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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等待腐爛的屍體

  夜幕降臨,天橋橋底成了我人生的剩餘時間裡最後的家。


  深秋的夜晚,無比的冷。而心灰意冷的我,更加孤立無助,捲縮成一團,靠在橋底的橋墩角落裡,等著上帝宣判。


  好冷啊……


  安徒生先生,您筆下的賣火柴的小女孩也是這樣子忍受寒冷的么?

  深秋都冷成這樣了,小女孩在寒冬豈不是更冷?

  哦……小女孩有火柴取暖……


  我哆嗦著,凍僵的臉龐露出僵硬的嘲笑。


  我冷在深秋,落葉當被;


  小女孩冷在寒冬,火柴取暖。


  ……


  小姑娘,哥哥的命運和你一樣辛酸吧?下輩子咱們做朋友吧,哈哈!


  迷迷糊糊,胡思亂想,聽著微微的河水聲和落葉聲,睡著了。


  一天,過去了。


  我像死屍般躺著,連手腳都不願意動一下,不吃東西也不喝水,側躺著,白天看著渾濁的河水和紛飛到橋底的落葉,落葉已經差不多半掩了我的身軀,你看,哈哈,連撿破爛的流浪者經過時都沒發現我,一股躲貓貓勝利的成就感從心底湧出。


  一天又一天的,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終於要動了。


  因為,我的煙癮發作了……


  我可以不吃飯,可以不喝水,甚至可以不睡覺,但就是不能沒有煙!

  一個煙魔,是不能沒有煙的。這就是我得癌的原因,我躺了這麼多天不碰它,是因為我絕望,心口疼痛,還有想快點死!


  不管是冷死,餓死,還是渴死都行。


  所以我忍著。


  可老天爺似乎在開玩笑,或者上帝在忙國家大事沒空理我,硬是沒來接我!


  我這個蟑螂命啊,真是鬧心!


  這天,我終於忍不住了!身體已經廢成了爛銅爛鐵,可想吸一口的意志卻非常驚人,硬是頭暈目眩的似個行屍般走出了橋底,摸到一間小便利店,買了一條四塊錢一盒的廉價煙,十盒一條,這回能抽到死了吧?


  一百塊剩下五十塊,乾脆又買了支水和一些麵包,艱難地回到橋底,痛快地享受著最後一頓無比「豐富」的晚餐……


  此時,剛踏入了冬天的橋底已經沒有了落葉遮擋,冷風肆意地搜刮我身體的溫度,本來就因為走動浪費了熱量的我更加冷了。


  我暗暗咒罵了一下這該死的天氣,把水和麵包擱地上,又拆了一包煙,一股香氣刺激著我沉寂已久的神經,連忙哆嗦著「啪」的一下點著了一支,深深的吸一口……


  嗯……


  什麼上帝,什麼鬼神在我的眼裡就是個屁!現在的我,把嘴裡的那一根又細又短的煙當成了上帝,當成了鬼神。


  這種感覺,就是吸毒者世界里的********吧!

  比那情侶尋愛都要來感覺!

  爽啊!


  刺骨的寒風啊,來吧來吧,吹呀吹呀,任意的讓我放縱!


  那河水聲,就像天界的仙女奏樂;那腐爛的落葉,安靜的將身體融入泥土裡吧,明年的花草,會變得更漂亮!

  老鄉,上班呢,這兒有生意!

  我一口氣把水幹了,瓶子給了撿破爛的,要麵包不?


  ……


  流浪者拿著破爛眨眼不見了身影……


  我愣愣的舉著新鮮的麵包,不明白為啥他不要我的麵包。


  難道是怕肺癌傳染給他還是我嚇到他了?


  我對著星空暗夜哈哈大笑,看來我的神經病已經到了蛇鼠皆懼的境界……


  爽足了癮,順勢吃完了麵包,心滿意足的躺下睡覺。


  新的一天快要來臨,而我,離死亡又走近了一步……


  雖然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但我明顯感受到身體更弱了。


  抽煙的時候,我的肺部似乎要炸開,每吸一口,不但開始感到噁心,還有種嘔吐的癥狀。


  睡覺時更難受。一躺下就咳嗽,不斷的咳,拚命的咳,咳到肺部想炸開,咳到一口一口的吐出黑色濃痰,咳到人直接暈過去……


  每每第二天醒過來,老子就對著天空豎起一個中指!

  你大爺的,老子是沒死,可活著比死還難受!


  你有種,活生生的折磨我,等老子歸西后不挑撥東西方世界大戰老子姓耶!

  哆嗦著爬起來,走到河邊看了看緩緩而流的河水,我尋思著要不要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點燃一支煙,艱難的吸著,一根煙沒能進去幾口,全給咳出來了,看著帶血的煙頭,我一咬牙,走向了河邊……


  正當我想撲進河水裡去的時候,忽然間,一把天籟般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喂,你在幹嘛?你冷靜點別做傻事好嗎?」


  我轉頭一看,瞬間一股電流擊中了我的心臟之處……


  那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姑娘,扎著馬尾,身穿一襲白衣裙子,手裡拿著一個手機,正神情緊張的看著我。


  「你是想不開要尋死嗎?」


  我被她的美貌驚艷到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只能獃獃的點點頭。


  我發誓,要是這位姑娘能做我的妻子,我願意減壽十年!


  呃,好像自己剩下不到半個月的壽命了……


  我以為來了一位仙女,看著她那可愛的臉蛋,正在陷入無限假想的時候,仙女忽然間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魔鬼!

  只見她看到我點頭后不驚反喜,從冰冷的地面一蹦上米高,拿著她手上的那手機對著我,然後她又對著手機哇哇大叫,自言自語道:「哇,終於讓我碰到大新聞了,粉絲們你們看,就是這個乞丐,他剛才親口確認了他要跳河尋死,然後恰好我來了及時阻止了他,朋友們,這一波六不六?訂閱走一波好不好?」


  我「噗」的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我去你大爺的搞半天原來是個美女主播啊!


  我仰天苦笑,這個世界很變太,跳個河都能碰到開直播的,你說我現在該做些什麼呢?


  「喂喂,那個,大叔你可以對著鏡頭一點么?我的粉絲看不太清楚……」


  我咬牙切齒,終於忍無可忍朝美女吼道:「滾!」


  美女被我突如其來的吆喝嚇了一條,手機都幾乎抓不穩掉地上了。她有點木呆的氣呼呼的說道:「你……你幹嘛吼人啊?」


  我扭動著歪曲的身軀,似殭屍般站起來,對著美女主播張牙舞爪:「你滾不滾?再不滾老子女幹了你!」


  實在是被她來這麼一出弄到心煩,於是我就恐嚇一下她,想不到膽子這麼小,美女被我嚇到手機都不要了,驚驚晃晃,哭哭啼啼地地擇路而逃……


  嚇跑美女主播后,我無意中瞥到了手機屏幕上滿滿的留言刷屏:

  「哇靠,主播跑哪兒去了?」


  「樓上小心,主播被劫色了,速速報警!」


  「一樓的,主播差點濕身給一個怪獸叔叔了。」


  「真的假的?發生什麼事了?我剛進來沒看到。」


  「目測大叔是蛇精病。」


  「錯,是變太。」


  「樓上正解。」


  「666666666」


  ……


  我一口血直接噴在手機屏幕上……


  罷了罷了,既然天要亡我,無一寸土地容我,那就葬身魚腹,不再在這個世界礙眼吧!


  我徹底心灰意冷,重新向河邊走去……


  站住,矚目,向奔騰的河水致敬!


  老子肉身雖腐,可那不屈不撓的精神還在,而且將通過美女直播間流傳於千萬粉絲心間!


  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再見了,我的同胞們!

  我閉上眼,往河裡縱身一躍……


  一分鐘后我游上了岸,嘴唇發青,兩眼泛白地在寒風中嘚瑟。


  尼瑪的這……這水也太涼了吧,掉裡面凍了我半個世紀,憋氣憋了我半天,一時半會的還死不了,可他妹夫的這種刺骨寒卻是煎熬!

  我終於明白了什麼叫「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親身體驗!


  我再也不想跳河自盡了,老子覺得這種死法太難受了,要找點死得痛快麻利點的。


  於是我尋思著,要不割腕自殺吧,不用憋氣那麼凄涼。


  說干就干,我開始沿著河壩草叢找,看看有沒有鋒利一點的東西,能割肉的東西。


  找呀找,找呀找,卻令我無比鬱悶啊,這都是些什麼玩意?

  牛奶盒、飲料瓶、塑料袋……尼瑪的連女人的姨媽巾都有,擦!真是晦氣!


  你們人類真是高素質,專門把垃圾往草叢裡扔,不僅給花草添加化學元素補充了「營養」,還讓環衛工人省去了許多工作量,一舉兩得,厲害厲害,66嗒!

  可問題是,我的東西還沒找到呢。我繼續找呀找,找呀找,為了找個東西自殺,我愣是從河北找到了河南,咳咳,是河的北邊找到了河的南邊。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讓我在一個垃圾堆里找到了一把生鏽的看起來還可以用的小刀子!

  哈哈,我像是找到了上古神器一樣喜極而泣,雙手緊緊的抱著心肝寶貝似的瘋狂往回跑。


  咦?不對呀,我割個腕自殺還需要跑回橋底幹嘛?在這兒拿刀子一拉不就完事了嗎?

  我恍然大悟,立即停住,找了塊乾淨的地兒盤膝而坐。把刀子伸到草地摩擦乾淨上面的銹跡,差不多了后,我準備下手了。


  可一個糾結的問題來了——我到底是割左手腕好呢還是割右手腕好呢?

  不好意思,我做事就是磨磨唧唧的人,本性難移,即使是自殺也不能改變我的原則。


  哥就是娘們,就喜歡磨磨唧唧的怎樣?不服你來打我呀!


  我開始思考了:農村人結婚帶戒指習慣男左女右,就割左手腕吧!

  於是我開刀了。右手拿著刀,咬緊牙關用刀擱左手腕手脈處一拖……


  不會吧,這麼鈍的刀?我已經用了八分力了,居然只劃出了一絲淡紅的皮!

  我又連續來回拖了幾下,力氣用出了十成!


  沒劃破到肉,一層層皮絲倒是颳了出來。


  麻辣麻辣的痛!


  我欲哭無淚,尼瑪的這是在自殺呢還是在自殘啊?


  你們吃過荔枝么?現在我的左手手腕就像那剝了外皮的荔枝,不見血肉只見薄皮,火燒火燒的隱隱作痛。


  老天爺呀,您老人家就甭折磨俺了,行行好讓我一刀了事吧!

  我疼得呲牙咧嘴,又把刀子遞給了左手……


  既然右手兄弟不給力,那好,就割你了!

  我是個左撇子,相信即使刀子鈍口,可左手力氣比右手大,這回應該可以割到肉了吧?

  我左手持刀,把刀口按在右手手腕,使勁的用出了吃奶的勁兒狠狠地一拖……


  感謝天感謝地也感謝神!我終於拖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終於看到紅紅的液體噴洒而出,染紅了草地……


  我欣喜若狂,終於成功了!本來就孱弱的身體此時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陣陣眩暈。


  我直直的躺在地上,入冬的太陽放出的陽光很暖和,照在我慢慢變得冰冷的身體上,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呼吸越來越困難,咦,好像手腳都沒感覺了,為什麼這麼困呢?是失血過多大腦缺氧了吧,嗯,很好,上帝,我來了……


  我醒來后並沒有見到披著聖衣全身發光的上帝,睜開眼后看到了一個老乞丐,抽著我的廉價煙,依靠在橋墩邊,雙眼無神地注視著河岸對面的高樓大廈……


  不,不是雙眼無神,他是……沒有眼球!

  他是盲人,一個沒有了眼珠子的老乞丐!

  而且,是他救了我,因為老乞丐腿下的褲管沒了,纏在了我的右手手腕上……


  你大爺的!


  我憤怒地想上前質問老乞丐為何要多事救我,好不容易差點就得到解脫了,這死老驢子多管閑事,誰要你做好心人的?不知道這是在害我嗎?


  我走路更加搖擺了,想是那血雖然被老乞丐止住了但也流失了幾桶的量吧。那死老頭又沒消毒水,胡亂地纏他那臟乎乎的褲管在我手上,都不知道會不會病毒感染細菌入侵呢!

  一想到老子傷口可能發炎而變得更加痛苦的樣子,心裡就一陣惡寒,但更多的是憤怒!

  「你個死老頭,是你救的我嗎?誰讓你多管閑事的,你知不知道……」我罵罵咧咧,一瘸一拐的走近老乞丐,可當我看清楚老乞丐那下半身時,喉嚨像被人用鉗子生生地扼住了,說不出話來。


  老乞丐的腿部,空空如也……


  原來他不但是個瞎子,還是個高位截癱的殘疾人!

  那麼,他是怎麼救的我?

  我的眼睛瞥到了老乞丐的雙手,滿是灰土和血絲……


  他是爬著把我拖回了這裡的!

  我滿腔的怒火彷彿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喉嚨哽咽著,靜靜地坐在了老乞丐的旁邊。


  老乞丐一動不動,依然保持著眺望遠處的姿勢。


  恩人不說話,我自然也是保持沉默。


  就這樣,一老一小似雕像般定定地注視著遠方,橋底下寬敞四開,寒風凜冽,夜幕逐漸降臨,一層層薄薄的霜雪飄下,覆蓋在枯黃的草面上。


  河岸對面,高樓大廈,燈光璀璨,人聲鼎沸;河岸這邊,橋墩小角,黑燈瞎火,虛無人跡。


  這時,我身邊的老乞丐忽然說話了,不,不是說話,是吟詩!

  滄桑的臉龐下,那乾澀得裂開了嘴唇輕輕張開:「小門小家小時候,大樓大園大當家。開天遁地灑血道,獨擋旗幟立王朝。引得鼠輩內門撬,外門燒,滅元老。兩路一分,十萬枯骨曾風騷……」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老乞丐徐徐而言,空洞洞的眼眶裡居然溢出了兩行淚水……


  我知道,老乞丐弄至此地步,身後肯定有著辛酸的故事,於是我沒搭話,就這麼靜靜地聆聽著。


  過了好一會兒后,老乞丐情緒慢慢抽了回來,微微轉頭,問我想不想聽聽故事。


  我說想,他就開始講了,說很久以前有個山裡孩子家裡窮,沒能讀上幾年書就出來打工了。


  那個孩子的年齡未到工人合法的範圍,所以只能在城市裡隱秘的非法工廠打工,老闆壓榨薪水和不斷延長工作時間,如此長時間的壓迫最終弄至員工們反叛,那個孩子野心勃勃,成熟了不少,扇風點火的帶頭帶領著兄弟一鼓作氣將工廠拿下,與老闆簽訂了合同,利用老闆提供的龐大資金迅速拉幫結派的很快就在江湖闖出了名堂,而且黃袍加肩坐上了老大地位,從此更加出色更加雷厲風行地差點統一了地下世界。


  然而山裡男孩終究是山水養活,即使變得再兇狠手辣,內心仍舊存在一絲善良。


  就是這一絲善良,葬送了默默地陪他打下「江山」的兄弟元老們,還有他們這個時代的隕落……


  那時男孩已經是男人了,他在一次刀棍廝殺中救下了一個女人,一個外表溫柔,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而從一接觸到女人的那一刻,男人就愛上了這個女人……


  即使他知道,這個女人不愛他。


  女人每天都在男人面前裝,一點一點的分化瓦解男人的弟兄,精明的男人將一切都看在眼內,他沒勇氣攆走女人,更沒勇氣傷害女人,他對她只有愛,沒有恨。


  所以他只好竭盡全力地維護兄弟間的義氣和信任,可惜女人背後的手段似乎更勝一籌,終於,這個地下王朝分立了,昔日並肩作戰的兄弟變成了爭霸的狼,各種兇殘的廝殺,男人親眼目睹了一位兄弟砍下了兄弟的頭顱,那個頭顱滾出去老遠,死不瞑目。


  而那位兄弟甚至從頭到尾連眼都不眨一下就沖入到了廝殺隊伍中……


  他那一個朝代的兄弟所剩無幾,女人掌管了他的地下王朝,並且給他下了江湖追殺令……


  他在逃命的過程中被人挖走了眼球,也失去了雙腿,卻還活著!

  因為女人給他下的是「只要零件不要性命」的追殺令!

  一個零件100萬,性命丟了追殺者將被下追殺令。


  沒人敢要他的性命,只要了他的眼睛和雙腿。


  他苟延殘喘,即使生活再困難也要活下去。


  他要弄明白女人為何如此恨他的原因,他需要一個理由!

  他沒法親口問女人,因為女人不肯見他,失去視野和行動的他自然近不了女人的身邊。


  於是,他就在這個城市流浪,成了現在的老乞丐……


  又是一個痴情種。我暗暗搖搖頭,在電視劇里,痴情種永遠都是死剩種,沒有好下場的。


  這個社會不是這樣的嗎?生命中越重視的東西就越容易失去。


  「小夥子,能告訴我你為何要自尋短見的原因嗎?」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老乞丐忽然問道。


  我一愣,黯然的望向天邊,無奈的道:「肺癌,絕症,無可救藥!」


  老乞丐沉默了。


  我拍了拍老乞丐的肩膀,打著哈哈,道:「放心吧老人家,至少我還有你這位馳騁風雲的大人物收屍呢,嘿嘿。」


  老乞丐似乎被我的闊達感染了,滄桑的面龐此刻也露出了淺笑。


  我們一老一少在河邊闊聲高笑,談古論今,不甚自由快樂。


  可惜,寒冬臘月,天氣氣溫變得更冷了。


  入夜,我和老乞丐幾乎凍暈在橋底,一陣陣刺骨透心的帶著霜氣的寒風肆意地侵佔著我們饑寒的身體,老乞丐年紀大了,又餓又冷的倆人擠在一起抵禦寒冷,第二天,我睡醒后才發現,老乞丐的身體已經僵硬了……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連打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沒有悲傷,因為我知道在黃泉路上老乞丐並不寂寞,我很快就追上他與他同行了……


  只有可惜他是帶著遺憾離去的,他永遠沒機會問清楚女人為何怨恨他的原因。


  不過,我在收拾老乞丐遺體的時候,摸到了一張皺巴巴的照片,照片里是老乞丐年輕時拍的,老乞丐和一個樣貌不錯的女子站在一起笑著拍的,背景是一團白雲,兩個人背靠著背倚在一座大石頭上,大石頭上面寫著「深振第一峰」。


  我在看到大石頭上的幾個字后就整個人驚呆了,內心裡湧起了一種強烈的慾望!


  第一峰!

  我想征服它!

  我把圖片踹進褲袋裡,對著老乞丐的遺體深深的鞠了三下躬,點著了三根廉價煙插地上給老乞丐送行,帶上了剩餘的幾包煙,轉身往外走去……


  我決定要讓我的遺體留在第一峰的最高處……


  到便利店拜託老闆幫忙處理下老乞丐的遺體后,我沿著公路出發了。


  我也不怕老闆不管,畢竟他的店鋪離橋底最近,不說可能會嚇到客人,萬一屍體發臭,也是便利店這裡近水樓台先得「味」,而且他也只是打個報警電話讓警察來處理而已……


  沒有親人的老乞丐在這個城市肯定沒有擺放骨灰的神位,最終的歸宿也是灑入大海罷了。


  人死如燈滅,骨灰只是一堆殘物而已,無需享受何等高貴的存放。老乞丐活著時被心結糾纏了大半輩子,或許,無垠的大海讓他更自由自在……


  我一路問人,一路憑藉著以前學過的地理知識慢慢靠近目的地。通過不斷地前進,我知道那第一峰就在六十公里遠的梧桐山旅遊區里。


  我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受控制了,邁動一步越來越吃力,我的視野只能看到五米內,而且呼吸越來越痛,但我不想放棄。


  登上第一峰,是我最後唯一的夢想!

  我無比迫切地想站在大石頭上面,站在上面更仔細的看一看世界,看一看這個又愛又恨,難留難捨的世界!

  我估計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再向路人確認了一下,可好像我這副模樣嚇到了很多人,臭烘烘的不說,臟乎乎的不說,可我那扭曲萎縮的面龐和骨瘦如柴的身軀,還有凝結在我下巴、頸部和胸前的血塊嚇著路人了,好不容易才遇到個掃地的老大叔才將一切路線路程詳詳細細地告訴了我。


  呵呵,我也不想嚇你們的,奈何一路走來,我的肺癌細胞也一直跟著,現在應該已經拓展到全身了吧,我現在是一根煙沒抽完就已經吐血了,吐出來的血又被冷風凍住,凝結在我的下巴、頸部、胸脯……


  我沒法擦掉血塊凝結,因為我的手已經沒力了,全是一股意志在促使著我的腳步前進,機械性的前進,溝邊的水喝不下去了,垃圾桶的晚餐也不去搜了,撿了根棍子,當作拐杖,在冷冽的大風中艱難的前進……


  不知過了多少個歲月,反正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吧,我到了。


  我努力睜開我那布滿眼屎和灰塵的雙眼,看到了入口處的「梧桐山」三個字,我快要死亡的心臟才又跳動了幾下。


  我終於到了!我想喜極而泣,我想放聲高哭,但我的身體已經不允許我這樣做了,我的嘴巴只能發出「嗬嗬嗬」的聲音,因為我能感覺到我的喉嚨里儘是堵滿了痰液和淤血,現在,我連煙都抽不了了……


  可是我還是很想表達出我現在有多麼高興的。我的大腦控制著那十隻被凍成一團的手指輕輕撥動著,擺動著,心裡默默唱著……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麼愛你都不嫌多。


  我要飛得更高,飛得更高!

  ……


  就這麼默默為自己慶祝了一下,然後,登山了。


  掃地的老大爺告訴我,第一峰的海拔高度是——943.7米,我當時聽了只是回了句:「哇,好高啊……」


  好高啊!

  高嗎?我六十公里都走過來了還怕你900多米嗎?

  梧桐山是個旅遊風景區,有名的那種。可是現在寒冬臘月的,又冷又大風,有誰腦袋發熱來這邊爬山的?又危險又冷清的,萬一在山裡出事了都沒個人叫救護車……所以,當我一步一步的走入山腳入口的時候,真的沒發現有一個人影。


  管他有沒有人,沒人更好,這樣子登山少了礙手礙腳的人爬起來更快!


  模模糊糊的我只能看到一條淺灰色的階梯從山腳延伸入雲霧之中,很長很長的階梯……


  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是延伸入雲霧之中還是延伸到哪兒,因為我此時的視野只能看清楚一米內,遠處一片模糊的影,所以我不能準確的知道到峰頂的階梯有多長。


  反正就是很長。


  我顫顫巍巍的伸起了腳,一腳踩上了台階,卻發現,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這該死的冷風,真的很大,而且上階梯的力氣要比走平路大很多才有支撐力把身體撐上去。


  最為該死的還是凍,凍僵的腦袋、凍僵的手腳、凍僵的呼吸道……


  我剛邁上了一步,就摔倒了,又回到了原地。


  腦袋凍僵了,大腦未能及時發出指令給手腳,大風一吹,就倒了;手腳凍僵了,未能找到身體平衡點,大風一吹,就倒了;最為嚴重的是呼吸道凍僵了,喘不過氣來,大腦氧氣不足,直接眼前一黑倒回了原地……


  又一陣狂風刮過,我再一次被吹倒在原地,半個小時過去了,我依然未能邁出一步,還是在原地。望著那長長的階梯,我心中的渴望更加強烈,因為我知道,在階梯的盡頭,頂部,那裡,佇立著一塊大石頭,一塊很美很美的大石頭……


  我不甘心,心裡一急,彷彿有一坨液體從我胃部湧出,噗的一下吐出了一口濃血。


  腦部立即一陣眩暈,我趴在冰硬的地面,感覺到地面在飛速的轉……


  好長一段時間,我腦中的眩暈感才褪去,而此時,我驚喜的發現,寒風,好像變小了!

  令我更為瘋狂的是,吐出了淤血,肺部好像可以舒暢了許多,供給大腦的氧氣似乎也多了那麼一點,無論是我的思考還是我的視野,都比之前清晰了幾分。


  我終於不再咒罵老天爺了,像是重新獲得了自由一樣邁著「堅定」的臉部向上登去……


  一步……


  兩步……


  三步……


  ……


  此時此刻,我就是一名登山勇士,在惡劣的環境中爬山,只要登上了山頂,我就是破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的人!

  肺癌晚期寒冬深振第一峰唯一的登頂者!

  迄今為止世界第一人!

  一個小時后,我登了至少一百米的海拔高度……


  因為這一百米的海拔都是沒那麼陡峭的階梯,越往後,就是越陡峭和曲折的道路。


  我小看了這第一峰,它的山腳有很多,但要想到那山的最高處,起碼要走過兩座子山!


  什麼是子山?就是比第一峰矮的山,而階梯的建造也是從子山慢慢鋪向第一峰峰頂的,這意味著,我不是從現在所登山的階梯就能直接登到峰頂……


  我登到了子山的山頂再跟著階梯繞下去,再到另一個子山山腳,再上去……最後才能到第一峰主體的山腳,登到峰頂,就是大石頭所在地了。


  路是蜿蜒曲折而上的,折成平路路程來算,也差不多是六七十公里的數了……


  而且還是陡坡性的數……


  現在,我已經在第一子山的山腰了,但是,我以一口血為代價的成果也到這兒了。


  我跌坐在階梯上,艱難地呼吸著,肺部已經熱呼呼,大腦又開始了一陣陣的暈眩。


  我口乾得不行,對飢餓反而沒有了感覺。這樣子下去我會因為嚴重脫水而到不了山頂的。所以我嘗試著找一些水源,幸好老天爺對我是比較眷顧的,我在一簇草叢裡找到了還有一半的水量的礦泉水瓶,也不管幹不幹凈的問題了,打開后喝了兩小口,水源滑入到胃部,瞬間又變得精神許多。


  靜悄悄的山嶺,卻給我一種無比親切的溫馨,似曾熟悉的感覺。別忘了我可是山裡長大的娃娃,對大自然有著不可分離的情愫。


  此時此刻,接近黃昏,夕陽西下,雖然寒冬沒有鳥兒,花草凋謝,一片枯黃,但那寒冷中灑落大山裡的陽光是那麼的暖,那麼的溫和……


  多年以前,食道癌晚期的爺爺不也是這樣在山頂上,一個人靜靜地看著夕陽西下,撫眉而笑的么?


  山頂!對,是在山頂!

  我一下子又充滿了鬥志,停止了歇息,繼續往子山山頂登去……


  又登了不知多久,反正夜色已經慢慢降臨,階梯變得越來越暗,最後幾乎只能靠著大理石階梯反射出的一點點月光來摸著爬了。


  這期間,因為過度使用肺部,我休克了一次,吐了兩次血,在不見一絲月光的下半夜,我終於螻蟻搬泥般的登到了山頂……


  第一座子山的山頂!


  我站在山頂,嗬嗬嗬嗬的吸著空氣,對著星空興奮的拿著棍子比劃著,像那音樂指揮家,向上天,向命運分享著我的喜悅。


  這一刻,我彷彿要告訴所有人,我做到了,看,我離深振第一峰又近了一大步!


  一個人獨自和黑夜、大山裡冬眠的夥伴們興奮完后,我決定先休息兩個小時,不然不知道這副軀殼撐不撐得到終點……


  今夜雖然溫度不是最低的,但山裡霧氣霜氣還是挺大的,不能就這樣躺階梯上睡,人體可承受不了。


  我又花了至少半個小時在黑夜中摸索著,摸到了一些乾草和旅客丟棄的廢衣物,可能是夏秋季留下的,衣物的腐爛程度已經達到了七八成,但這個時候輪不到我挑剔,有就已經很不錯了。


  把一半乾草鋪階梯上,另一半乾草和著廢衣物一起當棉被蓋身上,嚴嚴密密的連頭部也掩住,既擋住了冷風又遮住了霧水,你別說,還真暖和了許多!

  很快,累了一天的我帶著甜甜的微笑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強烈的冷風吹醒了。


  我一邊收拾著「棉被」,一邊心裡咒罵著這變幻莫測的天氣——昨天還眼光明媚,溫暖如春,今天一早就颳起了大風,看樣子,尼瑪的還有點想下雨的意思!

  一邊點了根煙,一邊挖了根能吃的野草,就著一盒從草叢裡搜來的,不知過期了多久的牛奶一起嚼了下去算是補充了點能量。


  風,越來越大,而溫度,卻越來越低。我感覺我的手指頭都要凍在一起了,最為倒霉的是,真的下雨了……


  雷聲轟動,電閃雷鳴。正值早晨太陽出山之時,此刻天邊卻昏暗無比,烏雲密布。


  雨嘩嘩的揮灑著,寒風灌溉著雨水淋在身上,加劇奪走我體內本來就不多的溫度。


  我不能選擇避雨,事實上也沒地方避雨。階梯旁只有直立的草叢,也有一些不高不矮的松木,可那地勢險要,如果要走到樹木下避雨,相信那滾滾而下的雨積水會瞬間將你席捲而下,從山頂絞到山腳……


  站在子山山頂上,我心裡一邊咒罵著一邊準備下山了,從階梯下去再上另一座子山。


  我拄著棍子,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地下坡。作為山裡孩子,自然知道下山的技巧。有古話:上山容易下山難。千萬不要以為下山比上山容易,一是上山爬累了,手腳酸軟;二是下山身體重心向前傾,加上狂風暴雨,稍為不注意就會滾下去,粉身碎骨。


  一步一階梯,一腳定生死。就這樣,我顫顫巍巍,膽戰心驚地似蝸牛般慢慢的,在風雨中艱難地下坡。


  興許是老天爺知道我時日無多,在下山的時候並沒有為難我,傍晚時分,我很安全的登完了第一座子山,到了第二子山的山腳。


  雖然沒有出現意外,但我的肺癌細胞越來越活躍了。夜晚準備休息的時候,我又不斷的咳嗽,咳到吐血了還在咳,整個人趴在濕漉漉的階梯上咳。


  這就是淋雨的後果。冷風加寒雨,侵佔了一天,我的身體終於忍不住抗議了。


  我發燒了。燒得迷迷糊糊分不清東南西北,渾身發冷發熱,好難受好難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階梯上,一邊淋著雨,一邊裹緊身上那單薄的爛棉衣,抖擻著、嘚瑟著、顫抖著,等待黎明……


  雨,下了一天一夜。我混混沌沌的終於熬不住昏睡了過去……


  ……


  我開始做噩夢了……好冷啊!還在下雨么?老天爺,原來你一直在玩我……好暖和……白天了嗎?陽光出來了……我的胃部好痛……又是黑夜……這是哪兒……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少天,反正當我真正意識清醒的時候我的下巴、頸部、胸前之前凝結的血塊都被我長時間趴在階梯上,融化掉了……


  浸泡在積水裡融化了……


  所以,血塊沒了,身體上卻長出了很多水泡,我前面的皮膚都腐爛了,我好奇的用草刺戳穿了一個,濃濃的全是白色的膿液。


  那感覺,痒痒的好像有一群蛆蟲在我的皮膚上爬,又有點痛痛的,好像螞蟻嘴在咬。


  不過,這些小問題根本不是問題,因為我的大腦神經已經壞死了,敏感性降弱,比起肺部的難受,我寧願皮膚爛得更多些好讓這痛癢抵消我內部的痛苦!

  而且,我很幸運發燒燒到這種地步都死不了,所以我必須要抓緊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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