獎金
初一到初五這幾天匯君樓接的都是預訂桌，員工們可以輪流休息，後廚裏也稍稍空些。午飯過後，後廚裏的員工們還有一兩個小時可以逛逛周圍。
李成功去逛了逛景區。來匯君樓上班這麽多天，還是他第一次進景區，80元一張的成人票，過年難得奢侈了一把。
隻是進了景區，不免有點兒失望。景區新造，就一些石像雕塑和亭台樓閣，再加上兩座展覽館，對李成功來說沒什麽可以看的，難得有個VR館，價格卻令人退而止步。至於那條吸引了眾多遊客的風情街——對於景區裏的價格大家都有所了解，他根本就沒去看。
幾個同伴和他差不多，對這種文化類景區沒什麽興致，很快就出來了，倒是景區外的歌唱比賽更吸引人。
“獎金有1000呢！”對他們來說這獎金著實不低，而且這比賽貌似是景區舉辦的用來吸引遊客，幾個後廚員工起哄著讓人上去唱。
“朗哥去唱嗎？”有人問朗弘揚。
朗弘揚沒什麽興趣，笑著說自個兒五音不全。
“來都來了試試！”小劉率先去排了隊。參加比賽的遊客不少，他之前還排著七八個人。
“我也來我也來！”有一人帶了頭，後廚裏會唱的也一個個過去排了隊，李成功也去了，去之前問朗弘揚：“朗哥？真不去？”
“我真唱不來！”朗弘揚連連擺手，嚇得後退了幾步。
熱鬧熱鬧場地的比賽，參加要求也不高，給看下身份證，填一下名字和手機就能拿到一張景區明信片做參賽牌，而且不禁止人多次參賽，有個老爺子剛在台上唱完又排到隊伍後頭去了，估摸著排的次數多了，工作人員也認識了，和老爺子有說有笑，問老爺子這次唱哪一首。
“我之前那首唱得不好，這次唱夕陽紅，”老爺子居然掏出了一張紙，上邊是手寫的歌詞：“我昨天練了好幾首，怎麽著都得有個獎吧。”
“那您加油！”工作人員笑得樂不可支。
“之前不是有幾個小孩唱得特專業，這獎是不是騙人的？”有遊客不太信，路過的時候問了句。
“哪啊？”工作人員一問，看遊客指向坐在台下前幾排的幾個偶像網紅，他笑了：“那是專門請來熱場子來的，這有第一個人上去唱了大家才敢上去，您要不要也試試？”
被說得有點兒心動，那位遊客也排隊後頭去了。
李成功往那坐著偶像網紅的角落看了幾眼，感覺都是幾個小孩，妝化得特別濃，假睫毛撲閃撲閃的，頭發又長，一時分不清男孩女孩。幾個人左右交頭接耳說著什麽，又因為天氣冷，穿著不保暖的舞台妝有幾個凍得直打顫。
也挺難的，他心想。
上台表演的都是普通人，唱得有好有壞，有唱得好的，底下有人吆喝一聲好，唱得不好的，噓聲也有，排李成功前頭的小劉唱了首《北方的狼》，才開了個頭就收獲一片噓聲，他麵色不改地唱完半段，在噓聲中溜了溜了。
李成功唱了首《愛的往事》，那種奶茶店理發店常常播放的口水歌，曲調朗朗上口，跟著他唱的人不少，等他下台工作人員還誇他唱得好，廚房一群人也圍上來，看著他嘖嘖誇讚，直說“想不到”。
李成功有點兒自得。
“唱得是挺不錯的，而且形象也很好，”維樂文化的李總站在一旁說了幾句，剛才他看到的幾個網紅偶像就跟在李總後頭，乖乖巧巧排成隊。
李成功那點兒自得瞬間就被一潑涼水給潑沒了，他臉色有點變。
“李總，一會兒還要個節目，”工作人員跟李總交接，安排著小孩們上台表演。
李成功和同事們已經走了。路過的時候他沒打招呼，當做不認識。
“那女的誰呀？看著挺厲害的，”小劉嘀咕著，一直往後探頭。
“表演公司的吧，”有人答。
這不過一個小插曲，除了李成功沒誰在意。回了廚房大家照舊備菜做菜，結果傍晚的時候活動方打電話過來說他得獎了，有500元獎金和一個紀念品，問他方不方便過來領獎。
聽說李成功得獎，廚房裏都起了哄。一聽李成功唱歌唱得好還得了獎金，幾個爐頭師傅也湊熱鬧要他唱幾句，李成功不好意思地唱了幾句，幾個師傅誇了誇道是下次匯君樓辦酒席可以讓李成功上去唱幾首。
李成功謙虛地搖了搖頭。
下班後他去領了獎。隻是這時候的活動場地根本沒人，隻剩下桌椅還擺在原地，那些宣傳冊報名表明信片都已收拾幹淨了。
李成功本想打個電話，隻是剛解鎖手機他就看到了人。李茹菲剛從車裏出來，手裏拿著紅包和一個套在塑料盒子中的景區微縮模型。
“我叫景區的人員先回去了，大年初一的，叫人家早點回家，”她解釋道，把紅包和模型紀念品給了李成功：“你的獎品。”
“李總，”李成功接了，客客氣氣道。
“怎麽叫李總了，上次不是叫李姐嗎？”她轉著車鑰匙，叫他上車。
李成功遲疑了一下，跟了上去。
她開的是一輛銀色的跑車，像一塊盾牌的車標，中間是個像馬一樣的動物，李成功不認識。但毫無疑問，這種車很貴。就連車子的內飾都隨時隨地地散發著“我很貴”的氣息。
李成功坐在副駕駛座上，捧著景區的微縮模型，僵硬著。
“要去看電影嗎？”李茹菲問，話雖如此，她卻並不是征求意見，未等李成功回答，她就選定了目的地。
李茹菲帶他去了洛河湖俱樂部，一個李成功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地方。這是一家私人會所，坐落在寸土寸金的西府市中心。他們乘著電梯來到大廈頂樓，彬彬有禮的服務員領著他們去了影院包間。
對李成功來說一切都是新鮮又充滿刺激的，暗金又不失格調的會所裝飾，真皮的沙發座椅，偌大又空曠的影廳，還有低首垂眉無論看到什麽都毫無異色的服務員。
李茹菲選了《金色時代》這部電影，點了一瓶葡萄酒和些許水果，叫了個足浴技師。她躺在沙發上享受著技師的服務，品著酒看電影裏的男女主們在奢侈又糜爛的上流社會演繹狗血糾葛。
李成功坐在另一張沙發椅上，他甚至不敢坐實了，淺淺地沾著屁股，像是隨時要逃跑。他與這裏格格不入，這種異樣像根根毛刺讓他感到難堪。他僵硬在原地，茫然又不知所措，當另一個足浴技師膝坐下來要為他服務時，李成功一躍而起，匆忙地想要逃跑。
“今天是帶你來享受的，”李茹菲說著，叫一旁侍候的服務員給他倒一杯酒。
“我不用，”李成功皺了皺眉，沒有喝，也堅持著不需要足浴。
李茹菲沒有強求，看著電影她時不時地問他幾句，多是些日常又無營養的話題，問他平時買什麽樣的衣服，是什麽牌子的，去哪裏買的，喜歡什麽樣的衣服和發型，平日裏看不看電影，有沒有喜歡的明星……
李成功應付著回答著，那種難堪依舊縈繞不去，他甚至說不出什麽牌子的衣服——哪有什麽正經牌子，不過是小商品市場裏便宜的雜牌。
一個半小時的電影，劇情講了什麽他完全不記得，腦中隻記得男女主參加一個又一個的上流社會舞會，換了一套又一套的衣服，名牌的衣服名牌的包名牌的表……各種名牌堆砌成“上流社會”四個字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腦中。
這一場電影對他來說格外漫長，當影片放出演員表，李成功不自禁地鬆了一口氣。他也說不出為什麽，有種磨難結束了的慶幸，可是李茹菲的享受並未結束。
她帶他去吃了宵夜。
洛河湖俱樂部有專門的西餐廳，朦朧的燈光，幽幽的花香，還有悠揚的鋼琴聲構成了一個電影般的世界，訓練有素的服務員們端著托盤優雅地獻上兩份甜點。
甜點迷你，似是一口就能吞下，然而這小小的球形蛋糕卻做得極其精致，仿佛一個雪花球，當李茹菲用刀切開球體，雪白的奶油流淌出來，散著甜膩的香。
李成功又感受到了那種毛刺般的難堪，他連西餐的刀叉都用不好。餐廳中並非隻有他們一桌，隻是來往皆是穿著高檔的男士，更襯得他格格不入。
“你過年什麽時候不上班？我帶你去買衣服，”回去的路上，李茹菲開著車說道，她沒給李成功猶豫的時間，在李成功拒絕之前告訴他人隻有穿著上等才會得到其他人的另眼相看。
她似是在講道理，又似是在把她那套理論灌輸過來，李成功意識到哪裏不大對，但他說不出來，或許是因為對俱樂部裏那些光鮮亮麗的人的一點點羨慕，李成功沒有拒絕。
李茹菲加了他的微信，發了他一個紅包，說以他的條件可以來娛樂圈闖闖。
這個紅包李成功沒收，總覺得收了就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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