,我們此次的再見,能讓我們都各得所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