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變天(二)
在左義和葉玒離開前,高冉與他們已基本商定了接下來各自要做的大致事宜。也因此,葉玒便將手中掌握的高立文暗布在朝中、宮內的其他細作的名單都給了左義,由他出面,利用他這幾十年來在朝中、宮內構建起的龐大關係網,在四日內完成誘導各派間——尤其是極個別的幾個恰好與細作身份重合之人——對局勢變遷的傾向性誤判,進而確保一旦蕉皇去世后的短期內,那些派系也會因顧及各自的立場得失和他們自己的私人得失,而不敢輕舉妄動。
而在他們走後,高冉便又另派了幾個天閣的人去暗中監視朝堂各派勢力的主要頭目他們各自的具體動向、以及左義的具體行蹤。
依照高冉的計劃,她準備通過這幾日的部署來實現:四日後一旦蕉皇駕崩,她和左義便能即刻很好地裡應外合,形成——左義在明,她在暗——的鉗制力量,迫使那些尚在城中卻又無足以與她相對抗的勢力在等到季沐青或季沐辰回來之前,都不敢輕舉妄動。
再者,因高冉並未明確透露過自己究竟支持哪方,所以無論是左義、還是那兩位皇子背後的支持勢力,在兩位皇子回來前,也都不敢妄動了。
另外,高冉這樣做,便使得她即便為了維穩而不得不小小干預了蕉國的內政,但她也不算是真的打破了與季沐青的約定。——她完全可以說這是為了讓她能有命等到他回來,她是為了自保,而不是為了干政。——畢竟若政局不穩,就可能會讓高立文有可乘之機;而若讓高立文得逞,那她的小命也就危在旦夕了!——她不相信高立文會輕易放過她。就算不馬上殺她,也不會再讓她那麼自在逍遙了。否則,高立文就等於是給他自己的身邊安放了一個隨時會威脅自己的巨大隱患——尤其是在自己還未穩住政權之時。
所以,哪怕為了她口中的所謂「自保」,高冉實際上不僅一邊派人暗中保護季沐青,並因此而已陸續暗中殺掉了幾個是季沐辰派來或是明著意圖混進季沐青軍中的姦細、或是暗著意圖伺機刺殺季沐青的刺客;一邊又派人暗中使絆,不僅令季沐辰總不能及時收到關於朝堂變動的最新消息,還時不時的對他的軍隊——尤其是那幾個心腹——做些「小動作」,進而小小地、不止一次地、卻又是不定期地離間、攪動著他們原本尚算穩定的軍心;還一邊利用天閣與左義的裡應外合,意圖就在這四日內利用——各派系各自不容退讓的底線利益、和各派系內的主要頭目他們各自最忌諱的軟肋、以及已然被左義知曉但他們各自卻又互不知曉身份的高立文的其他細作各自更為隱秘的軟肋——來實現對原有的朝堂及宮內的全方位關係網的整體微調,令他們不僅對敵方勢力、甚至對自己派系內的同僚的相互提防忌憚,都會驟然變得更甚於從前。
——哪怕她都這樣做了,但在高冉看來,她還是能理直氣壯地對季沐青說:「我沒幹政,我只是為了自保。」
而以她對季沐青的了解,即便他知道她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但畢竟她確是沒有越俎代庖地替他一舉剷除了季沐辰一派的勢力,致使天閣得以藉機影響剩餘派系的政向偏向——使得他們比起畏懼、偏向於季沐青,更可能會因見識到了擁有出自醫谷的各種罕見奇毒的輔助而更顯強大的、卻還僅只是天閣近年在蕉國發展起的一支分部的力量,而從心底里畏懼於天閣的強大、而非季沐青的勢力;而若是那樣,那季沐青即便日後奪取了皇位,也多半只會淪為天閣掌控中的傀儡皇帝了。
所以,只要季沐青清楚高冉確實有能力做到這一步,但卻又沒有這樣做。那他便不能真把她如何了,也不敢把她如何。而她的「自保」的理由,縱使他根本不信,也不得不接受了。
而這條底線,只要高冉一日沒有真正跨過,那季沐青與她之間也就不會真的惡劣到要同歸於盡的地步。
再者,礙於同心蠱的約束,縱使只是為了自己著想,只要不是想與她同歸於盡,那以高冉對季沐青的了解,想來他也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輕易作踐他自己,以圖藉此來連累她也跟著受罪。若是那樣,那更虧的反而還是他自己,而非高冉。——這點道理,季沐青不會不懂。
然而,不論高冉把她能想到、能預料到的各方的可能反應及自己必須拿捏的分寸想得多透徹、多全面,卻仍是不敵現實的無常和意外……
現實是,就在高冉密切關注著這幾日朝堂內外、及尚未歸來的季沐青和季沐辰各自動向的同時,繼在蕉國初遇董天一之後,她的又一個多年不見的故人突然出現了。且他出現的方式也已明確告知了她:他就是專程來找她的。——不是偶然,也不是像董天一那樣意圖裝作偶遇,他就是專程來找她的!
儘管高冉並不知他究竟是如何能這麼快就找到她的?但卻並不意外。——尤其是當他表明了自己就是專程來找她之後。
他如此明確,那要想找到她,即便有天閣和醫谷的雙重掩護,他也還是有辦法找到她的。——只要他足夠了解她的行事作風、不被表象輕易迷惑,那他便能輕易推測出她此時最可能的所在了。
而他的孤身到來——這本身就已足夠說明,他的確是了解她的。——至少,對於她慣有的行事作風,他還是十分了解的。
「好久不見。不過,既然你是特地來找我的,那也就是說,你已經做出你的選擇了?」
「嗯。」
「那好,說出你的選擇吧。」
「小冉,雖然我也很嚮往你的選擇,也想一個人自由自在……但這幾年的漂泊卻讓我明白,比起那份自在,我更不能捨棄的,是不能置傅家於不顧,也不能置我爹於不顧……」
「哼……也就是說,你已經決定不僅要助傅家奪取雲祥,還要替代你娘坐上那皇位?——也只有如此,你希望能兩全的目的才可能達成。否則,無論是你娘還是你爹最終得勢,傅家和你爹卻只能獨存一方,而不能兩廂無事、和平共處。」
「的確如此。」
「那你來找我,又想要我如何助你呢?
「你大可放心,雲祥最終被誰坐擁,我無所謂。且,我還是個沒心沒肺的人……所以,你完全不必擔心我會為了高家而與你為敵。但你不得動我爹和巧兒!再有,你也不能妨礙我日後過我自己的自在生活。否則,有些閑事,我就管定了!
「另外,你也該知,若你無法阻止你爹或你娘對我下手,那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我不過是為了自保。但為了自保,我卻是幾乎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我懂了。但你還是必須隨我回去一趟。如今,傅、高兩家和雲氏一族已無法再相安無事地共處了。爹的事……儘管那些傳聞有不實之處,但確也有未能被徹底銷毀的證據可查。所以……」
「所以,高、傅兩家為免在此時互生嫌隙,就決定將我帶回,把我作為人質軟禁在你們傅家,直至我過了及笄之年、能與你成婚為止?」
「嗯。」
「呵,也是,如今礙於高立文的那些傳聞亦真亦假;再加之,估計高、傅兩家現在也難找到高立文的確切下落,便只好出此下策,想藉此先加固兩家的同盟關係,先對抗住雲氏的提前發難……而雲氏……不,確切的說是雲臻,至少在眼下這個階段,想來他也不可能再對我有不軌之心了……
「不過即便我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也不必擔心會被高家送給雲臻、用我來討好雲氏,但我也還是不能跟你回去。」
「為何?你現在還小啊,再怎麼說,待我們完婚也還有四年多的時間,事情也不是完全沒有轉機的……你也不必如此擔憂……」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現在確實不能隨你回去!
「你不知啊,今時已不同往日了……你會變,難道我就不會變了?更何況,我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啊……
「我現在的處境,已不是我想走就能輕易走得了的。否則,我的離開,弄不好就會連累我的師門遭受滅門之災。而蕉國,也很可能會因沒有我及時出面協調朝廷與天閣相互之間的可能猜忌、及時平衡這兩方之間的諸多矛盾,而致使整國最終陷入本不必要的戰禍之中。
「而若蕉國的朝廷與天閣的蕉國分部展開了全面對戰,你以為高立文會不趁虛而入?
「再有,隨著這幾年蕉國與雲祥之間的商貿通道的愈發順暢、便捷,還有那幾個地處兩國之間的小國已基本被天閣全權掌控,你以為發生在蕉國境內的這場朝廷與天閣的蕉國分部的全面對戰,會波及不到天閣的其他分部?會波及不到雲祥?——更何況,雲祥此時也已自身難保了……
「所以,即便只是為你自己著想,若你真想帶走我,那除非你能找到另一個同樣具備如我現在的『樞紐』價值的人來替代我,否則,我的離開,只會給你意圖替代你娘最終掌控雲祥的目的徒增坎坷,甚至致使你的目的最終夭折。——這於你,可就絕非是良策了!
「你最好想清楚了,別只是只看到眼前的那一點利弊得失,卻看不到更長遠的危害,否則,有時候的看似一時可行的良策,一旦放入更長遠的考量之中,就反而是下下策了。甚至是能註定了你最終的慘敗的最關鍵的那一步。」
「你的意思是,如今我不僅不能帶你走,甚至連想對你不利,也都得三思而後行?」
「哼,文軒,你確實是變了。不過我卻一點都不意外呢。——可能是因為你現在的變化還遠不及我最初認識你時、你所帶給我的震撼吧……你,確實很有『這方面』的潛質呢。好好發展吧,若是利用得當,而老天又特別善待你、給了你那麼一點點必要的運氣,那你的目的,也未必不能如願哪……」
自再次相見后,直到聽了高冉的這一番似在自說自話的感慨后,傅文軒的眼中,才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不解。——並不是聽不懂高冉的話,而是聽不懂她話里的話。
但同時,他卻又覺得那些都無關緊要。他很清楚,眼下要緊的,還是要趕緊想出另一個同樣可以解決他特地尋她到此的本質意圖的折中替代方案來?
而高冉也知,若只是站在傅文軒現在的立場、以他至多能獲知到的關於她的所有情報——在這樣的基礎上去想解決此事的可行方案的話,那縱使他能理解她剛才對他分析的那些利害關聯,估計他也很難想出真正可行的折中方案來。
高冉想了想,終於還是有些無奈地輕嘆了口氣,決定告訴傅文軒一個是他絕對不可能得知的秘密。而只有知道了這個秘密,那那個她能想出的唯一可行的折中方案,才可能能得到他的認同、並予以支持。——雖然,如今的再見已令兩人心裡都清楚,他們將來是敵是友已很難說了;但眼下,卻尚還有能暫時保持中立的餘地的。所以,只要還有選擇的餘地,兩人都還是願意積極嘗試的。也正因如此,高冉才願意親口告知他這個秘密,並由他來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如果需要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