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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土匪要進村

  我是農村裡土生土長的窮娃娃,家裡父親、母親為了讓我讀完大學,已經熬白了頭髮,吸幹了心血,負債纍纍。況且,還有兩個妹妹讀書,試問一下,我現在這副狗樣,哪敢接電話?


  我有資格接嗎?我有臉接嗎?


  我他媽現在就是個廢物!

  連條流浪狗都不如!


  除了默默流淚,又能做些什麼?

  我像條死狗樣爬起床,洗漱完,喝了碗隔夜稀飯,穿了正裝,帶上身份證、學位證、簡歷表,點了支煙,抽著下了樓。


  最後一次,倘若這次應聘不了好工作,我就去做普工了,雖說是打一份死工,但,能不做么?


  當你遇到這種境況,還想養活家人的時候,你必須要先養活自己。


  熟悉的人才市場,熟悉的三樓,熟悉的一欄欄招聘信息,熟悉的一排排招聘公司專座。


  日新月異,時代變遷。連招聘公司每天也在更換,之前我面試過的公司今天沒遇上一家,全是另一批陌生的公司。


  這樣更好,代表著有機會。


  我拍了拍正裝的衣領,鑽進了競爭的人群……


  我相信,只要你努力了,就一定會有回報!

  然後,我又一次打臉了。


  應該是:只要你努力了,就行!

  因為,不一定有回報。


  下午兩點,我下了公交車,拖著外套像條蛤蟆似的往租房走。


  你們不要惹我,因為此時的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一邊走著,一邊吞吐著五塊錢一包的煙霧,********。


  哈哈,你看那開賓利跑車的美女,太陽這麼猛還倘蓬開車,有病吧你?嗮死你丫的!

  哈哈,老闆你在逗我么?不知道現在高峰時間停車場沒位置么?還開著賓士耍威風呢,逗bi!


  哈哈,你他么的有種開車撞我啊?老子就是闖紅燈怎麼了?

  ……


  瘋了瘋了!我都不知道到底怎麼了,更不知道這個世界腫么了?


  從人才市場出來后,我就像那找不到方向的螢火蟲,深深的絕望纏繞心底,似乎壓的我喘不過氣,更像跌入無盡的深淵。身邊,只有一片黑暗!

  彷彿世界已經拋棄了我,已經沒有一寸之地讓我棲身。


  那一刻,我甚至有自殺的念頭!

  全靠麻木性移動,往租房走去。


  煙頭扔了一個又一個,我的喉嚨似乎要爆炸,我乾癟的肚皮在抗議,我全身的皮膚被烈日炙烤,不知道掛在眉毛處的水是汗水還是淚水……


  我哭哭啼啼,似條被人遺棄的流浪狗,靠在馬路邊上綠化帶,蹲著哭,坐著哭,靠著哭……


  「叔叔,你是在哭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抬頭一看,一個小小的小女孩拿著一顆棒棒糖怯怯的站在我面前。


  我更想哭了。因為更感覺自己是一條流浪狗了,電視劇里,善良的小女孩不都是這樣問候流浪貓流浪狗的么?

  而且,你叫誰叔叔呢?

  「嗚嗚嗚嗚」,我不想活了,埋頭痛哭著。


  「叔叔,」我的手掌心忽然被塞進了什麼東西,抬起頭一看,是那根棒棒糖,「給你吃,媽媽說吃棒棒糖就棒棒的不想哭鼻子了!」


  我停止了哭泣,看著小女孩,心臟似乎被什麼觸動了一下,默然不語。


  「叔叔不要哭了,我媽媽叫我了,拜拜。」簡短的話語,沒有太多的交集,小女孩跟著一位從遠處跑過來的婦女走了,小女孩的媽媽是用警惕的眼神看著我,對小女孩邊罵邊拉走的。


  小女孩走了,留下了一根棒棒糖給我。


  我擦乾眼淚,一股暖流久久留在心間。


  或許,我一直在選擇著錯誤的方向;或許,我不應該把目標放得太高;或許,我一開始就錯了;或許,小女孩才是我的真愛……


  啪!

  我狠狠的颳了自己一巴掌。


  畜生!


  想啥呢你!


  就算要當畜生也要等果子熟了再摘了吃,現在,還沒開花呢……


  我重新穿好衣服的外套,望了望路口邊處的「治安招聘欄」,果斷地走了過去……


  沒錯,要想養活未來,現在必須要先養活自己!


  既然與高大上的工作無緣,何必要苦苦糾纏,空等苦等浪費時間和青春呢?是法律規定還是道德規定,大學生畢業一定要坐辦公室大樓上班的?是誰規定大學生一定要月入過萬的?

  看看我,本科畢業,高材生!去應聘了一個小區的治安!做起了保安員!


  保安又怎麼啦?不一樣是份正義工作?工資雖然少,但還有錢剩啊!而且,在這麼和平的時代,上班還挺輕鬆呢?

  我畢業半年,輾轉反側,兜兜轉轉打拚的最後一份工作,就是小區治安員……


  這份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安安靜靜的工作。


  而且,帶著點危險。


  勝在於,它上班自由……


  餓了隨時吃,渴了隨時喝,憋急了隨時尿,困了隨時睡,咳咳,沒有太多的低頭哈腰,沒有太多的皮笑肉不笑,也沒有太多的勾心鬥角!


  在上班的時候弄弄自己的愛好,看看來來往往的美女,聽聽喜歡的音樂,一天,又過去了。


  這就是我的工作……


  你們,猜中了嗎?


  第二天,我正式上班了。


  來到小區治安亭,一個很小很小的小亭,是一個貨櫃加工后做成的亭子,這裡是我們這個區治安員的總部,每天上班下班都要來這裡集合,再散開。


  這個小區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大,總體分為三個區域,A區最大,B、C區差不多,因為A區稍大,所以六個人鎮守,B、C各三個,加三個隊長一共15個員工。


  所以,負責這個區的治安有30個員工,別問我為什麼不是15而是30這麼幼稚的問題。


  因為白班上班15個,夜班15個!

  哦,差點忘了工資待遇方面,3000底薪,12小時值班,包住不包吃,因為離胖子陳租房近,為了晚上可以一起煮酒論英雄,所以我決定住他那兒。除此之外還有高溫補貼,伙食補貼,全勤獎金,但是沒有五險一金,沒有社保,更沒有幫你買保險。


  我不在乎這些虛無縹緲的。


  第一我是一條流浪狗沒必要買保險,第二這是私人安保公司,老闆才不願意花費那麼多錢幫你買保險!

  好的,廢話說完,正文開始。


  第一天我上班就分到了上夜班,時間從晚上七點半到另一天早上七點半。


  而且,我被分到了最為繁雜的A區,聽老員工說,那裡就像龍潭虎穴……


  老子現在已經是一具活著的屍體,什麼糖什麼雪的都不怕。


  老員工:是「潭穴」!

  嗯,對的,糖雪……


  老員工:%*@#&


  ……


  初來咋到,一份新的職業,又不是我的專業,自然什麼都不懂。於是,隊長好心地安排了一位前輩帶我。


  帶我巡邏!


  這位比我入職早一個月的「前輩」其實就大我兩歲,叫郭濤,何南人,初中沒讀完出來這邊打拚,進過廠,修過車,嫖過雞,現在依舊單身。


  他上個月經朋友介紹來到這裡做保安的。


  哎,其實我也不懂什麼「保安」啊「安保」啊「治安」啊有啥區別?不都是保護人類財產和生命嗎?搞那麼多詞兒捉字眼好玩啊?


  搞到我都不知道怎麼寫了。


  一拍地板,以後就說「治安」了!


  沒為什麼,聽著夠霸氣!

  有木有?

  晚上7點半,我跟著郭兄去巡邏了。


  6個人,一個坐崗亭里收費,一個坐大門口保護崗亭收費的,兩個守東邊,兩個,呃,我和郭兄守西邊。


  剛剛好,分工合作,保衛別人的家園!


  我自豪,我驕傲,耶!

  ……


  郭兄帶著我去到靠西邊的地帶,一邊走一邊傳授經驗。


  譬如說,我們不能讓亂髮廣告單的人在裡面貼廣告,會污染環境和衛生;不能讓車子亂停,阻塞了交通,特別是那些停在消防通道上的,不用解釋,立馬拿工具過來鎖上,再送多兩張銘牌——往車上貼「警告!消防通道不許停車!」的黃紙……


  大概就兩百米路程,郭兄逼里巴拉的就幾乎將一切大小事務注意事項全說了。


  完了,就到一棟樓的旁邊,那裡擺著兩張凳子,往那兒一坐,開始玩手機……


  我在這裡的第一次上班竟然是玩手機玩到天亮!

  我的天!好像這份工作輕鬆得有點過分啊!這哪裡像上班?分明是混日子的嘛!

  雖然是上夜班,通宵了一個晚上,除了有點乏,沒有一點困的感覺。


  對於我們這種長年累月在召喚師峽谷作戰的戰士們來說,soeasy啦!

  原來這就是治安員,人在就行,玩手機打瞌睡都沒問題,如果發生突發情況就去看一看,小事不用管,放掉,大事就報警,警察管!


  你妹夫的和農村門口綁條狗有啥區別?

  呸呸呸,不能這麼說的,對,我不是狗……


  第二天上班,集合。


  隊長在上面口水紛飛,面色通紅,神情激動,說什麼「不能分分鐘玩手機,要多巡邏」、「一定要抓住派傳單的,嚴懲」、「玩手機就算了,有人一睡就睡到天亮的成何體統?」云云。


  嘿,我愣是想不到同志們一個個都神情嚴肅,靜靜地聽著,還有不住地點頭的。


  郭兄,你就別裝了,昨天睡到天亮那個不就是你嗎?


  還有崗亭那位,聽說昨晚你玩手機收錯人家停車費了,十塊停車費,給你一百你找人家十塊,你說丟不丟臉?色盲啊你?

  十分鐘后終於交班了。郭兄正想帶我進去西邊繼續和瞌睡蟲作戰呢,大勇小隊長就開口了:「你們倆今天晚上派一個人在裡面潛伏,抓派單的。」


  我擦!連警匪片的「潛伏」都出來了,大勇小隊長,我絕對不辱使命!

  於是我就脫了治安服,帶上呼叫機,打扮成一個書獃子學生似的跑到裡面潛伏去了。


  廢話,郭兄是老員工了,處理事情那麼成精,放著可以睡懶覺的機會不去難道要他去潛伏嗎?撇開他是前輩不說,你覺得一個老員工去搞潛伏站那兒,那模樣不就告訴派單的,來吧我是治安,我是來潛伏抓你的……


  別扯了,今晚沒那麼舒服了趕緊去潛伏吧!


  來到小區裡面,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裡,抽著寂寞的煙,等著寂寞的你……


  好吧,我承認自己這副模樣長得不帶感,可妹子你不用見鬼似的跑那麼快吧?哎,小妹,繞路的話要多走幾十米了,三更半夜的你搗騰什麼呢?趕緊過去吧,叔叔不是壞人!

  我只不過是叼著根煙蹲在角落裡發獃罷了,雖然眼睛總是盯著外面,可也不像是殺人犯吧?

  閉嘴!那個強什麼犯就更不像了,哥的內心寂寞,可是也有過女朋友的……


  百無聊賴,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等啊等,等啊等,甭說派單的,就是個蒼蠅都沒有從我眼前經過的。


  蚊子卻很多,叮了我一手包。又癢又痛,難受死了。


  看一看手機,媽的才零時13分,要熬到天亮下班不頭髮都白?


  於是我站起來,在樓與樓之間來回走動,好處就是可以不打瞌睡不被蚊子咬還可以抵抗長夜漫漫的無聊!

  我真的怕了這寂寞,要是現在來個白素貞或者倩女幽魂我都撲過去……和她們鬥地主!


  無聊啊……


  鬱悶啊……


  要死啦……


  一點……


  一點一分……


  一點兩分……


  一點三分……


  一點……咦?


  我正在畫圈圈數星星呢,忽然看到四道身影從前面飄過……呃,走過,往大樓裡面進去了……


  四個人,兩男兩女,都在往牆上貼廣告!

  尼瑪的還不讓我逮到你們!

  我慌忙按住對講機,壓低聲音道:「來人來人,136棟一樓有4個人在貼廣告單,趕緊支援過來。」


  沒有回聲,我也不慌,因為事前講好盡量別呼叫對講機的,以免對講機的聲音嚇跑了派單的。


  我現在只需要靜靜地盯著那些人就行了。而那四個人還不知道他們已經被警方……咳咳,被治安包圍了,還在嘻嘻哈哈的說笑著貼廣告。


  尼瑪的還有一個男的邊貼著廣告邊在說著b-box,逗得那兩女孩哈哈大笑,崇拜不已。


  給老子裝bi是吧?等下我兄弟來了不搞死你我跟你姓!


  咦?哥這是嫉妒恨么?呸呸呸,斯文點,大度點,哥可是大學生!受過高等教育的!

  我尋思著怎麼才第二天上班,做事就像個小混混了……


  可是,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呼叫的一句話害慘了那四個人,令他們的身體和心靈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我還是太年輕了,低估了這個社會在黑夜中的另一面。


  大勇和郭兄他們都來了,隊長也來了,因為對講機是三個區的所有治安員都能聽到的。


  我以為這是個法治的文明社會,誰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剛開始,那四個年輕的孩子是不怕我們四個人的,因為看他們的樣子就是放暑假做做兼職而派發一些廣告單的高中同學。


  特別是那兩個男同學,可能想在女生面前顯擺下男子漢的風範,在隊長和我們的質問下變得有些囂張。


  「我們大不了不貼了,有什麼了不起的。」說著,拉起兩個女生就想走。


  我以為頂多是一件小事,想不到隊長突然像瘋了一樣直接打人了!


  只見隊長一招手,大勇和郭兄直接上去用胸脯頂住了兩男生的腳步,隊長抓住那個囂張點的男生,一巴掌下去:「你很拽是吧,很拽是吧……」


  連續掀了三巴掌!


  兩個女的看到這嚇懵了,在一旁連連說「對不起我們錯了,我們馬上走下次不敢來了」。


  然而,隊長仍然抓住那男生的衣領,大聲喝道:「你給老子道歉!拽什麼拽啊你!」


  那另一個男生被大勇和郭兄拖到一旁掙扎,道:「你憑什麼打人?」


  我暗暗搖頭,隊長此時儼然已經火沖大腦了,你還問這麼不經腦袋的問題只會讓事情發展得更嚴重罷了。


  果然,隊長鬆開了原本的那個男生,抓住了質問問題的男生,「你再說一遍,有種你再說一遍!」


  或許是衣領被抓得痛,這個男生慌亂之中用手撥了一下隊長的臉頰……


  隊長一怒之下一腳把那個男生踹在了地上,彷彿不解怒的又上前連踹了幾腳……


  大勇和郭兄見差不多了上去拉住了隊長,這才罷休。


  被我攔在一旁的那兩個女生早已嚇哭。


  「蹲下蹲下」。


  兩個男的被大勇和郭兄指著腦袋,乖乖蹲在地上,再也沒有了囂張跋扈的氣勢。


  「把他們押到辦公室,媽的我不信還治不了你們這些毛頭小子!」隊長罵罵咧咧的騎著電動摩託過去辦公室了。


  大勇和郭兄押著人過去了,我則去了監控室消除痕迹。


  他們熟悉的做法,懲罰完派單的就去監控室刪除那一段記錄,防止鬧到派出所會留下把柄。


  我不知道他們在辦公室發生了什麼事,反正後來郭兄分了一盒中華給我,聽說那四人不但被「扣留」了兩個小時,還要意思足夠了,大隊長才放人。


  一條中華加一箱紅牛飲料。


  兩個女生是扶著兩個男的走的,有一個男的幾乎是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小區,一啜一啜的哭著離開。


  我相信他們今後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個地方了。


  他們在這裡做了一個噩夢……


  那一夜,隊長過來和隊員們抽著煙,喝著飲料,吹噓著本事;

  那一夜,整夜都不用我潛伏了,因為要好長一段時間不可能再有人敢來貼廣告了;

  那一夜,很夜很夜,月亮隱藏在雲后,大地沒有一絲亮光……


  那一夜,我剛有點活躍的心又消沉了下去……


  不是這個殺手不太冷,而是這個世界真的太冷。


  我又有點討厭這個地方了。


  不是我矯情,欺騙阻擋不了我真實的內心。


  做人不就應該坦蕩些么?是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把不喜歡硬要說成喜歡,你心裡會喜歡嗎?


  之後好幾個晚班我都沒心思玩手機,就一直傻傻的看著一個地方,有時是路過的一個陌生人,有時是一個角落,有時是沒有星星的夜空。


  一直不說話,久久地注視著,凝望著。


  我又回到了那種狀態,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精神有問題,在某一瞬間,我甚至會冒出連我自己都感到很荒謬的念頭……


  真的,不騙你。譬如走著走著,忽然會有一種迷茫感。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我一定要在這裡?為什麼我要做這個事?為什麼我會和他在一起做這個事?


  又比如一個更嚴重的:為什麼世界會存在著我?為什麼會存在著世界?

  好,為什麼會存在著地球?為什麼會存在著細胞?為什麼會存在著分子、原子?為什麼會存在著太陽系行星系?

  為什麼會有宇宙大爆炸?宇宙大爆炸的物質又是從哪裡來的?


  萬物有因才有果!

  最原始的「因」是怎麼來的?


  一句話,為何會存在——物?


  其實,歸根到底,或許我是在質疑著自己的人生多過質疑萬物。


  我找不到自己的人生價值,對人生價值觀產生了懷疑。當一個人的價值觀出現矛盾和衝突時,會胡思亂想,由狹義相對論拓展到了廣義相對論,固執一點的有可能會潛移默化的改變著什麼……


  我大概算是這樣的人吧……


  經歷那晚的事後,我臉色又開始變了,整個人又不好了!


  不喜歡和人說話,不喜歡在多人的場合呆著,也不想盯著過往的美女看了。


  每晚抽著煙,坐著,思考著,掙扎著,不安著。


  是的,不知何時,我驚恐的發現,煙癮似乎越來越大了。原本是抽了四年的兩天一包,現在居然是一個晚上兩包了,而且沒錢買好煙,抽的是劣質的便宜煙,下班往租房走的時候我都感覺到心臟隱隱約約作痛……


  然而,習慣了「飯後一支煙,快活似神仙」的我以為是小事,並沒有放在心裡,於是,我的噩夢在不久的將來,來臨了……


  很好笑,像我這麼年輕的帥哥,正值人生最美好、最活力的大好時光,我怎麼覺得像一位七八十歲的老頭在訴說著滄桑的歲月呢?哈哈,罷了罷了,人生在世,何處不神經?

  我點燃一根煙,無感情色彩的眼神注視著來來往往熱鬧的人們,吐出一口一口的渾濁的二手煙……


  第一個月上的夜班很快就過去,很平淡,很安靜。或許是那次貼廣告的事件驚嚇走了他們,反正一個月都沒有人來派過單,反而亂停車的讓我們鎖了好幾輛,車主好聲好氣的道歉、送幾包好煙就放了。


  他們也知道我們想的是什麼。阻塞消防通道?呵呵,我們唯恐天下不亂呢又怎會介意你阻塞什麼?

  最關鍵的是能撈點好處,在上班時間有煙抽有水喝,解脫一點無聊。


  終於,第二個月,轉白班了。


  白班不同夜班,它要比夜班痛苦,痛苦在於天氣很熱,心情很煩躁。


  人類如果煩躁,就會找事情來消磨燥氣。於是,剛轉白班的第一天,我又親眼目睹了你們人類的複雜世界!


  早上九點多,我和郭兄坐在老地方正在享受著一個月沒見過的陽光沐浴呢,忽然間,對講機就響了。


  「全體人員到大門口集合。」


  郭兄首先從椅子上彈起,一邊督促我快快快,一邊穿好他的工衣。


  一般遇到這種全員集合的肯定要搞大事!

  果然,這次要進行大掃蕩!

  聽口風,準備對隨意擺賣商品的店鋪或者在小區亂堆放雜物的人士進行大掃蕩。


  二十多個人手持警棍,身穿防彈衣,呃,身穿治安服,浩浩蕩蕩地土匪進村,哎呀,怎麼老打錯字呢,浩浩蕩蕩地從東邊掃到西邊。


  「老闆,這裡的東西不能擺在外邊,拿回去。」


  「你這裡都擺到別人家門口了,乾脆擺到人家裡面去?」


  「拿不拿回去?不拿回去等一下我幫你拿!」


  「怎麼啦?看你好像有點不服啊?是不是想搞事?我給你一分鐘你不動手我動手!」


  「全部人把他東西搬走!******跟我拽!」


  ……


  一遍掃蕩下來,貨櫃辦公室里堆滿了西瓜、衣服、酸奶……


  小區里的人們站在遠處指指點點,我們依然我行我素,轟轟烈烈的進行著三大戰略作戰原則。


  殺光、搶光、燒光!

  咦?我又寫錯了嗎?


  咳咳,是拿光、拉光、抱光!

  嗯,文筆不錯,沒給我們隊長招黑,嘿嘿!


  我們一路高歌,我們一路奮戰,我們一路「收穫」,此時此刻,請偉大的神賜予我們神聖的語詞,這個語詞在地球人的眼裡是一種具有威脅力和power的代表!

  噔噔噔噔!


  那就是「執、法、城、管」!

  問你聽到怕不怕?

  嘿嘿……


  嗯,正經點。一支二十多個人的治安隊伍硬是讓所有店鋪老闆聞風喪膽,靠西邊的得到風聲后馬上搞得一乾二淨甚至連鋪門都關了……


  隊長們無比鬱悶,放下手中捧著的西瓜,走到一個角落裡。


  那裡堆放著一袋袋用蛇皮袋裝好的瓶瓶罐罐……


  而我看到平時清潔的那位大叔就站在遠處的店鋪里,握緊拳頭,緊張的看著這邊。


  隊長一揮手,一群土匪立即將這裡清空,裝滿了電動三輪車,在大叔的咬牙切齒中離去……


  路過大叔身邊時,我眼裡沒帶一絲感情……


  電動三輪車直接開到廢品回收站,一群人在等著回收站的老闆付款。


  「隊長辛苦了,一共是七十塊錢!」老闆膽戰心驚,兢兢赫赫的陪笑道。


  「70塊錢?你開玩笑吧?這麼多瓶罐隨便一袋就不止70了,你再說一遍?」


  隊長話音剛落,身後一群人同時踏步上去將老闆圍在了中間……


  最終,我拿到了10塊錢,每個隊員都一樣,除了隊長,自己拿了20塊……


  包括3個隊長一共24個人,你自己算算廢品回收站的老闆掏出了多少,呵呵!


  而那位大叔,日日夜夜的把小區的衛生搞得乾乾淨淨,辛辛苦苦地存了三個月的廢品,連掙扎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沒了。


  幾分鐘的事,他一切的辛苦努力,都沒了。


  換來了我這位路人的一包10塊錢的煙,而我,什麼事都不用做,僅僅跟在後面,從東邊轉到了西邊而已……


  這一天,大家上班都在大口大口的吃著西瓜,酸奶,還有花生和著。


  陽光很猛,即使西瓜是冰涼的,我的心肝卻在蒸爐里一塊一塊的蒸著,慢慢蒸幹了血液,最後變成了一塊腐肉……


  我變得不再感嘆人生了,我的大腦已經麻木,我嗜血的爪牙已經急不可耐,我已經想加入到土匪的隊伍里!

  因為我真的好恨,有時候想,既然不能保護他們,與其讓他們飽受折磨,不如給他們一個痛快!

  我開始瘋狂的抓貼廣告、派傳單的,瘋狂的把他們趕出小區,瘋狂的打電話叫車主把車開走,瘋狂的買水買飲料喝,然後把瓶子扔到那個角落邊……


  我的心雖然麻木了,但我的身體每天都在痛,那是一種喘不過氣來的痛,沒法呼吸,甚至每天夜裡都會做噩夢,夢到派單的四個男孩女孩渾身是血的站在我面前求救……夢到一群商鋪的老闆面目猙獰地拿著西瓜刀追著我砍,從東邊砍到西邊……還夢到大叔凄涼地蹲在角落裡抽泣,身後是一群拿著棍子在狂笑的治安服……


  兩個月過去了,天氣開始逐漸變冷。


  秋天,來了。


  萬木開始落葉,河水變得渾濁,鳥兒不再歌唱,到處都是枯黃的世界。


  我每天依然在發著瘋,拚命的做著令土匪們反感的事,最近我好幾次發現隊長們在調查著什麼,好像他們把注意力放到了我身上,連郭兄也聞到了一些東西,漸漸地和我疏遠。


  我開始覺得,不能再放派單的走了,不能打電話通知車主了,扔瓶罐應該還可以……


  但我的手腳不受大腦控制,就算是大腦也飽受煎熬,因為每天晚上還是活在噩夢裡。


  我的身體越來越瘦弱了,瘦弱到連飯都不想吃了,煙癮卻更大了,一根接著一根,一口接著一口,噴出來的煙霧能熏死小區的蚊子……


  而更嚴重的是,土匪們好久沒收穫了,沒水沒煙沒油水,他們開始變得暴躁如狂,他們開始敏感,他們開始活動了……


  終於,他們親眼看見了我放走了一個派單的,然後他們憤怒了,他們把我孱弱的屍體拖到大叔堆放廢品的角落,狠狠的打,狠狠的踢,狠狠的揍……


  在他們的世界里,「叛徒」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也是最為憎恨的!


  叛徒,也是沒有好下場的……


  都是小混混出身,身體強壯,手腳有力,我是最弱的土匪崽子,不消幾拳,我就趴下了,渾身是血,眼裡,鼻子里,口裡……把土匪們嚇壞了,他們沒想到崽子弱到這種程度,看到我有氣出沒氣進像條死狗的一動不動,踩了幾腳確定是暈過去了才趕緊叫救護車……


  把我送上了救護車他們就把我炒了,並且沒有付給我一分錢醫藥費,我的工資全部搭在了急救室中。


  兩天後,醫院把我趕了出來,因為沒錢付住院費和化療費了……


  我穿著一身單薄的衣服站在紅綠燈旁,很冷很冷。


  現在已經是深秋了,冷風羞澀,透骨徹涼。


  兜里剩下一百塊錢,我苦笑著,拿著一張醫療診斷書就這麼在紅綠燈旁站了一天,我想再看看這個世界,我想記住這個世界……


  醫療診斷書上寫著的是——


  肺癌……


  晚期……


  我要感謝毆打我的土匪們,沒有你們,我還不知道原來自己還剩下一個月的命呢!

  最多一個月嗎?醫生,太長了,一個月我都可以轉地球一圈了,呵呵……


  我沒有回胖子陳的租房,我已經虧欠這位老朋友太多了,不能再讓他擔心了,電視劇里,患絕症的人如果再與親人朋友接觸,最後不都是苦的苦,哭的哭,傷心的傷心么?所以我不會那麼傻,本來孤身一人,當應孤身離去……


  胖子陳,我欠他的債,恐怕要下輩子才能還了。


  但是,爸爸,媽媽,我欠著你們的債,又該怎麼還呢?


  我跪著哭泣,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近段日子以來,胸口疼、全身痛的原因,原來是肺癌中你在作祟啊!

  哈哈,值得慶幸的是,我是第一個發現了肺癌兄的,父母沒知道,我想讓他們永遠不知道……


  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天底下的父親都是心裡愛孩子嘴裡罵孩子的,所以,我和他說話容易,不矯情,我怕一聽媽媽的聲音就哭,那樣就暴露了。


  嘟嘟——


  「嗯,來電話啦?」


  和家裡一樣的簡潔,渾厚的聲音。


  「是的,媽身體怎麼樣了?」我拿著手機聊著,被路口刮來的冷風吹得臉蛋生痛,只好離開紅綠燈往橋底慢慢走去。


  「你媽的事你自己不會問她嗎?」父親疑惑的問道,沉默了一會又加了句「嗯,她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最近天氣冷了,有點咳嗽。」


  我想起了母親是有風濕骨痛的,想起自己的無能,眼眶又忍不住紅了。


  「爸,你照顧好媽,我……我打算去一趟國外……」我編了個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理由。


  但除了這個理由,根本就沒有更適合的理由。


  因為,只有讓他們以為我還在國外,才不會發現我以後的消失……


  「出國?」父親可能已經皺了眉頭吧,我猜想。


  「嗯」。


  「無端端的出什麼國?你不要告訴我你出什麼事了?」我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了急的意思。


  我苦笑,和老一輩人打交道沒那麼容易的。


  我知道,這個關鍵時候越要冷靜,才不露出端倪。


  「爸,你知道兒子是什麼人,膽子小沒啥大理想的能搞出什麼事?放心吧,我工作有點累,想去國外轉一圈,很快就回來的。」我語氣中聽不出一絲瑕疵,況且父親從小就知道我的性格,懦弱怕事,會以為我是真的出國散心。


  「好吧,你也是成年人了,以後自己的路自己走,注意安全,媽這邊我會照顧的,有啥事你記得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們。」父親這次多嘮叨了幾句,估計是心裡擔心了。


  我突然冒出這麼個荒唐的想法,一時間難以理解也是當然的。我相信換成母親,一定會反對的。


  她會說「出國做什麼,有啥事回家唄」之類的話,天下父母就這樣,父親想兒子走的更遠,母親想兒子一輩子在身邊……


  如果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兒女一輩子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活著。


  活著……


  活著……


  活著……


  而我,恐怕做不到了。


  又和老父親聊了些家常,就像平時打電話回家一樣磕叨,說了好久好久,不知怎麼,彷彿我們之間都捨不得掛掉電話,好像有一種冥冥中的感應。


  好像都感覺到要是一掛,就再也沒機會了……


  最後,還是我掛的電話,因為我聽到那頭母親干農活回來放鋤頭的聲音了。


  我急忙擦乾眼淚,裝作很急的對父親說我要登機了,不說了,掛了。


  然後,就掛了。


  我的手,是顫抖著把手機關了,扔進河了的。


  一個人在臭烘烘的橋底下,埋頭痛哭。


  爸,媽,再見了……


  兒子不孝,未能伺候二位終老。


  你們,就當是養了頭賠買賣的畜生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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