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江南

  第五露華躺在拔步床上,窗外則是邶威府的演武場,披甲弟子們整齊劃一的在練習長槍,第五露華還是第一次看到正道弟子如此集體練習,饒有意味的看著弟子們扎馬步舞動長槍,於是乾脆從納物戒裡面拿出一套衣服來換上,緩緩踱步出了白起的房門,站在演武場旁邊觀看。


  她素來是仿著謝紅薔的母親心憐道尊的裝扮來打扮的,今日卻出人意料的撤了那副素淡的打扮,上半身著了件真褚經緯幻色織紗褙子,正紅色掐金抹胸,下半身穿了條藕荷色宋褲,腰上系了一條珍珠間瑪瑙瓔珞,愈發襯得腰肢盈盈一握。


  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哪怕是邶威府的府規森嚴,也有不少年輕弟子忍不住分神,望著第五露華紅了臉。


  白起正在演武場正中和人喂招,側臉去看她,內心一晃,忍不住分了神,被對手死死地壓制住,第五露華見狀,繡鞋一動,一顆石子踢了上去,登時打飛了白起對面那人的長槍,白起見無法繼續練了下去,就從台上跳下來:「姑娘身子可是好利索了?」


  第五露華聽出他言下的趕人之意,卻是假裝沒有聽到,「我要遊覽一下邶威府的地界,你跟著我做嚮導。」


  「….好。」白起點點頭,第五露華的脾氣在修真界是出名的,據說對於這種脾氣的人,只能慣著她,白起暗嘆自己找了個大麻煩,因此只得乖乖跟在她身後。


  白起同著第五露華一前一後的出了邶威府,而簌簌則沖著諸位弟子們笑了一下:「白起師兄的終身大事哦,我們…..」


  「我們怎麼樣?」平時白起待人接物都是不錯的,一群弟子都非常喜歡這位首席,因此一群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個略微粗狂的聲音響起,「我們要幹啥子撒,簌簌師姐?」


  「跟著他們製造機會撮合他們!」簌簌揚起一抹俏皮的笑,「這個姑娘真的是漂亮啊,如果白起師兄能夠娶到她,我們就可以天天在府里看美人咯。」


  「看美人!看美人!」經過簌簌那麼一煽動,一群弟子都興奮起來了,丟下刀槍劍戟斧鉞勾叉,跑去以一種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白起和第五露華。


  煙雨濛濛,楊柳依依,流水潺潺,荷花嬌艷,如一幅濃淡相宜的水墨畫,江南的水巷一向是如此,任憑你鳶飛戾天,到了這裡,百鍊鋼也變作繞指柔。


  第五露華也並未打傘,任憑著自己走在細雨蒙蒙的青石板上,凡人界的江南,永遠有嬌嬌柔柔的姑娘走過,也永遠有面容慈祥的老人蹲坐在水邊錘衣服。


  「我想要。」第五露華望著白起,嬌蠻的指著一個攤子。


  潔白的茉莉花用絲線穿起來,芬芳馥郁的白,白起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來:「你居然會喜歡這種東西。」


  第五露華臉上微紅,為了掩飾自己,她瞪大了眼睛,負氣的說:「誰喜歡了!不買就不買!我要什麼沒有啊?」


  饒是如此,她也忍不住依依不捨的看著攤子上成串的茉莉花。


  「我錯了,買買買。」白起無奈的嘆口氣,他實在是沒有什麼跟女孩子打交道的經驗,唯一一次跟蘇行雲交易,蘇行雲性格謹慎,思慮周全,也用不著他操什麼心。


  於是白起丟下銅板,第五露華則興高采烈的選了一串白色的茉莉花繞在細細的手腕上。


  白起看著她的手腕纖細,彷彿一折就斷的樣子,忍不住想著,這個名震天下的妖女,是不是太瘦了點。


  這邊第五露華和白起有一搭沒一搭的逛著街,那邊簌簌咬緊了小手帕:「啊,師兄都沒有給我買過茉莉花!」


  簌簌的聲音太大,登時被一群弟子連拉帶踹的拖進了小巷……

  「要什麼茉莉花啊簌簌你這每天一身汗的下演武場,難不成還有少女心?」


  「對啊,人家姑娘嬌嬌弱弱的戴著茉莉才好看啊,簌簌師姐你攙和什麼.……」


  「卧槽我怎麼不能帶茉莉花了你們這群畜生……」


  小巷裡的動靜自然是瞞不過第五露華和白起,第五露華沖著白起笑道:「你們邶威府的弟子真有意思。」


  「簌簌年紀尚小,還不懂事,讓你見笑了。」白起也是對自己這群活潑的師弟師妹們無言以對,嘆了口氣,向著第五露華無奈的攤攤手。


  第五露華則望著流水潺潺,繞著村莊而行,幽幽的嘆了口氣——


  若是那個人沒有死去,或許她也可以帶著他來到這江南水鄉。


  第五露華在邶威府住到了七月十五,這一天剛好是凡人界的中元節,一大早簌簌便拉著她梳妝打扮,第五露華隨手挽了個髮髻,側過頭去問簌簌,「今日是什麼節日?我這日子都過忘了。」


  第五露華手一抖,胭脂登時塗錯了,在眼角處描出長長的狹紅,「中元節了嗎?」


  「是啊。」簌簌沖著她點點頭。


  第五露華拿起花棒,把多餘的畫錯的胭脂擦了,低低的笑了,「原來是中元節了。」


  傍晚下起了細雨,第五露華隨著簌簌她們一起去放水旱燈,超度亡魂投胎。


  她獃獃的將折好的水旱燈放入河中,倒了一杯清酒遙寄,想起謝流火的那座在囚靈之淵的小小墳包。


  或我時辰未到,低訴聲聽不到,就以冷酒祝你長眠不老。


  路人遊魂同把臂。


  若這天亦難遇你,生與死幾千里,就以這燭火引渡著你。


  沒有俗事纏住你,總算一種福氣,蟲蟻於枯骨永為里。


  生與死,到底是相隔了幾千里啊。第五露華獃獃的佇立雨中,心想著他大概早就已經投胎轉世了吧,就算是未曾投胎轉世,神志清醒過來也會恨自己吧?


  雨纏纏綿綿,越下越大,第五露華並未執傘,登時被淋濕了眉眼。


  「.……」白起是知道第五露華同越然君謝流火的事情的,他執著傘走到了第五露華身邊,替她擋了擋雨,「那些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第五露華懵懵懂懂的回了頭,她的長發被雨打濕,濕淋淋的貼在後背,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珠,似雨滴又似淚水。褪去了魔道囚靈之淵第二人的光環,眼前的姑娘蒼白,脆弱,不堪一擊。


  第五露華低下頭,將眉眼間的淚意眨掉,臉色又恢復了之前的波瀾不驚,彷彿拿個脆弱的女子只是白起的錯覺,「若是我偏不放手呢?」


  「.……隨你。」白起拉著她往回走,「簌簌這個馬大哈,中元節帶著你出來放燈,一回來人不見了,我問她你去哪兒了,她回頭看了看一群師姐妹里沒有你,立刻慌了。」


  「我要走了,」第五露華卻沒有同著白起回邶威府,「多謝你收留,這些天我想通了一些事。」


  向白起微微的福了一下身,第五露華轉身在雨中離去。


  白起執著傘目送她遠去,然後收起油紙傘,他也想知道,淋雨是什麼滋味。


  紛紛揚揚的雨絲落下,打在白起的軟甲上,順著柔滑的皮子往下流,白起揚起臉,原來雨的味道是這樣涼的,涼到了骨子裡。


  而此時此刻的謝紅薔,則是在懇求西樓君,她實在是無法原諒自己會生下西樓君的孩子。


  「不可以,這個孩子必須打掉。碧游宮無法接受這個孩子。」謝紅薔眉眼像是夏末的荼蘼,帶著最後的艷麗,在脆弱的雨中搖搖欲墜。


  「我也不能接受。」謝紅薔搖了搖頭,「有第五露華做下的事情梗在那裡,我沒辦法直視他。」


  「可是他是無辜的!」西樓君的眼神里第一次出現懇求,這對熟悉西樓君的人來說,是不可置信的。


  「.……要麼我死,要麼你放我自由。」謝紅薔是真的不想跟西樓君走到這一步,她寧願她所傾慕過的,愛慕過的那個人是羨夜,也僅僅是羨夜。


  西樓君從未那麼絕望過。


  「你真的,不能忘記過去,不能放下仇恨,同我在一起嗎?我願意放棄魔尊的身份,和你一起隱居,一輩子不問世事,可以嗎?」西樓君半跪著望著榻上的謝紅薔,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羨夜,你怎麼那麼天真?」謝紅薔的眉眼裡全都是憐憫,「不可能的,你若是非要如此,我便只好拿一條命來償還你付出的感情了。」


  說完,她便閉上了眼躺在了榻上。


  西樓君沉默許久,突然說了一句話,聲音沙啞,「那你走吧,我放你自由。」


  第二日,汴梁城的那家醫館又迎來了昨日那個盛裝華服的女子,這次她是孤身一人,輕移蓮步,緩緩走到了坐堂大夫的面前,「大夫,麻煩給我一付落胎葯。」


  「對不起。」謝紅薔撫摸著自己的小腹,她那樣剛烈的性子,自然不會允許這個孩子的存在。


  躲在暗處的西樓君眉眼黯然,望著謝紅薔的身影苦笑。


  女子多情時,負人最深。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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