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她

  我雖然也算得上是見過不少大人物,但像袁河臻這樣的人物還真是頭一次見。


  一是沒有機會,原本走的路子就不同,他暗我明,雖然黑白來往是道上默認的道理,但他一個黑道人物,會堂堂正正地出現在眾人目光下;二是這幾年來袁河臻也收斂了爪牙,他手下的地盤已經穩定,便也用不著他本人出麵,因而更顯得他是個傳說來。


  而這一回我得以近距離觀察他,卻發現袁河臻長得並沒有傳說中那般凶神惡煞,眉目間反而顯出幾分和氣來,而傳說中他年紀與傅廣川相仿,這一看他何止比傅廣川小了幾歲,若不是年紀是個迷,我都懷疑他是不是才五十多。


  他明明看起來不顯老,但作態卻故意持老,明明腰不彎腿不抖,卻手拄手杖,深秋的天裏,穿著老式長衫,肩披厚重深色披肩,更是跟我們顯得格格不入,生生隔出一股說不明的疏離感來。


  我卻知道,這隻是我的錯覺,他雖看著和氣,但深邃如海的雙眼透著股能看透人心的魄力,連傅立遠見了他也不再敢放肆了。


  我本以為,像他這年紀,又是這等地位的人,說話總會注意著點,剛剛他那一開口已叫我吃了不小的驚,沒想到他見傅立遠一直不吭聲,笑著說了一句:“怎麽不說話了?怕被我幹死在床上?”


  說完,跟著他身後的人就輕輕笑了一聲。


  傅立遠一張臉憋得通紅,但又什麽都不敢說,隻有傅品像是責怪一般說了一句:“袁爺,好了。”


  袁河臻這才笑出來,布滿皺紋的手直接放在傅品肩膀上,然後看著在場的幾個人說:“我今天來,就是來澄清一個誤會,阿品跟我什麽都沒有,新聞裏捕風捉影的話你們不必相信。”


  明明是一句毫無可信度的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就顯得萬分有重量,但到底在場人太少,說了也有點無用,等傅廣川回來後,他又鄭重地跟傅廣川道了歉,說他和傅品隻是朋友關係,沒想到會引起這樣的誤會,他會負起責任,澄清這個誤會。


  能讓他這樣的人物親自上門澄清,已經算不小的榮譽,連我都驚訝袁河臻這樣的人物會為了這種小事親自出麵,更別說是傅廣川了。


  但傅廣川到底是傅廣川,沉默了一會兒後便問要怎麽澄清。


  外麵的傳聞已經滿天飛,他若隻是跑到傅家來跟我們這幾個家人來說明白的話,等於是沒澄清。


  袁河臻難得露出為難的表情,然後一拍手,說這樣吧,我讓人親自給傅品道歉。


  我正奇怪是什麽人,就見袁河臻對自己的人做了個手勢,那人一彎腰,說了聲是,然後便往門口走去,過了一會兒押過來一個人,甩在地上。


  那人鼻青臉腫,涕泗橫流,一被甩在地上就哭著朝袁河臻爬過去,哭著說:“爸……爸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爸你原諒我吧……你可隻有我一個兒子啊……”


  我驚了一下,沒想到這狼狽不堪的人竟是堂堂袁河臻的親兒子,再一結合傳聞,發現也確實合情合理,袁河臻年輕時放浪形骸,一直到四十多了才有了第一個兒子,再一看那地上的青年,雖然肮髒難看,但確實年輕。


  也許是習慣使然,一看見袁河臻這兒子,我就不禁懷疑也許袁河臻也有遺留在外的私生子……


  一想到這個,我就笑了出來,人家是人家,我管那麽多幹什麽。


  而令我注意的是,剛剛他兒子哭著說他是他唯一的兒子時,我從袁河臻的眼裏看到了一絲不耐煩。


  他鼻青臉腫,或許還是袁河臻自己下的手。


  袁河臻沒顧他怎麽求饒,而是掃了他一眼後,說:“都跟大家說說,你都幹了什麽。”


  “我……”剛剛還求饒個不停的人這時卻說不出話來了,小心翼翼地掃了在座的人一眼,然後小聲說:“是我找人拍下了照片,也是我讓他們這麽寫的……”


  “丟人的東西。”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袁河臻狠狠踢了一腳,袁河臻像是氣得不行,“竟然還有兒子敢找記者瞎寫老子的!”


  “爸……爸……我真的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吧……”他兒子又抱著袁河臻的腿求饒起來,袁河臻不耐煩地甩掉,說:“好好跟人道歉!”


  他兒子這時才敢抬頭看了一眼傅品,然後跪著行到他腳邊,說:“傅品我錯了,我不該找人瞎寫你,我錯了,對不起,你原諒我好不好。”


  傅品坐著沒動,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也忐忑,好奇傅品是什麽反應,以我認識的傅品來說,他應該會當場接受,但我沒想到他露出個淡淡的笑容來,說:“袁少爺這說的是什麽話,您之前不是還想上我來著?”


  我吃了好大一驚,一為傅品的發言,我從未想到會從他的嘴裏聽到那種詞,二是為他說的話,袁河臻的兒子和他竟然早就認識。


  而不光是我,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傅立衡皺眉問傅品這是怎麽回事。


  傅品抬頭看著傅立衡,說:“爸,您不記得了嗎,我剛到家時你帶我去夜總會玩,我被一個人纏上,還被人拍了照片,後來你們也是知道的呀。”


  我嚇了一跳,原來小袁就是那時纏著傅品的人。


  而更生氣的是傅廣川,他對傅立衡說:“你都帶人去什麽地方!”


  傅立衡估計怎麽也沒有想到好好的,怎麽會扯到自己身上,但眾人都在,隻能先跟傅廣川承認了錯誤。


  我全程圍觀著,事實上也沒有我插嘴的機會,能不被趕出去已經算不錯了,所以當我腦子裏冒出那個想法時,我也隻是閉著嘴。


  而當傅品沒多久說出那回在遊輪上他用花瓶砸破頭的人也是他時,眾人更是吃驚。


  袁河臻直接踹了他一腳,說:“丟人的東西!”


  那一腳實實在在,踹得他半天動彈不得,袁河臻這才站起了身,說他歉也道了,禮也賠了,他這就帶這沒用的東西回去教訓。


  這一出戲太過暴力,我很久才反應過來,袁河臻這一趟來得根本毫無用處,果然傅品在袁河臻拎起他兒子時,小聲說了一句,“還是親生的啊,再垃圾也有人疼。”


  他這話說得我心疼不已,這件事出來後就沒人為他澄清過,他也因此無法再去學校,傅廣川雖然是被質問的那一個,但實際上從未為他說過一句話。


  我正要準備說點什麽,這時突然竄進來一個人影,大喊了一聲:“站住!”


  袁河臻的腳步一頓,眾人眼睛往那邊一看,就見顧心堵在了傅家門口。


  顧心根本不認識袁河臻,便也一點不怕他,指著他的鼻子就說:“你玷汙了我兒子的名聲,還想跑?”


  即便是袁河臻也吃了一驚,但還是態度誠懇地說:“可是我已經澄清過了,我和阿品隻是朋友關係……”


  “那也隻是他們知道了而已,外麵的人還以為我兒子是個兔子呢!”顧心說著語氣可憐起來,說:“我兒子好好一個人,被你們說成同性戀,你們不公開否認了這件事我絕對不認!”


  就算是袁河臻也有點惱了,說:“請問您是?”


  我從未覺得顧心這般偉大過,她挺了一挺胸脯,說:“我是傅品親媽!”


  “不光是這樣,還有你們傅家到底什麽意思?把人帶進家來不明不白地住著,也不給個身份,怎麽,你們難道不承認他身上流的不是你們傅家的血嗎?親子鑒定不是早就做過了?”


  顧心這話一出我就覺得我剛剛的感情浪費掉了,她這個時候跳出來,完全是為了逼傅家認傅品。


  傅廣川看見顧心就煩,剛打算叫人把她趕走,就見袁河臻感興趣地挑起了眉,說:“原來傅品到現在還沒算是正式進門?”


  傅廣川眉頭皺地死緊,我從未見過他這樣憋火過,我直覺不好,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最終還是放鬆了眉間,說:“我還在安排。”


  袁河臻笑著說,“既然我來澄清過了,你們也早點澄清的好。”


  “好。”


  得到傅廣川這一句話後,袁河臻才放心地走了,同樣放下心來的還有顧心。


  對於傅廣川來說,這是多出來的一件事,而讓他為這多出來的一件事費心費神,他肯定十分不愉快,果然等袁河臻走了後,他也回了公司。


  顧心十分得意,跟傅品說,看媽對你多好,這下那老狐狸不敢不認你了。


  傅品看著顧心的眼神頭一次這般溫柔,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可真是好啊,既讓爺爺承認了他,還能讓袁河臻這樣的人物來為他說話。”


  突然,傅寅在我旁邊這樣道。


  我握了握拳,傅品這事出來,全家人都是事不關己的態度,而當袁河臻一上門,就都趕了回來,連現在還在蘇氏上班的傅寅也不例外。


  我說:“傅寅,你別陰陽怪氣的。”


  他冷笑了一聲,說:“我陰陽怪氣?袁河臻看他的眼神都那樣了你還信他們之間真的什麽都沒有?”


  我自然不相信袁河臻和傅品之間會有什麽,但確實傅品和袁河臻怎麽會聯係到一起,這讓我很驚訝,不過我也不著急,我想等會兒沒人了,我可以問問他是怎麽回事。


  於是我轉頭看著傅寅,說:“你還留在這裏幹什麽?你不是說很忙嗎?”


  他氣得臉一甩,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稍微回避了一下,顧心現在難得心情好,我不想讓她遇見我又跟我鬧,也幸虧她現在心情好,傅品提出送她回酒店時,她高興地應允了。


  等傅品回來了,我才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我那天是想把她就這麽扔在賭場的。”


  我驚了一下,聽出他所說的“她”是誰。


  又聯想到那天他回來得很晚,又是一身煙味,他說他帶顧心去賭場了。


  “我拿著你給我的錢,告訴她今天晚上隨便賭,她特別高興,下的賭注都是最大的,她還特意跟我確認,問我是不是我買單,我跟她說你給了我好多錢,就是想讓你開心的,她一聽更是高興得不得了,會的不會的,都要摻一把。”


  傅品這一開口我就聽出不對了,那天我給他的錢雖然有幾萬,但根本經不起到賭場裏揮霍,果然他下一秒就說,“對啊,我就是故意的,你知道的,我們這裏的賭場都不是多正規的,你賭得多了輸得大了人家也不提醒你,他們就等著你輸得一塌糊塗然後押了人找家人要錢贖人。”


  我吃了一驚,已經猜到了傅品是想幹什麽的了。


  他笑了起來,說:“她賭瘋了,完全沒注意到我根本沒跟在她身後,就跟我小時候一樣,她有一次賭得很高興,連著賭了三天,怕我鬧她,把我關在房間裏,三天三夜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沒給我……等見不到她人後,我就回來了。”


  “你把她丟在了那裏?”


  “是的,然後第二天賭場的電話就來了,叫我拿錢贖人,我先說我會湊錢,拖延時間,因為賭場他們也怕收不回本,一開始幾天都是隨便給點吃的,然後他們再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就不接了,但是顧心知道我在哪裏呀,所以那幾天我都沒去上學,我就在等,等他們哪一天發現他們真的要不到錢後,把她沉了或者賣了……”


  他說到後麵的語氣讓我陌生,我不禁皺了眉,再怎麽說,那也是他的親生母親,這樣的手段,未免太殘忍。


  “但是我沒有想到,那個賭場是袁家的場子,袁河臻今年開始把自己的場子給他的兒子管理,我帶她去的場子正是他管理的其中之一,我知道她肯定會跟那些人說她兒子是傅家的小少爺,肯定不差錢,可是不巧,我的存在還沒被大眾所知,唯一公開的一個,還是個母親早亡的,他們當然會以為她是在瞎說,但是袁誌不同,他早就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是什麽人……”


  “他打了電話給我,說我媽在他手上,我沒理,那時我就覺得行不通了,果然他後來不知道從哪找到一張我和她的合照,我這才不得不拿上錢去贖她。”


  我早就知道傅品從來不肯主動跟我說什麽,但我沒想到他隱瞞了我這麽多事情,而那幾天我覺得安寧的日子,原來是他一手策劃的。


  原來那時他跟我說以後顧心不會來煩我了。


  “後來呢?”


  我見他不繼續說,便催促道。


  “我知道袁誌那小子想幹什麽,所以早有準備,他不讓我走,我就砸破他的頭,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說到底那是他的地盤,我沒能跑得出來,後來是袁河臻救了我。”


  “他早就看不慣袁誌玩物喪誌,正好撞到了後就大發雷霆,不僅跟我道了歉,還找人把我送了回去,至於照片,後來他約我出來吃飯,我又不好拒絕他,便去了,但我沒想到袁誌那麽肮髒……”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終於了解,接下來的便是我所知道的了,我便不催促他說下去了,但想到袁河臻的傳聞,還是提醒他不要過多與他來往,畢竟那不是什麽好人。


  他笑了笑,說:“我這種小人物哪兒值得他費心啊,他今天來,隻是為了護住他的兒子,因為要是他繼續沉默,等到傅氏成了先發言的那一個,他就被動了。”


  我想了想,發現確實是這樣,隻有一方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的話,那還算了,頂多是個桃色緋聞,但如果雙方都是有名有姓的話,那事態就大了。


  但我還是覺得奇怪:“你怎麽知道傅廣川一定會認你?”


  他朝我一擠眼:“這不是還有我媽麽?”


  我一想起她今天的巧妙出場,心下了然,顧心一直指望著他這個兒子上位呢,難得鬧出點事情來,能不抓住這機會嗎?


  但是不管怎麽說,傅廣川肯認他了,這是件好事,而傅立衡也確實高興了不少,晚上回來時,他見傅寅還沒有回來,便十分得意地跟我說:“沈安,我除了傅寅還有傅品,你呢?”


  我怎麽敢跟他頂,便笑著回他一聲恭喜。


  後來幾家報紙新聞都澄清了那份報道是誤會,他們怎麽敢惹袁河臻,炒了幾天熱度後就銷聲匿跡,隻留下個傅品到底是不是傅家小公子的懸念。


  傅廣川就算是嘴上答應了,但還是有點趕鴨子上架的不爽,後來還把傅品叫進房間,單獨談話了很久,才放他出來。


  談話後沒多久,傅廣川便吩咐趙然著手準備酒會,打算跟當初傅寅一樣,公開承認傅品。


  因此傅寅好像鬧起了別扭,更是不回家了,好在傅立衡這段時間忙著沉浸在傅廣川肯公開認傅品的喜悅中,並沒有來多查問我這件事。


  沒有人盯著我,我便讓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原本傅家就不差他一個,頂多他外婆跟我念叨他的次數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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