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
年前的街道人來人往，到了大年三十這天，大家反而窩在了家裏，街上沒什麽人。匯君樓對麵廣場上的舞台已經竣工，紅彤彤的背景上印著XX杯第X屆歌唱選拔賽幾個字，幾個工作人員正在調試音箱，時不時“喂喂喂”幾聲，間間斷斷地放著歌。
李成功提著30斤豬肉從舞台前穿過，拿到後廚攪碎了又提起刀碎碎地剁著。這是一會兒給員工們包餃子吃的，昨日負責采購的學徒忘了這事，預估廚房裏剩的豬肉不夠二十多個人吃，比較空的李成功跑了一趟市場——給匯君樓送菜的肉商上午送完就歇業了，他那兒豬肉緊俏，賣完就沒，這30斤還得他們自個兒跑市場買。
大年三十晚匯君樓隻接幾桌預訂，滿了就不再接。團圓夜誰都想早點回家，匯君樓的員工們當然也想，這晚大家都盼著客人能少一點兒早點結束。
李成功的幾道蓑衣黃瓜能提前出，他做完就空著了，跑了趟市場買豬肉，又忙著剁肉包餃子。自個兒包著吃的大家都有點兒隨意，會包的不會包的，空下來都要來做幾個。
幾個老師傅白案紅案都學過，出身不同大家的學的包法也來自天南地北，什麽柳葉餃，月牙餃，白菜餃，四喜餃……大家包得花樣百出，其中就屬譚師傅最厲害，他會三十多種包法，那手藝亮出來引得小學徒們一陣陣驚呼。
“譚師傅的白案可厲害著，都學著點學著點！”朗弘揚替譚師傅吆喝。
“譚師傅不是紅案嗎？”打荷的小劉疑惑了一聲。
“譚師傅紅白案都厲害著呢，”朗弘揚誇道。隻是都做不了頂尖罷了，這話不能說，說出來是譚師傅永遠的痛。
李成功學著包餃子。南方人過年吃湯團，隻是匯君樓裏員工不少北方人，到時候餃子湯團都會下。李成功第一次包餃子，第一個包得歪歪扭扭，不過他學得快，手挺巧，很快就包得有模有樣，譚師傅誇他機靈。他是極滿意李成功的，自個兒有什麽本事也不吝於教他。
過了七點半，匯君樓裏的客人還剩兩桌，後廚裏下了湯圓和餃子。湯圓是樓裏的白案師傅自個兒做的，也是年夜飯中的一道餐點，除去客人點的還是剩下不少，給員工們做了一鍋。
李成功和朗弘揚幾個南方人意思意思吃幾個，多了太甜膩，大家更愛水餃，張師傅吃到個歪七歪八的笑著問是誰的手藝，朗弘揚第一個把他給賣了。
“第一次做，第一次做，”李成功笑著擺擺手。
後廚裏大家熱鬧得起哄。
八點整春節聯歡晚會開始了，匯君樓的大廳開了投影儀放起了春節聯歡晚會，李成功和幾個空下來的學徒擠在大廳門口蹭了會兒節目。
等到大廳裏的客人走空了，李成功和小劉把下好的餃子抬了出來，還剩下的員工都圍過來分了一點。
“還有客人嗎？”朗弘揚問今日的值班經理。
“包廂裏還有一桌，”說起那桌人，值班經理顯然不怎麽高興。團圓夜，大家都想早點回家。
“大家都吃點，一會兒老板過來發紅包，”廚房已經打掃幹淨了，張師傅巡視了一圈，出來招呼大家吃，看見屏幕上方瑞安和幾個年輕明星在唱歌，他“哎呦”一聲興奮地說著“今年的春晚好幾個老明星啊。”
“流量也不少啊！看看簡子安，多帥，”服務員裏一個小姑娘大叫，被她同事笑鬧了一把說她隻惦記著她的簡子安。
“就是帥啊！”姑娘年輕，又大方又坦蕩地說自個兒喜歡帥哥。
“咱們匯君樓裏帥哥也不少啊！”她那同事議論著，眼睛瞥向了朗弘揚和李成功這邊。
“就是就是，你看小寶！看朗哥和李成功！”匯君樓的服務員有好幾班，今天的下午班多是群沒結婚的姑娘，沒小孩和家裏需要照顧，大年三十上個班還能掙個紅包，大家還挺樂意。大年三十被熱鬧的氣氛拱著，姑娘們大膽地評論著。
“李成功怎麽能算，這麽小的弟弟，”有個訂了婚的姑娘起哄叫小姑娘們去要微信：“你們不是愁男朋友嗎？去跟朗哥要微信啊！”
一群姑娘嘰嘰喳喳著，大家對八卦都格外有興致，一聽說姑娘要朗哥微信，大家起哄著，笑鬧著。
“別吧！饒了我吧！”朗弘揚聽見了趕緊求饒：“我名草有主了！我馬上要有女朋友了！”
“誰呀？怎麽沒聽朗哥說起？”後廚裏也八卦，一個兩個地耳朵全豎起來了。
“保密保密！”朗弘揚就是不說：“還追著呢！不告訴你們！”
“噓！”大家一同噓他。
朗弘揚被噓著，朝李成功眨了眨眼。
李成功：“？？？”什麽意思？是我認識的？
八點四十分的時候，客人們總算走了，幾個包廂裏服務員也下來匯合，老板踩著點地過來，意思意思地吃了餃子和湯團，說著吉祥話，給每人發了個紅包。
紅包拿到手也到了散場的時候。一鍋餃子還剩下不少，有需要的可以盛點走，李成功盛了一盒。出租房裏也沒人等，他自願留下來做了最後收拾的人，等關上燈鎖上門，他慢慢地走回家。
大年三十的地鐵延長了一個小時運營時間，隻是車廂裏人寥寥。李成功找了個空車廂，下一站的時候上來個外賣小哥，還穿著黃色馬甲，上來的時候好好地，到了中途突然哭起來哭得稀裏嘩啦地。
“你……沒事吧？”你成功問。
“我三年沒回去了，”平生不相識，隻是情緒崩潰時想找個人說說話，他說著講自個兒今天和女朋友分了，前天去她家對方父母看不上他，覺得他沒房沒車的工作也不穩定，女朋友猶豫了很久，今天來跟他說分手。
“我大學畢業想找個穩定的工作會找不到嗎？我回老家考公務員考事業單位考國企我也能考啊，為了她我想留在西府，辛辛苦苦跑外賣可不就是想賺多一點，想在西府買套房嗎？”他嚎啕大哭著，說自個兒想回家了。
“餃子……要吃嗎？”李成功聽他說著，怔住了，提起手裏的一盒餃子，問道。
“你的餃子，”外賣小哥搖了搖頭。
“吃點兒？剛出鍋的，還熱著，”李成功打開了蓋子想找雙筷子，可一時也找不到可替代的。
“謝……謝謝，”那外賣小哥抱著盒餃子道著謝。李成功到站了，下車前，他看到那位小哥用手捏起了一個餃子，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嘴裏。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吃，一抽一噎地。
西府是個好城市，打工人們一波又一波地湧進來想要賺錢想要追求理想，西府也是個很差的城市，廉價的基石永遠隻會沉澱在城市的最低端，他們隻能仰望著城市之頂的燈紅酒綠，追求虛妄的夢想，直到最後夢想破裂，帶著一地的心碎回了老家。
李成功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想要錢，更多的錢，想要不被人看不起，可是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實現。
有太多人想要變得有錢，對有些來說，他們有學曆有文化，變得有錢隻是有點長有點曲折的路，可對李成功來說，他甚至不知道路在哪裏。他開始後悔自個兒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沒學好了，如何有學曆，至少還有個選擇。
團圓夜的出租樓冷冷清清，幾個鄰居早已回家去了。李成功進門洗了個澡靠窗抽了會兒煙，清清冷冷的團圓夜讓他有種無所適從感，像是沒了來處與歸處，全世界隻剩下他一人。
手機裏放著春晚的節目，他沒看，隻是放著，多一點兒年氣。
他還是會想以前，去年的團圓夜他還在朋友放鞭炮。現在想來，那時候真是快樂又幼稚，幾個人買了爆竹買了可樂，他們把點燃了引線的爆竹扔進了喝光了的可樂罐裏，一腳把可樂罐往空中踢，聽著可樂罐裏傳來“砰”的聲響，幾個人像傻子一樣大笑。
這個遊戲最後在巡警的趕攆下被迫取消，因為太過危險，那位警察追著他們要給他們科普安全知識，一個個少年四散逃得飛快。李成功回家的時候他媽和李彤彤還在看春晚，他沒看，嫌他媽煩理都沒理她們，回家就徑直回自個兒房間睡覺。大年三十晚煙花爆竹時時響，在爆竹聲中新的一年到了。
然後這一年，他的生活變得天翻地覆。就連他自己，都變得不認識自己了。
西府的夜晚是沒有煙花爆竹的，安靜得仿佛不像過年。李成功開了窗讓煙氣消散，他吹著冷風看城市的燈光閃爍，在遠處的廣場上有燈光秀，高聳入雲的大廈外牆光影變幻，從出租屋窗口探頭看過去，能遠遠地望見一部分。
李成功看了一陣，受不住冷風，把窗重新關上了。他選擇躺下睡覺，隻是屋子裏太過安靜，安靜得不像大年三十，他遲遲沒睡著。
快12點的時候李彤彤給他電話，說了句新年好，老神老在地問他一個人是不是很寂寞。李成功回了一句“滾”。
“想到你一個人孤零零地所以我打電話來了！”李彤彤說她今天吃了大鵝，又說她今天和瑩瑩去鎮上看了電影。
“嗬嗬，”李成功回：“這麽遲不睡小心長不高，以後你就是矮冬瓜！”
“我才不是矮冬瓜！”李彤彤在電話裏反駁他。
“矮冬瓜！”
“不是矮冬瓜！”
“矮冬瓜！”
兩個人在電話裏拌著嘴，毫無意義的拌嘴，但偏偏讓人樂此不疲。
過了12點，春節聯歡晚會看完了，李彤彤說她要去放煙花。掛了電話李成功繼續睡覺，這一次，很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