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又一場夜雨(上)
又是雨夜。
這季節的雨好像多了一些。這或許是這個秋天最後的一場雨吧?跟平日比,總好像多幾分的涼……
星之州
邪宗
李長夜站在那雨中一處小亭,她從來都珍惜生命中每一場雨水。她一向都覺得,或許每一場雨水,都有它值得哭訴的人。所以她也真心為那人痛苦,為那人淒涼。也可能……那人根本就不存在。
那小亭,畢竟身處邪宗偌大宮殿之中,算不得破敗,卻也少了皇家威嚴,甚至竟然遮不住那風吹的斜雨……
李長夜站在小亭之內,一雙暗瞳隻是靜靜望著遠處。看著那被雨水澆冒了煙的青石地麵,無數水泡起了就破,破了還起,前仆後繼,像勇士……
不遠處的黑暗中閃出一個男人身影。那身姿挺拔,腰間挎一把刀,是個刀客模樣。
男子走近。李長夜抬起眼眸,朝他笑了笑。
這位刀客,跟李長夜青梅竹馬一塊長大。乃是星之州從前刀客世家南宮氏難遇的奇才。隻可惜那南宮氏氣運差勁,因為諸多是非幾十年前就遭了一次滅族。剩下這麽個可憐的天才當時還是孩子。
瞧著那天資聰穎才被羅天皇帝帶進了宮廷之中培養,不為別的,隻為這孩子不負天資,未來一日成為星之州窗戶一樣的存在,替星之州,替邪宗保暖禦寒……索性便取名南宮楪。
南宮楪看見那小亭下的人露出微笑,總算也露出一絲那印王鍾離羨少有能從他身上看到的笑容。
“好久不見。”南宮楪站遠了那姑娘幾步,輕輕拍打身上衣衫,盡量不想讓那姑娘被雨水觸及。
李長夜似乎看得出其心思,此刻隻是朝前微走兩步。臉上笑得更開心:“怎麽?這今年未見倒是講究不少?”
“雨水涼……”南宮楪沒多回複什麽,隻是兀自說一句後再退開。
待到再拍打幾下身上雨水,這位南宮氏的天才望向小亭中雕紋石桌上一把油紙傘旁的一盞熱茶,一飲而盡。
“那日多謝你……”李長夜不再去看他,眼神再看雨夜,聲音隨著雨聲悠悠響起。“若不是你出現及時,我怕要衝上去了。”
南宮楪回想著那日的落日嶺。這位邪宗的公主殿下,千金之軀,負傷咬牙拚死保護那羅天王朝的太子。現在心中仍心有餘悸。若不是自己及時趕到,加以提醒,恐怕那日要多死一個皇族子弟……
熱茶入喉,身上暖和一些,南宮楪沒客氣,看著亭外的雨,問道:“那日為什麽拚死保護羅天太子?”
“沒什麽。”李長夜淡然:“隻是答應的事,要做到。”
“答應的是離歡?”
李長夜沒說話,依舊看雨。遠處閃亮起一絲閃電裂痕,等上好久才有些雷聲響起來。
“你呢?”
那位一身紅衣的公主殿下,微微轉頭:“拿到那本莽荒刀譜了?”
莽荒刀譜。乃是刀譜中至高絕學,也是南宮楪畢生所願。三年前被李長夜發現了蹤跡,似乎是在那羅天王朝的印王殿下手裏。
天、星、羅三州,雖說被睹星在其中製衡發生不了什麽大衝突,小摩擦卻也時常不斷。其中勾心鬥角更數不勝數。發現那莽荒刀譜在印王手中,李長夜便也隨之順其自然將南宮楪推到了羅之州。
普天下的九階朝上契者,基本都已被睹星收納其中。所以如同南宮楪這樣的八階契者自然也都被各王朝視為人才,更何況南宮楪天資不錯,自然不愁沒人看重。李長夜也便是隨手的手段,就讓南宮楪以一種合理的理由進入了羅之州印王府。
所謀也簡單,不過兩點。第一自然是幫南宮楪拿到那莽荒刀譜,第二則是讓南宮楪在印王府做以眼線。當時之意,自然是為了辦事方便些,落日嶺之後,李長夜也隻感歎,幸虧自己留下這眼線了……
提到莽荒刀譜,南宮楪似乎精神不少。
回眸看向李長夜。點頭:“已經確定了,莽荒刀譜確實在鍾離羨手上。”
“他答應給你?”李長夜又問。
南宮楪思索著便搖搖頭:“他要我幫他做三件事才肯給我。”
“是嗎……”李長夜輕輕點頭。
李長夜又沉默起來。那刀客從來就寡言少語,從不覺得什麽互相沉默的場合尷尬,此刻也不知道有意無意便一塊沉默。
隻可惜這刀客刀法精湛,基本功差一些。好像有些站不住,動了動腳。也奇怪……他隻在這公主殿下麵前站不住……
猶豫半晌還是問道:“叫我來做什麽?”
“老友幾年未見,哪有什麽做不做什麽的?”李長夜略顯輕鬆,靠在那石桌上,仰頭望天。
見其輕鬆,南宮楪卻反而搖頭。
“不是你的性子。”
“嗯?”
李長夜若無其事,歪頭瞧瞧身邊的刀客。打趣道:“呦……如今南宮先生除了刀譜還懂性子?那你說說我當是什麽性子?”
“我在印王府既求刀譜,又為眼線。若不是什麽急事,怎麽會平白無故讓我回這兒一趟?就不怕那印王派人跟我?”
“你真無聊……”
公主殿下歎出一口氣。對那身旁的無聊刀客搖搖頭。
這家夥從小就不知道什麽人情世故,說話也直來直去,讓李長夜心煩好幾次……
“如何無聊?”無聊刀客無聊的問道。
李長夜瞧著這家夥竟然還真的會問出這麽一句,愈發的惆悵起來。這南宮楪從小跟自己一塊長大,到算得上自己少有的知心朋友,不像些皇兄,占著哥哥的茅坑不拉兄長的屎……隻可惜,這人奇怪了一些。
吸一口氣,李長夜毫不遮攔,咂舌問道:“你說你這性子,怎麽招那印王殿下喜愛?眼線的事情是順道,咱們不說。就那莽荒刀譜,憑你這麵癱德行,怎麽得啊?”
“他說做三件事就……”
“行行行……”
李長夜在這刀客麵前送來都沒什麽過多禮數。此刻抬手打斷道:“本來想跟你多聊聊近況再問,我看你除了刀譜也沒什麽近況……”
一邊哼哼一聲,李長夜再問道:“我是要問你,當日你為什麽會出現在落日嶺?”
“印王讓我去。”南宮楪抱著那柄刀,也靠在石桌上,回答道。
“讓你去做什麽?”李長夜再問。
南宮楪不加思索:“要我務必保證鍾離陽死。”
兩人一問一答,李長夜萬般無奈。這家夥跟自己說話從來都是自己問一句,他答一句。沒有感情得回答機器……也算慶幸,隻對自己,他能回答幾句……
習慣了如此,李長夜隻好停止發問,兀自思索。
隨後便輕輕點頭:“還在試探你啊……”
“我知道。”這次一問一答久了的混蛋多出一句話:“否則當時我就殺了那四個圍攻你的了……”
聽到這話。李長夜笑起來:“那可多謝了!”
雨好像小了一些,李長夜直起身子,朝小亭邊緣靠一靠。伸出手去試探,雨水滴在手上,密密麻麻。
“就為了問這事兒?”南宮楪依舊抱著刀。
點點頭。李長夜背過身:“嗯……就這事兒啊。”
刀客也直起身子,緩緩一句:“那我先走了。”
“走吧走吧……”李長夜抬頭望著那雨夜,若無其事嚷了兩句。
刀客不再說話,隻傳來一些踏雨而行的細微聲響。
“哎!”李長夜沒回頭去看,隻是叫了一聲。
聽著那踏雨而行的聲響戛然而止,李長夜才道:“刀譜重要。可那印王若是耍起無賴不給你,寧可不要刀譜,也得要命哈……大不了我幫你搶。”
那刀客天生的不會說話。此刻也沒回複,隻是那踏雨而行的聲音再響起。
站在小亭下的李長夜依舊望雨。沒回頭去看那背影,這偌大邪宗宮廷中她好像隻這一個朋友。對她,她隻是珍惜而已,不像這朋友為本刀譜便白白丟了條性命,太不值得。
她也還記得,那宮廷之外應該還有一個朋友。這次叫這朋友來,也不過為那另一個朋友聽些消息,想著看看那印王心思而已。此刻輕鬆一些,撐著那把油紙傘走開了。
羅之州
帝都
印王府
商紅玉把那位顯王殿下和李長行會麵,以及終歸決定的北地冰晶棺一事簡單講了一遍。
鍾離羨輕輕點頭:“這位長行殿下,居心叵測啊……”
“顯王殿下現在可是愈發擔心這位剛封了王爵的七弟。”商紅玉笑道。
輕哼一聲。鍾離羨望著那桌上宣紙,自己剛寫“動則亂”三個字。
笑了笑:“我這位七弟。久不返朝堂,沒想到一朝得返,倒是要掀起滔天的風浪了。”
“隻是沒想到這沒羽營竟然也落在他手上了。”商紅玉歎息著,走到其身旁拿起硯石輕輕為之研墨。
印王殿下手握一根狼毫椎,沾些筆墨,在宣紙上默默寫下一個“歡”字。
搖搖頭道:“也無所謂。不是落在顯王兄手上就好。”
“印王殿下可萬萬不要覺得您這位七弟好對付啊……”研磨之中,商紅玉提醒道。
“我當然知道他不好對付。隻是暫時還用不著我來對付他吧?”
鍾離羨衝其笑了笑。便隨手撕了那“歡”字。